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夏中冷
俞正楠回來後,兩人又在莊上住了幾日,這才啓程回京。
俞正楠先陪着傅清溪一起到了越府,見了老太太,老太太笑道:“你們到底有什麽話兒,竟說了快一個月!”
俞正楠笑道:“這次因為我哥哥得了昆侖書院先生的青眼,也不知他說了什麽,先生說叫我也過去見見。因此要準備幾個像樣的作業,清溪的數術好,就過去給我幫幫忙。”
老太太聽說如此,高興道:“你這孩子!上回怎麽不直說了,還說叫她過去玩的。”
俞正楠道:“當時還未得着準信,只是哥哥嘴上說說的,如今家裏已經收到先生的書信了,才敢告訴姑老太太。”
老太太笑道:“好,好!你們兄妹兩要都能一齊進了大書院,那真是佳話了。”
又對傅清溪道,“傅丫頭這陣子也跟着忙活,累不累?去歇歇吧,晚上到外祖母這裏吃飯,你們姐妹們也都念着你呢。”
傅清溪趕緊答應着,又說“不累”等話。天地良心,她這個月過得神仙一般的日子,若是“累”是這個模樣,那就累死她吧!無怨無悔!
老太太又要留俞正楠吃飯,俞正楠只說家中長輩記挂下回再領,老太太想到她這在莊子上苦讀了個把月,家裏估計也擔心着,便也不強留,叫人裝了些越府的點心和果子送她,又叫俞正楠問家中人好,俞正楠答應着,行了禮告辭出來。
她剛走出院門,就見傅清溪帶着桃兒跑來,氣喘籲籲地道:“可算趕上了。正楠姐姐,這是給你的書。另一本我抄好了叫人送你家去。”
俞正楠知道這就是那本寫着悠然叟著的書的,接在手裏笑道:“老是累你替我抄書。那一本也不急的,等我從敖州回來再說吧,不用送去我家,家裏亂。”
傅清溪想起林山說過的話來,不由得笑了起來。
傅清溪送俞正楠在二門登車,兩人別過,才回轉了慢慢往落萍院走。
回到屋子,就見柳彥姝在那裏等她,見她來了笑道:“好嚒,我聽說你回來了,趕緊過來,卻沒見着人。結果一問,說是什麽去送俞家三姑娘了。果然,只有你俞三姐姐是真姐姐,我們這些都是假的!”
傅清溪笑道:“我還從莊子上給你們帶了新鮮的青蓮和青桔米酒回來。一會兒你嘗嘗。”
柳彥姝一笑道;“別當給點吃的喝的我就不同你算賬了!”說了又打量傅清溪,點頭道,“個把月不見,怎麽好像長開了似得。莫不是你俞三姐姐給你吃什麽仙丹妙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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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想想在莊子上這段日子的滋味,嘆一聲道:“許是莊子上水土好?”
柳彥姝一拍她:“傻話,可不能這麽說!一會兒若有人這麽說你,你也不能接這茬兒,記着沒?你這話是說咱們府裏還不如一個莊子上風水養人了?叫人聽了去怎麽說你!”
傅清溪點頭笑道:“我同你說着玩兒呢,放心,我還沒那麽傻。”
柳彥姝見桃兒出去了,忽然又湊近了道:“謝翼找過你好幾回呢。”
傅清溪皺皺眉:“找我做什麽?”
柳彥姝一挑眉毛:“你說呢?!”
傅清溪木着臉搖搖頭,柳彥姝盯着她神色看了半日,實在看不出什麽來,嘆氣道:“你還真是個不開竅的木頭!”
想起一事來道,“對了,你上回說的沒錯,五姐姐那香囊真是星地織彩的,是王常英送的。”
傅清溪不想細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便胡亂搖頭道:“嗯,那我沒看錯啊。”
柳彥姝原本想說給她聽的,看她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恐怕就是個不開竅的,說給她她還得問一堆為什麽,想想便也懶得說了,只問起她莊子上的趣事來。
晚上衆姐妹都在頤慶堂用的飯,老太太興致高,聽說傅清溪從莊上帶了米酒回來,還叫人凍了端上來嘗鮮。衆人都嘗了,有喜歡的有不喜歡的,也不必細述。
第二日都來謝傅清溪昨日帶回來的土儀,越芃笑道:“那青蓮子還真是水靈,菱角也脆嫩。傅妹妹真是有心了。”
越苭道:“二姐姐你沒吃過咱們家園子裏的菱角蓮子?沒有莊子上來的好?”
越芃還未來得及答話,越萦卻道:“說不得就是莊子上的水土好呢,你看傅妹妹氣色都好了許多。”
柳彥姝道:“三姐姐覺着莊子上的水土比咱們府裏的好?這可真是稀奇話兒了。”
越芃拍拍手道:“好了好了,你們啊,客套寒暄這樣的,雖然叫人聽着心煩,到底也少不了的不是?結果我們兩個好容易學來兩句,好都叫你們駁住了,這後頭的話可教我們怎麽接?好歹給個臺階兒下啊!”
說得越芝幾人都笑起來,越苓道:“不過傅姐姐你是看上去好像……好像不一樣了些……”
越芝點頭道:“嗯,好似……白了些?潤了些!”
傅清溪嗷一聲叫喚:“是說我胖了?!”
她素來一張木頭臉,這會子忽然情急起來,餘下幾個具是一愣,然後爆出來大笑聲。
柳彥姝摟着她道:“莫急,莫急,新一季衣衫還沒做,大不了腰身放出來幾寸,有什麽了不得的!”
越芃笑得忍不住,又指着柳彥姝道:“平常總說你最疼她的,結果看看,就你打趣得最厲害。”
柳彥姝也笑:“我忍不住啊,她那模樣兒也太招人笑了。”
如此一混,也把最開始的那點不恰都混沒了,待得她們走都了,傅清溪就叫夏嬷嬷準備紙筆,準備要抄那《學之道》的下冊。
可也不知怎麽的,大概是這一個來月的舒服日子過慣了,忽然回到了府裏,好似重新住回殼子裏,連人帶心地都不得伸展。
待夏嬷嬷把紙筆拿來,她對着那下冊枯坐了半日,連翻都沒翻開,就到了該就寝的時候了。
夏嬷嬷道:“姑娘還是早點歇着吧,明日一早還要給老太太請安呢。”
是了,差點把這個都給忘了。
洗漱之後躺下了,明明這裏才是睡了六七年的老窩,居然擇起席來,說死睡不着,滿心都是莊子裏樓臺邊臨水靠窗的涼榻。這一對比,就顯得這放了冰盆的屋子如此憋悶、濕冷,叫人渾身不舒服。
又翻了個身,她便忍不住勸自己:“知足吧,真是過了兩天自在日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自在日子……”她忽然又想起河對岸的人家來,傍晚在屋前空地上擺上一張桌子,端出面條子水飯,圍坐一圈吃得熱鬧。從井裏打起水來,直接就往臉上潑。
他們自然沒有在屋子裏放冰的,可是她這會兒倒願意同他們換換……察覺到自己這個念頭,她自己心裏也是一驚。
書院還沒有開學,第二日在頤慶堂請了安,同柳彥姝在花園子裏坐着揀了一陣子茉莉花,她忽然問道:“也不曉得我家裏小叔叔到哪兒去了。”
柳彥姝笑她:“幹嘛?想家了?忽然念起這個來。”
傅清溪道:“總是不得音信,連親戚往來都要叫外祖母舅母替我想到了,真是怪沒臉的。”
這事兒她兩個是說不出個究竟來的,一會兒越蕊來找傅清溪問莊子上的細事,柳彥姝聽得無趣,先顧自己走了,傅清溪便把那莊上養魚挖筍的事兒說給越蕊聽。
第二日去頤慶堂請安之後,老太太卻把傅清溪留下了。
過了一會兒大太太過來了,見傅清溪在那裏坐着,便道:“清溪,來,到這邊來。”
傅清溪趕緊跟着大太太到事務堂裏去,大太太坐定了,一時還沒人來回事,便對傅清溪道:“我聽着你問起你家裏的事兒來,老太太叫我給你說說。之前你姑姑那邊給府裏來了一封書信,怕同你說了反教你亂了心腸,就沒告訴你。你小叔叔如今也大了,之前說要做番事業,把餘下的祖産都變賣了,同人合夥出海做買賣去了。細算了已經有三年多了,也沒有音訊。你姑姑那邊來信說若是他回來,會再來信告訴你的。”
傅清溪只覺着心口邊上都結了冰淩子似得,涼涼的,又有點紮得慌。
大太太見她神色心裏嘆了口氣,說道:“你也莫要太過擔心。實在你就在這府裏長起來的,老太爺說過,你們就同這府裏的姑娘是一般的。大人有大人的念想奔頭,你想攔也攔不住……”
傅清溪緩緩道:“那、那……那我家……還、還在麽……”
大太太道:“聽說連祖屋田産能變賣的都變賣了,是……沒剩什麽了……”
這是說連傅清溪那一份大房的連同她娘當日的嫁妝都沒剩了,這真是一幹二淨了。
傅清溪只覺着有點站不穩了,深吸了口氣道:“謝謝大舅母告訴我,我、我知道了。”
大太□□慰她道:“你還小,莫要多想,你如今讀書用功,老太太同我們看着都高興的。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踏實在這裏呆着,不用多心,記着沒?若有誰給你氣受,你只管來告訴我。”
傅清溪只會點頭:“知道了,謝謝大舅母。”
一時有人來回事,傅清溪便辭了大太太出來。
日頭已經漸高,偌大太陽曬在身上卻沒覺出熱來,傅清溪木着張臉,像喝醉了的人努力要走穩當似的用着勁兒,不叫自己露出什麽來。她有點想哭,可又不知道能為什麽哭。
杏兒在後頭跟着,她方才沒進去,不曉得裏頭說了什麽話,只覺着自家姑娘今日有點不一樣,試探着問道:“姑娘要不要回去歇着?”
傅清溪搖搖頭,把四散的精神集中一點起來,艱難開口道:“去……同大太太報一聲,我們、我們去乾坤樓看看吧……”
杏兒答應一聲,又道:“那姑娘呢?”
傅清溪指着前頭古藤架下的一張石桌道:“我在那裏坐會子。”
杏兒趕緊去了。一會兒回來道:“姑娘,車都備好了,咱們現在走嚒?”
傅清溪點點頭,帶着杏兒往二門去,夏嬷嬷已經在車上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