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遂願

她這裏正反省自己的花錢之道,柳彥姝從隔壁興沖沖過來了,手裏還抱着一個盒子。一下子放到清溪跟前,笑道:“快看看,我好容易買到了!”

打開來看時,裏頭一個八角木質厚盒,上頭嵌着有許多凹洞的瓷盤,裏頭五彩缤紛的玲珑珠子,這會兒幾個角上的燈光一映,端得璀璨生輝。

傅清溪一眼就認出來了:“□□捉蟲啊,你也買了?”

柳彥姝推她一下:“會不會說話?!人家叫做‘聽取蛙聲一片’好不好!我這個是玲珑閣買的,從年前就排上隊了,這會兒才到手呢!怎麽樣?好看吧?你若是想買,我那裏還有張貴賓帖,拿着去了,能快些買到手,如何?我可夠想着你的吧?”

這□□棋是年下從南邊傳來的新玩意,一時成了風潮,尤其大家子的裏的姑娘奶奶們都愛上了。可這裏頭幾樣機關不是輕易能仿出來的,一時竟沒法在當地造出來,只好從南邊采買。這一來二去的自然耽誤工夫了,可沒成想,越是耽誤功夫不好到手就越是有人想要。年裏時候,誰家姑娘能拿出一副來,那真是光彩面子。

之前越苭得了一個,那是越荃從西京給帶回來的。衆人聽說連舊京都興這個了,越發着急想要,生怕自己趕不上這風兒叫人看輕了去。

如今看來,越芝姐妹那邊不曉得有沒有,說不定柳彥姝就是這越家第二個有這棋的,也難怪她如此高興了。

傅清溪問她:“這得多少銀子?”

柳彥姝伸出三根指頭來:“三十兩。”

傅清溪一伸舌頭,“你可真夠舍得的。”

柳彥姝看她一眼:“你年下沒拿到壓歲荷包?多多少少的,一百多兩總有的吧?還差這點錢?”

傅清溪一皺眉:“雖然有壓歲荷包,咱們散出去的也不少啊,各處都要打賞,這還一年要勞煩他們不是……”

柳彥姝點頭:“就是,要錢的時候想起咱們也算主子來了,平日裏可不把我們當正經主子看呢!……不說這個,那也不至于連着三十兩都沒有了吧?!”

傅清溪又看一眼那熠熠生輝的棋盤,搖搖頭道:“我不買。”

柳彥姝說她:“怎麽好好的又別扭起來了。從前你不是最喜歡這些的?哪樣東西你沒收全!這會兒又這麽說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一會兒若是別的姐妹來問我要那帖子,我可就給了。”

傅清溪點點頭:“嗯,誰要給誰呗,我如今不玩那些了,我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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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彥姝哈哈笑起來,說道:“少跟我扯吧你!我知道,你多半是被董九帶壞了,看着銀錢比看什麽都高興!”

傅清溪便道:“你這東西如今花三十兩買了,我估摸着不出今年,咱們這裏就能做出來。到時候不知道十兩還值不值了。這轉眼就是二十兩打了水漂,何苦來的,我不買。”

柳彥姝大笑:“聽聽,聽聽,果然是買賣人的口氣了!千金難買我樂意!這事兒能全用銀子算明白?你這個呆子!算了算了,橫豎我已經有了,你若想玩時就來找我吧。哎,我明兒拿去給七妹妹瞧瞧!”

說了就抱着她那盒子還出去了。

這裏杏兒上來伺候傅清溪,笑道:“姑娘真是長大了,陶嬷嬷要知道了不曉得多少高興。”

傅清溪笑道:“從前我自己沒想明白,陶嬷嬷說什麽我就煩她管我,如今自己大概想明白了一點,對景兒想想,竟都是當日嬷嬷同我說過的。你說說,人怎麽就不能早點明白事兒呢?唉!”

杏兒在一旁笑道:“姑娘如今明白就不算晚,這不明白的人還多了去了呢。”

桃兒給她一個顏色,杏兒笑笑不說話了。

都洗漱收拾好了,傅清溪又拿了一本本子在手裏,一手掂了根墨芯藤身硬頭筆,就着燈光半靠在床頭,一行想一行寫寫畫畫的。

夏嬷嬷過來勸道:“姑娘,這晚上想事兒傷神,當心一會兒礙着睡覺。”

傅清溪笑道:“我曉得,嬷嬷,我這會兒還不困,寫幾筆就放下了。”

夏嬷嬷聽說如此,便也只好由她。

傅清溪這會兒想的是成衣鋪子的事兒,照着董九樞的說法,這成衣鋪子在西京就做得挺好,他那兩個鋪子還是照着西京的鋪子樣子開的,可怎麽到了這邊就不成呢?想想今天那□□棋,就是打南邊一傳過來,連京城同舊京到更北路都風行起來了,可見這人的喜好該是有相通之處的。怎麽到了衣裳鋪子這裏就不對了呢?她想不明白這個事兒。

如今她已經養成了想事兒的習慣,這會子覺着不明白,就往本子上畫着,——到底要從哪幾塊來想明白這事兒呢?

這衣裳都是人穿的,說到底,這差別根子在人上。那人買不買成衣,買什麽成衣,又同什麽相幹呢?氣候、日常作息習慣、一地風俗……她這麽慢慢捋着自己的思路,一邊就記下來。等到略感神疲了,才放下手裏的紙筆,叫杏兒拿去書桌上收好,只說明兒再看。這才安生躺下歇息。

到了第二日,她又照着昨日所思,想着那幾樣事兒各要從哪裏着手,這東西得要西京同這邊京城的兩處民風比較,這可不容易。別說西京了,連京城如何她也還不甚清楚呢。上回還是為了花燈的事兒,去看了一回街道和人口分布。這回可比那回的事兒還多還細。凝神細思,想起有幾本講兩京沿革的書,還需得看看兩邊的稅目等事,那就牽扯了政務了,恐怕還得去找一回二舅舅……

一樣樣想着,外頭越荃要走了,便放下心思又同衆人一起去給越荃送行。她心裏老念着自己的事兒,全沒發現越萦今日沒在家中。

散了回來,柳彥姝低了聲同她說:“阿三越來越橫了,今天大姐姐要走,她居然說應了宋家還是陸家的邀約一早出門去了。我看老太太同大舅母都不太高興呢。”

傅清溪回過神來:“啊?我都沒注意她在沒在。”

柳彥姝一瞪眼睛正想生氣,忽然又笑出來:“唉喲,這話要叫她聽見可就好笑了。”

剛回到院子,聽芙過來道:“姑娘,那幾身衣裳我們大概做了個樣子,姑娘要不要先看看?沒做過這個,心裏沒底。”

傅清溪聽說沒做過的,又起了好奇心,便跟着過去瞧了。一見之下很是驚訝,那幾身衣裳都是府裏的料子,樣式也都沒甚新奇處,便問道:“柳姐姐你這是給誰做的衣服……”

柳彥姝掩嘴笑道:“難不成你的衣服還要我的人來做?自然是給我自己做的了!”

傅清溪見了鬼似得看着她,柳彥姝甩甩手不理她,顧自看了一會兒道:“嗯,這腰身這裏再收窄些兒,這件挖個方領,那件還是圓領的,就用上回剩下的料子做沿邊。”

聽芙遲疑道:“姑娘……上回那料子不是……四姑娘做了兩身整身的,姑娘不是不想要用那塊料子了麽……”

柳彥姝嘻嘻一笑:“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你聽我的就是了。姑娘我如今又愛用了。”

傅清溪也摸不着頭腦,只是她一看柳彥姝這申請就自發想到什麽,小心問道:“你、你這又是打了什麽鬼主意……”

柳彥姝哈哈笑道:“你到底是機靈還是糊塗呢?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別管了。”

傅清溪見她不說,也不強問了,便顧自己回了屋子,按着一早理出來的頭緒,先尋起書來。

在自己屋裏扒拉了一回,又去書樓大院裏抱了幾本回來,大概理了個前後順序,便擺開紙筆看起來,一邊看,一邊往自己的本子上記。

如今她這樣的本子也有一沓子了,卻是同俞正楠學的。說起俞正楠,這年裏也沒能見上一面,說是去昆侖書院尋她兄弟去了,不知道這回千金宴她投沒投文。上回說起今年春考的事兒,她說還要再看,也不知道準備的如何了。

思量一回,發現自己走神了,趕緊甩甩腦袋回到書上來。

說來也奇怪,她這回借來的書裏就有兩本從前越萦給她列的書單上有的。那時候看得雲裏霧裏,這會子看起來卻清楚過了。

“難道我果然變聰明了些兒?”摸着臉她自己也有點懷疑。再細想想,卻是從前看那些書時,心裏是茫茫然一片,再看那書自然也是茫茫然一片,看完之後就如風過水面,不留半點痕跡。

可這回不一樣了,這回她心裏帶着疑問,有了這些自己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疑問,便就有些求知若渴。再看書時,那書上所言所列恰好與自己所疑惑者有關的,就立時被自己看進了眼裏。心裏的那點疑問就在腦子裏伸出許多手來,把那相關的點點滴滴都一樣樣抓住了,這書讀着就有血有肉起來。一時皺眉,一時恍悟,最初細碎散亂的想法念頭也逐漸清晰起來。

她這裏日夜用功不知時光,這日忽然傳來喜訊,道是俞正楠也叫昆侖書院的教習相中了,沒經春考便收了去了。俞家轉眼間也有兩個子弟進了五大書院,一時聲名大振。

傅清溪聽說消息,高興地喜極而泣,柳彥姝看着十分吃味,酸了她幾句給她遞過去一方帕子。越萦卻笑道:“俞三姑娘進了昆侖書院這樣的事兒,我們是忽然知道的,難道傅妹妹之前也沒有聽着消息?你們不是知交好友?怎麽會這樣的事兒反不知道的道理?這會兒倒哭上了,嘿!”

傅清溪也挺不好意思的,剛擦幹了眼淚,聽了這話便老實道:“俞三姐姐年前就說今年過年恐怕不得回來了,又說起春考的事兒,只說還要再看看。之後都忙着過年我也沒再給她寫過書信,心裏還一直擔心她今年若要考,也不知道準備得如何了。誰知道……這可真是太好了!神靈保佑!”說着話聲兒又顫起來。

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俞正楠下過功夫的,在聯府辦學之前,幾家哪裏想過姑娘考上大書院的事兒?俞正楠又偏喜歡理術,更不容易了。想想她收在瞻園裏的那許多手抄本子,還有指頭上的繭子,傅清溪越發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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