第41章

第41章

想家……

聶穹心裏沒由來地“咯噔”了一下。

但更讓他無所适從的, 是很久沒聽到的一句“聶老板”。

晚風吹動過二人中間,并不溫柔。

陸清圓收緊胳膊,掌心合十, 搓搓手, 又吹吹氣。

還是覺得冷, 她幹脆把手塞進了自己的脖子裏, 然後歪着頭就等着聶穹回話。

聶穹強迫自己正視陸清圓的發問, 順着嘴回複。

“馬上要過年了。你……怎麽想的啊。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回老家過年?

這個問題在陸清圓心裏盤旋了一陣子, 又變成了小鳥飛走了。

“不回去吧。之前也沒說回去, 老宅也沒打掃, 回去還得幹活,還不如早點考慮好, 下一處目的地呢!”

聶穹的腳在地上磨蹭了兩下,好像要把心事磨平一樣。

“你不回去……那有什麽方向了嗎?”

陸清圓幹脆地回答:“有幾個呢, 但是還沒想好。想好了再告訴你哈。”

聶穹心中有點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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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問的是, 那你不回去,之後出發, 還和我一起嗎?

即将說出的話堵塞在喉嚨口,最後拐了一個彎。

聶穹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已經逐漸習慣了陸清圓的并肩同行。

這一晚聶穹久違地再次失眠了。

他無論如何盤算,都找不到陸清圓需要他一起的理由。

開車的司機?交通便利, 高鐵飛機安全快捷, 反而開車去其實不是一個上乘之選。

指導的老師?她現在走上另一條路,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指點了。

那麽……還有什麽身份可以一起呢?

聶穹無法控制自己去想另一個可能性,但随即他就擡起手毫不猶豫地給自己一巴掌。

卑劣!無恥!下流!

聶穹用他能想到最惡毒的話譴責着自己, 在腦內激蕩起一陣有一陣的漣漪。

他猛地坐起身來, 摸出了枕頭下的照片,借着窗外的黯淡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那個人, 那張臉。

照片上人的笑臉,多年來一直萦繞在他心頭,逐漸成為了壓的他喘不過氣的一塊石頭。

六年多了,每到天黑,他就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

汗味混合着濃重的血腥味,在山野間彌散,班長在後頭瘋狂地喊,讓他快點走,別回頭。

那一夜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山崖間,不知道往前奔走了多遠。

夜色下的山區就是一只蟄伏着預備吞噬人的野獸,他數不清楚自己到底打轉了多少地方,也無力去記到底摔了多少跟頭。

他只記得三日後他帶着大部隊趕回來,臨時的營地上全是幹涸的血跡。

每一片血跡都成為不斷淩遲他心的一把刀子,使他惶惶不可終日。

聶穹的手又開始顫抖了,呼吸也逐漸變得急促。

他哆嗦着想去摸煙,卻發現只剩個空殼。

因為陸清圓讨厭抽煙的人,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去買煙了。

照片從空中滑落下來,聶穹的視線出現短暫的模糊,而後又重新聚焦到了不遠處桌上的一杯牛奶。

……是陸清圓睡前硬塞給他的。

明明是小姑娘自己倒多了,又喝不完。卻硬是要說什麽“你這麽大高個,運動量又足,必須補補鈣啊!”

然後就強行把這杯多的塞他手裏了。

至于後面,時間太晚了,他光顧着把回家開始胡天胡地的小姑娘哄去睡覺,導致于他就把這杯牛奶忘了。

他抹了一把臉,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杯涼透的牛奶一飲而盡。

聶穹打開窗戶,讓涼風肆意地吹進來。

冬日的深夜寒涼寂寞,老小區總是混合着一點潮濕的氣息。

深吸一口氣,聶穹忽然在風中聞到了一股熟悉又誘人的香味。

伴随着這陣子香味,聶穹好像看到了被烤的肥油直冒的羊肉串,還有咬一口嘎吱作響的牛板筋。

明明晚飯剛吃過,肚子裏的饞蟲好像又被勾連起。

腦子一熱,聶穹迅速換好衣服,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潛行出去。

出了小區門右拐,只有一處還亮着燈火。

聶穹三步并作兩步過去,看到了支起的天幕和下方燒烤爐子裏燒得發紅的炭火。

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在那邊不斷轉動烤串,時不時擦拭一點汗珠。

老遠的看到他,大叔伸手招呼了一聲:“喲吼,沒想到這個點還能有新客人啊?”

攤位上人不多,有一個瘦的像猴的年輕人大笑:“肯定是香過來的!”

“确實是這樣!”聶穹朗聲回應,利落地起跳翻過一個花壇,幾步就到了那攤位前。

聶穹四下看了看,非常驚嘆。

“沒想到南方還有這麽正宗的北方燒烤啊?這羊油聞着不錯。”

胡子大叔聞弦歌而知雅意:“小夥子北方人吧!行家啊!”

說罷,大叔指了指一旁的桌椅:“你先坐,要吃什麽喊一聲就成!”

聶穹無聲地笑笑,心裏那點缺口好像暫時被香味填補上。

他撸起袖子,從冰箱抓了一把羊肉串,走到胡子大叔旁邊,熟練地開烤。

“我想自己烤一烤,勞煩您算算價錢!”

這一手把胡子大叔和客人們都稀罕到了,紛紛側身看這個俊朗的新客人大顯身手。

一把羊肉沉入了一小罐子羊油裏,這種豪邁的做法惹得幾個食客高呼過瘾。

拎出來後,聶穹手速極快的用刷子塗抹均勻,撒上了孜然,椒鹽等各種調料。抓起辣椒罐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旁邊的大叔調侃:“怎麽的小哥,你居然是不吃辣的北方人麽?”

“吃!怎麽會不吃!只是家裏有個不吃辣的,我每次都放辣椒前都要三思。”

聶穹嘴角彎起,操起辣椒罐子撒了下去。

這微笑在旁人眼裏就是一種赤裸裸的秀恩愛了。

瘦猴怪叫一聲,道:“怪不得,這個點才能悄悄地出來吃一頓。”

周圍人起哄聲變大,聶穹微笑着也不反駁。

燒烤其實是個很考驗耐心的活。

随着烤肉逐漸由生轉熟,滋滋冒油,烤肉霸道的香氣就會争先恐後地往鼻子裏鑽。

但是這時候還不到吃的時候,外層也許看起來已經熟透,內裏還未必。

聶穹耐心很好,他不停翻轉這這一把羊肉串,在等待炭火熏烤的時間裏又拿了一些蔬菜串放上來。

蔬菜們易熟,翻轉幾下,少量的調料即可。

最後兩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可以上桌,連胡子大叔都調笑說你是不是同行來我這砸場子的,計算的這麽好。

“熟能生巧!不值得一提。”

聶穹嘴上說的輕松,其實以前他烤過很多食材,只是那時候就沒這麽多的調料了。

新兵剛到部隊時候,訓練量大,又經常餓的發慌,有一些小夥子就偷摸着在土山上挖坑烤土豆。

再後來這個燒烤小分隊隊伍逐漸擴大,食材也逐漸變得五花八門。

聶穹加入的時候,看不下去其他人煙熏火燎的手藝,只好親自上陣,反而固定成為了燒烤搭子裏的廚神。

聶穹端着自己這份,和瘦猴隔壁坐下,要了一瓶啤酒。

他一口悶了杯酒,嘆了口氣。

瘦猴擠了一下他,一副很懂的樣子問:“哥們兒,跟老婆吵架了吧。半夜出來透口氣?”

聶穹啼笑皆非,否認了。

瘦猴反而來勁兒了。

他直接挪板凳靠近了聶穹:“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半夜來燒烤攤的,誰沒點心事啊,是不是啊!”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提高了嗓音。

周圍的幾個食客紛紛附和:“是啊是啊!我也是得罪我老婆啦!”

“哎喲兄弟我是得罪我老娘了,因為我還沒找到對象!”

更有人當場訴苦:“我更慘啦,我公司裁員,我沒工作啦,出來喝點小酒咯!”

此言一出,立刻成為全場最慘,其餘人輪番拍拍他的肩膀,看起來深表同情。

現場一片唉聲嘆氣,仿佛此時此刻在場的人都是嫡親的兄弟,彼此之間肝膽相照。

瘦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聶穹,擠眉弄眼的:“你看看,大家夥都說啦。你有什麽心事……哎我看你儀表堂堂的,面皮薄的很吧。要不你就說‘你有一個朋友’也可以啦——我們不會嘲笑你的。”

“好,那就是我有一個朋友吧……”

二兩啤酒下肚,聶穹也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了。

幾分鐘後,瘦猴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

“呵兄弟,你這個煩惱……哦不,你這個朋友可真是鑽牛角尖了啊!”

本來只是随口傾訴,聶穹沒指望能有什麽答案的。

此刻,聶穹反倒有點好奇:“這是為何?”

瘦猴攤開兩只手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

“你看這其一,你這朋友只是在自顧自的認為自己虧欠這家的哥哥,所以想去照顧妹妹。但是妹妹根本不知情啊!那她對照顧自己的人有好感不正常嗎?”

“這其二,我覺得妹妹聽起來很勇敢啊!你……哦你這朋友為什麽非得先給自己判個無期徒刑呢?審判權力應該在妹妹手上吧。他連真相都不說,拒絕妹妹的表白。這妹妹從頭到尾蒙在鼓裏,不是更可憐嗎?”

“就是啊。人家起碼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啊!”

“人不能用自己的想法綁架其他人啊!”

耳邊忽然多了別人的議論,聶穹猛一回頭才發現其他人烤肉都顧不上吃了,反而圍在他們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瘦猴覺得自己的說法被認可了,于是順理成章地拿走了一串烤羊肉,進到嘴裏。

“這就當學費了啊!呵,味道真不錯!”

瘦猴吃的滿嘴都是油,但是依然豎起一根大拇指。

羊肉嫩滑入味,外表層肥瘦相間,有一層薄薄的,那一點膻味并沒有讓人覺得油膩,反而有一點回味無窮。

經過炭火香氣熏制過後的肉多了一種獨特的風味,外焦裏嫩,口口生香,肉汁四濺。

瘦猴的表情太過于生動忘形。旁邊的人看着,都咽了咽口水。

吆喝聲一下就滿了。

“老板再來三十串羊肉串!”

“我也要!”

胡子老板樂呵呵地換了一次炭火,烤的時候多抓了一把,幽默感十足地問:“你是不是來幫我送生意的啊,小夥子。”

聶穹捏着啤酒瓶,置若罔聞。

他的手骨關節微微發白,陷入了沉思。

瘦猴見他這樣,悠哉悠哉地又抽了一串土豆片啃了起來,轉頭對老板說:“你可別說啦,人家現在只顧得上思考問題,聽不見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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