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各人各心
碧梧院裏,大太太同越萦越苭說了幾句家常,便叫她們都下去休息了。
越苭陰沉着臉上了樓,一句話也未同越萦說。兩姐妹一路默默,各回各屋。一關上門,越苭便狠狠朝門外啐了一口。
雖越荃一再同她說了,這些沒要緊的所謂文會嘉獎,在春考跟前實在分文不值。要她一門心思專心讀書,至于名聲,自然會替她打算等話。可如今越苭看來,自家姐姐是人不在跟前,看不到眼前這般形勢,那話說得也有兩分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越萦算個什麽東西,如今竟隐隐有越家才女之勢了,更有些不要臉瞎了眼的世交故舊,竟把她同越荃比起來!老太太也不曉得怎麽了,上前還挺不待見她的,如今她越發各處投文、積極争勝去了,誰曉得老太太竟也對她和顏悅色起來。今日還特地給她辦了個賀宴!呸!她算個什麽東西!有什麽好恭賀處?!
如此想着,忽然門開了,馬嬷嬷進來道:“姑娘,太太有請。”
越苭一愣,“這不是剛回來嘛!娘尋我什麽事兒?方才怎麽不說?”
馬嬷嬷心嘆一聲,只道:“姑娘随老奴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越苭壓着心裏的一段不耐,跟着馬嬷嬷下了樓,往正房去。
大太太已經換了衣裳,見她來了道:“坐下吧。”又吩咐玉環,“去把燕窩端來。”眼睛也不看越苭,只顧自己道,“方才怎麽沒吃東西?就撿那兩根菜能吃飽?”
越苭顧自坐下了,悶着聲兒道:“吃不下。”
大太太這才看她一眼,冷笑一聲道:“這會子知道難受了,早幹嘛去了?!先生們都說過,你是極聰明極靈光的,怎麽就不能在課業上多花點心思呢?弄到如今這個地步,比不上旁人了,曉得不舒服了?!”
越苭一擰脖子:“我才沒有!姐姐都說了,那些什麽嘉獎根本什麽都不算!春考壓根兒就不看這些!”
大太太恨鐵不成鋼道:“那些再不算什麽,如今你也得不了!比不上人家就自認了比不上,再想想如何迎頭趕上才對。站這裏說人家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的,卻不知你自己連這些‘什麽都不算’都還夠不上呢,有什麽心思去得意?!旁人再好再不好,也改不了你還不如她!”
越苭自不肯認的:“我會不如她?那才叫笑話呢!”
大太太點點頭:“好,你這話我聽着,就等你給我看看,你是如何厲害的。”說着給馬嬷嬷使了個眼色,馬嬷嬷從袖子裏抽出一沓兒紙來,遞到大太太手裏。大太太轉手放到了越苭跟前道:“喏,這是你看着‘什麽都不是’的人看的書,你多早晚也把這些書給我看了,再來說什麽如不如的話吧。”
越苭拿過來一看,上頭果然是密密麻麻的書名,只是亂七八糟的,也不見什麽主題,真是什麽都有。心知是越萦在書樓大院借書的單子,哪裏看得上,便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才不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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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氣道:“你不如人家,叫你同人家學,連路都給你指明白了,你還拿起喬來了?!”
越苭撇嘴道:“她那心思,不曉得多陰!您能保證這借的書都是她看的?搞不好虛晃一槍,正等着咱們上當呢!”
大太太道:“你這叫什麽話兒?兄弟姐妹的,叫你給說成什麽了?!
越苭道:“您還真別不信我的!上回傅丫頭那個呆子,不是問她該看什麽書?當着老太太的面,她應承得多好!之後還真給開了個書單,就撿那頂有名兒頂稱經典頂看不懂的給列上去了。那呆子也真是呆透了,還真就照着那書單去借了書,看得如何?眼睛都熬眍了,什麽也沒學着!還差點想改了學數術這條道兒呢!後來還是俞三兒那裏給指了條正路,才算得救了。要我看來,老太太那陣子那麽不待見她,或者就有這事兒在裏頭呢。”
大太太嘴上仍斥她胡說,卻也不再相強了,便道:“你只拿去看看,若是裏頭有你不知道的書,知道知道也好。”
越苭還是不領情:“不要!晦氣得很!”
大太太氣結:“成,成,我不管你了還不行?你自己弄去吧,橫豎你能幹!”
越苭怕真給大太太氣出個好歹來,便露出一點風聲道:“娘,您別着急啊。這轉眼就入冬了,我正跟姐姐商議千金宴的事兒呢。自上回同冶世書院有了關聯,那千金宴如今分量可不是從前能比的了。我要在這上頭拔一回尖兒,別的什麽聽都沒聽過的什麽文會武會的,還是算了吧。”
大太太聽說越荃在替她謀劃,心裏也松了口氣,緩了語氣道:“還有來年夏天……只看你的命兒吧……”
越苭想起天香書院的暑歇賞游來,心裏一陣熱一陣冷,看大太太如今替自己發愁,心道還不都是您老人家的過錯兒?可這話她如今是不敢說出口了,只好胡亂應了幾聲。
一時玉環端了燕窩上來,大太太看着越苭用了,又叮囑幾句作息的話,才放她走了。
越苭回到屋裏抱怨:“娘真是,當日實打實的好處給了旁人,這會子倒着急起來了,尋得什麽髒的臭的都叫我跟着學,真叫人頭疼!”
珊瑚忙道:“姑娘,太太那是真心疼您呢。方才為什麽先不說,那是不想帶着旁人呗!姑娘到底是太太心尖子上的肉,那旁人是沒得比的。”
越苭道:“我算什麽心尖子,姐姐才算呢!娘心裏不曉得怎麽嫌棄我沒出息呢!”
玲珑笑着道:“姑娘這話說岔了,我看,該說姑娘是太太同大姑娘倆人的心頭肉才對呢!”
越苭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就你嘴乖!”
又說那時,越萦進了屋子,紫陌便忍不住道:“姑娘怎麽同四姑娘一句話兒也不說?”
越萦淡淡道:“我是姐,她是妹,我為長,她為幼,難道她不敬我這個姐姐,我還得那熱臉孔去貼冷屁股才算有規矩?”
紫陌身上一緊,忙道:“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是說……是說,姑娘這大好的日子,姑娘們這麽着……傳出去不好聽……”
越萦只不言聲,紫陌也不敢說話了。
一會兒蘭香端了熱水進來,掩上了門道:“剛看見馬嬷嬷往樓上去了。”
越萦手捏了捏,又松開,吩咐道:“加一盞燈來,我還要看會兒書。”
紫陌同蘭香對視一眼,齊齊答應一聲便各自下去安排。
三五日後,金家與洪家聯姻的消息遍傳京城,金家家主的嫡女許給了洪家嫡枝的哥兒。與此同時,金家又在隆州建了一處冶煉坊,冶煉镔鐵。坊間都道這金家是要往五大家裏頭去了,那镔鐵秘技,向來是洪家不傳之秘,這回居然叫金家開了作坊,真是叫人難以置信。一時豔羨嫉妒者無數,卻也礙不了金家日漸崛起之勢。
越家自然也難免說起此事,三太太說四太太:“你的嘴也太緊了,竟是丁點風聲不漏的。難道還信不過我們來?這樣好事,你就憋在肚子裏,也不怕額頭上起包!”
四太太樂道:“事兒沒到最後哪個說得準?我早半年各處得瑟去,到時候事兒黃了,可怎麽找地方擱我這臉?”
大太太問道:“你外甥女今年幾歲?”
四太太道:“十七了。”
大太太點點頭道:“不錯,預備兩年,十八九歲過門正好。”
四太太道:“她爹娘也是這個打算。”
老太太道:“這要一上了書院,就都得二十往後了。”
四太太笑道:“說起來,她還同荃兒同一回春考的,卻是沒考上五大書院那樣的地方,後來去了韻綸,如今也還在讀書的。”
老太太道:“這同學業沒沖突?”
四太太道:“不礙事兒,再說那書院讀個三五年也該讀完了。”
老太太感慨:“這眼看着都長大了,家裏這許多丫頭,不曉得往後的姻緣都牽在哪裏呢。”
幾位太太聞言都附和。
金家镔鐵冶煉坊一開,又在隆州買了幾座山,很快就從其中開采出礦來。
老太太得閑了同大太太感慨:“這真是,嫁一個女兒,整戶人家都拔高了一級。”
大太太也嘆道:“這大世家的威風可真是……”
這四太太作為金家家主的嫡親妹子,自然也大大沾光了。她兄弟曉得她的心結,旁的什麽衣飾珍寶都還不算,關鍵是想要生個兒子。這日就遣人給她送了信來,說是給她定了麒麟廟的求子道場,日子也叫裏頭的仙官選好了,是這前後三五年裏最好的一日,叫她好好準備了,當日要到場磕頭祈福的。
到了日子,幾個嫂子們沒什麽說法,倒是小姑子越洵美來了。老太太笑罵她:“你巴巴的跑來作甚?難道也想再求個子女?”
越洵美笑道:“麒麟廟那種地方,從來只有玄赤金青藍那幾家的人去得,這樣機會,能不跑去見識見識?自然是要去的。再說了,四嫂也得要個人陪着才好不是?”
她這話一說,說得三太太林氏也有幾分心動了,便笑道:“可弟妹從來沒說要邀我們……也不知道……”
四太太笑道:“罷喲!我這點心思哪個不曉得?若是個平常祈福的,我自然要都請了你們去。可如今這樣,我怎麽好開口請你們?若是你們願意同我去,我自是求之不得的。”
如此一說,二太太同三太太便也說要跟着去,又問大太太,大太太搖頭道:“我哪裏走得開!”
越洵美便對老太太道:“這樣,那不如娘同我們一起去?”
老太太罵道:“去去去!貧嘴的猴兒!再胡言亂語看我不拿拐棍給你一頓!”
幾個人說說笑笑預備齊全,各自上了車,便往麒麟廟去了。
這麒麟廟是一處神廟,供奉着天地諸神,尤其中間一只金身碧眼的巨身麒麟,足有兩層樓高,傳說送子送福最靈驗的。
這道場足做了一日,一百單八個神官在麒麟廣場上升臺做法祈福,負責儀樂的都有六七十人,興樂唱咒的聲兒能傳出幾十裏地去,妯娌姑嫂一邊看一邊咋舌。
事畢歸家時候,越洵美對四太太道:“今兒我可算開了眼了,真是好氣派,好氣勢,好排場!”
二太太、三太太也連連道:“想都未曾想過的。”
四太太道:“也不算很虧了我磕的頭了,這會子還有點犯暈呢。”說得衆人都笑起來。
第二日在老太太跟前說起,三太太是個能描繪的,一樣樣說得詳細,老太太聽了連連念佛,大太太亦笑道:“真是了不得的熱鬧。”
四太太卻道:“光看熱鬧管什麽事,卻要看靈不靈驗了。”衆人自然都出言相慰,只說定然會有感應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