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儀式
第8章 儀式
勞動節當天,他們館要舉行個小儀式。
剪彩和領導講話,一項都不能落下。
紅地毯,四四方方的站臺臨時建在雅致的博物館前,難免落入俗套。
彩排期間,就她們幾個講解員做無實物表演。
臨近正午,太陽毒得要命。
沈悠宜偷偷用手扇着風,啧啧不平:“一個人打兩份工,主業講解員,兼職禮儀小姐。”
“怎麽不給我發兩份工資啊!”
隔壁的阮佳擰上擴音器,無奈聳肩:“咱們還好,錦棠一個人得準備兩份新館演講稿。”
默不作聲,她站在太陽傘下的陰涼區。
這些天,迎來旅游季的小高潮,那個廳都沒閑着。
高跟鞋穿一天,在館裏接待大批游客。
昨天加班,館長發了八十塊餐補,沈悠宜暗暗說了句“真摳”。
還不夠她們在美食街吃頓火鍋的。
現下,早晨八點通知她們來進行最後彩排,說是領導也會到場。
結果快到飯點,這群人才姍姍來遲。
那日,老館長也親自到場。
底下人議論紛紛,說是這次活動怕是有什麽大人物參加。
頒獎流程耗時長,錦棠負責走上臺送證書獎章。
博物館統一發的大紅色旗袍,叉開到膝蓋上半拳的位置,她皮膚白,穿什麽都好看。
在一群人裏亮眼。
手臂和腰側之間夾住空盤,錦棠聽着臺上主持人的聲音,指尖在盤面輕輕叩響。
十二點整,天光寺的鐘鳴響起。
很悶很沉,卻又撥雲見霧般的穿透力。
聞聲,錦棠不由自主地擡眸,往寺塔尖那個方向瞧。
柏油公路上,一輛黑色邁巴赫疾馳而過,吸引了她的全部視線。
一如曩昔,這輛車還是路過。
黑色車窗緊閉,前排的江禾瑤探頭探腦往博物館瞅。
“有什麽活動嗎?”
她就愛湊熱鬧。
大片紅色闖入視線,話筒擴音,主持的人淨挑好聽的說。
順着江禾瑤的目光,後排男人微微擡起下巴。
深邃的眼眸觸到個清新脫俗的身影。
旗袍好看,顏色也适合她,就是款式不時興。
幾秒後,視線被一片郁郁蔥蔥遮住,細縫中只有零星點紅。
江禾瑤喃喃開口:“我還沒去過這邊的博物館呢。”
她每年也就是這個時段才來老洋房,專程給老爺子祝壽。
“過幾天讓齊肆陪你走一趟。”
“不要,他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江禾瑤蹙眉,想着那位少爺,滿眼嫌棄。
“表哥,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到底是姓江的大小姐,從小在蜜罐泡到大,她很會撒嬌。
江少珩挑挑眉,雙腿交疊,目光停在後視鏡的風景上。
直至短暫風景被兩側的枝葉捂得嚴實,他才緩緩開口:“那你後天替齊肆去陪老爺子喝茶下棋。”
“別,我可不想去學規矩。”
盤根錯節的家族,幾世同堂,規矩纏人得要命。
在江家老爺子面前,撒嬌不頂用。
車停在噴泉池前,先前幾年,老洋房外有處朱門,大紅油漆仔仔細細地刷上去,頭頂兩個金色的大字。
江宅。
後來天光寺翻新,動土驚了這邊,擇吉日,老爺子讓人把這扇朱門移回別院老宅。
蝴蝶樓前,江禾瑤深嘆一口氣,灰溜溜跟在自己表哥後面。
長廊幽深,江家養了百來號人。
蝴蝶樓後面是處假山,紅瓦高牆,十幾個人在修閑置的戲臺子。
老爺子就愛聽些評彈京劇。
過壽這些天,花錢從外面請了國風團的人來演。
穿過走廊,是正後方祠堂。
韓助理已經在門外候着了,看到迎面而來的兩個人,他微微鞠躬,“少爺,禾瑤小姐。”
正衣冠,江少珩似是漫不經心地整理襯衣袖口的褶皺。
“老爺子來了多久?”
韓助理翻過手看了眼腕表,“有一刻鐘了,齊小少爺在裏面陪着。”
“剛從藏室裏拿了副棋,正下着呢。”
點點頭,江少珩掀開眼前的簾子。
跨過門檻,撲面而來的香灰味,旁邊的江禾瑤捏着鼻子,輕輕咳了兩聲。
珠簾內,榻上兩人對立而坐,旁邊的案臺上放了冰,散熱用的。
門開,帶動懸着的珠玉串碰撞,泠泠作響。
齊肆許是輸了挺多局,抓耳撓腮地不知道往哪落子。
“半年多了,一點長進也沒有。”老人嚴聲開口,手裏握了串圓潤透亮的白色佛珠。
老爺子信佛。
年紀大了,尤為看重這些。
老洋房這邊修了處藏書館,放置保存多半數都是佛經。
拍案,珠子碰撞木制桌面,聲音驚動整個祠堂。
齊肆許是被吓得不輕,沒敢吱聲。
看樣子是又輸了。
老爺子氣其不争地搖搖頭,慢揉着太陽穴。
“禾瑤丫頭,你來陪我下兩盤。”勾手,那串佛珠的穗在空中搖搖欲墜。
她和齊肆從小長在一塊,卧龍鳳雛,幾乎是不相上下的水平。
被點名的江禾瑤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啊”了聲,随即用手指自己的臉,确認道:“我啊?”
已經聽過訓的齊肆幸災樂禍地在旁邊偷笑。
當事人看向江少珩,企圖尋求幫助。
但顯而易見,她表哥打算高高挂起。
抱着臂,江少珩熟視無睹地靠在牆面,眼皮都沒擡一下。
盤面的棋子被收進碗裏,聞聲,他瞥過去一眼。
偏偏選了那副雲子棋。
撥開珠簾,江禾瑤坐在老人對面,雙手搭在膝蓋上,一臉乖相。
有點難得的,有來有回堅持了挺久。
她今天運氣好。
江禾瑤摸着碗裏的黑子,沒剩幾顆,後一秒,還是敗下陣。
“比那小子強多了。”
她提着的一口氣這慢慢呼出。
伸手撩着碗裏的黑子,江禾瑤得意洋洋地看向齊肆。
老爺子盯着她碗裏僅剩的雲子,微微蹙眉道:“少了一顆?”
一百八十一,那個都不能缺。
老爺子吩咐旁邊的人把棋盤撤下去,“這雲子少一顆都不圓滿。”
“江爺爺,不過是副棋,丢了也不過就換副新的事。”
說這話的人是江禾瑤。
古香古色的棋室,停在近處的江少珩,始終沒作聲。
……
五一那日,博物館門口拉了橫幅。
清晨,錦棠去隔壁借了根木簪子,趙倚婷說是男朋友給買的,大好幾百的東西。
她把長發挽起來,早早帶着沈悠宜去館門口接待看熱鬧的旅客。
難得偷閑,沈悠宜啧啧感嘆:“之前大多數人就是上山拜拜天光寺裏的神仙,哪有來博物館參觀的。”
她們館長這麽宣傳,這三天估計得加班。
沈悠宜想到八十塊餐補,直搖頭。
然而下一秒,就得迎着笑臉接待游客。
旋着擴音器的按鈕,一點點放大,人群熙熙攘攘,館裏統一印的宣傳手冊很快派發完。
上午十點鐘,老館長一衆人出現在視野範圍內。
為首的人是個陌生面孔。
頭發花白,老式中山裝凸顯威嚴,輕拄拐棍,手裏還握了串寶石佛珠。
陽光傾落,在地面上灑下晶瑩的光。
像是私人館玻璃櫃才有的物件,一行人畢恭畢敬叫他“江老”。
應該是大人物。
錦棠的目光沒多留,現下,她還有些工作任務。
有錢人始終風風光光,并不稀奇。
彩排那會無實物,現如今,分到她手裏的獎章比想象沉。
上臺,遞盤子,轉身退場。
機械式的動作練了一遍遍,耳邊,分館長介紹到新展廳,稿子很熟悉,是她熬夜寫的。
站靠在臨時支起的棚子裏,沈悠宜還在臺上頒獎。
炎炎夏日,陽光強得讓人眼前發暈。
放在棚下桌面的手機兀然一震,幾個小時前她開了靜音。
是串挺熟悉的電話號碼。
可錦棠沒存名字。
拾起手機,她的心跳伴随掌心的震動,越來越快。
抑制不住滿心期待,錦棠還是接了。
時隔幾天,江少珩來這邊送老爺子看展,人群脫節處,錦棠自己站在宣傳棚前,亭亭玉立。
松松領帶,他這通電話撥的随心。
拉開車門後一秒,她的聲音傳來,很輕,像虛浮不定地确認。
“江少珩?”
“是我。”
揚揚眉,他步步靠近,最終在紅色站臺外停住腳步。
頓了頓,錦棠問:“有事嗎?”
“活動什麽時候結束?”
她說不知道。
這不是推辭,這種宣傳性質的演講怎麽都得等游客散的差不多才能叫停,她确實估算不出一個準确時間。
微風輕輕,帶來徐徐暖意。
江少珩的視線落在她發梢的木簪上,目光沉沉。
“那結束之後,給我打電話。”
“可能會很晚……”錦棠在猶豫,試探性拒絕。
江少珩淡淡“嗯”了一聲,“我等你。”
棚底,錦棠感覺烈日要燒進自己心裏,燃起場澆不滅的火。
“江少珩。”
“嗯。”
錦棠的指尖在手機後殼上不停地摳着,千言萬語,她只問了句:“你在哪?”
“回頭。”
她在這兩個字中驚慌,風吹動發絲,慢慢朦胧住錦棠的視線。
小心翼翼轉身,人聲鼎沸中,她別了別耳邊碎發。
一個動作,江少珩的聲音似乎更清晰幾分,磁沉低醇。
響起時,像是撞進夏日的灼熱。
“回頭就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