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醫院
第30章 醫院
七月末, 大暑。
京城又迎來一波高溫,地面熱烘烘的烤着,室內中央空調的沒日沒夜地運作。
錦棠辭掉了博物館的工作。
在京郊別墅備考的這些天, 江少珩沒怎麽來過。
自上次之後,也有二十多天。
倒是韓助理經常會來送東西,有時候是些首飾畫卷, 更多的是藏書樓的文物資料。
沈悠宜給她打過電話,以為她是因為父母來鬧那事辭職的。
“也不完全是,怎麽都算個契機。”
她确實也收到了影響, 在工作和繼續讀研兩者之間,原本是種選擇, 經此一遭, 成了決定。
錦棠并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抱怨和陰沉中,無論如何,她總得生活下去。
然而在擇校時, 她還是猶豫了挺久。
想離開京城, 又忽然想到江少珩。
搖擺不定,她遲遲沒拿主意。
起身, 她從沙發上拿了個毯子, 茶幾邊整整齊齊堆了幾排書,有的還沒來得及翻開。
雙腿蜷縮在軟凳面, 碳素筆旁邊, 手機突然震動了聲。
視線移過去, 她的眼底染上幾分涼意。
是家裏的消息。
這些天,錦媽一直在問她的情況, 可通通沒得到回應。
【錦媽】:小棠,媽媽聽說你把工作辭了, 那現在你有住的地方嗎?
【錦媽】:那件事是我們不對,你回家吧,好不好?
她看過,就放在一邊。
或許自己的母親是真的心疼她,但這麽多年她的軟弱默許了很多事情的發生。
錦棠不認為回去就能受到所謂的優待,當年他們就不同意自己繼續讀研。
再說也是無用功。
下午,蘇煙寧來京郊別墅找她。
大明星剛錄完一期綜藝,趕上楚聿白出差,她索性拎着行李箱來錦棠這邊。
面對滿桌子的書,看着錦棠謄抄密密麻麻的紙張,她一陣頭疼。
坐在長沙發上,她偏頭就看到一本頁面泛黃的書,題頭四個大字。
造化元鑰。
她在想,怎麽會有書叫這麽雲裏霧裏的名字。
錦棠說,這是命理書,她拿來打發時間的。
“你用這玩意打發時間?”
不遠處,錦棠合了筆蓋,卷起袖口,随即點頭“嗯”了聲。
沉默良久,蘇煙寧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點落入俗套。
畢竟,她消磨時光的方式大概是在微博上用小號看自己的惡評。
然後一鍵舉報。
半晌,蘇煙寧順手翻了兩頁眼前的書,認識的字連成句,她愣是沒看懂。
落地窗外,陽光傾斜,正好落到室內大理石地板面上。
蘇煙寧往旁邊陰涼地挪挪,眼見着錦棠從廚房走出來,手裏濕漉漉的,端着盤切好的水果。
俯身,蘇煙寧夾了塊芒果,感嘆道:“我認識的人裏面就沒有學歷史專業的。”
錦棠是第一個。
當事人笑笑,拉了個椅子坐下,把卷起的袖口規整好。
錦棠:“我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能認識屏幕裏面的人。”
在和江少珩有交集後,她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都是之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我們有什麽好的,一個行為就得被放大無數倍。”蘇煙寧聳聳肩,又道:“我當初是不得已才出道的。”
蘇煙寧是缺錢,無奈走上這條路的。
所以她挺佩服錦棠的,哪怕在江少珩身邊,至少,她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吃過午飯後,兩個人在地下酒窖開了瓶酒,蘇煙寧挑的,說是要喝窮江少珩。
“回頭讓他在這搭個臺球桌,不然顯得空。”
錦棠見他們家裏就是這麽布置的,但她素日裏不怎麽喝酒,讀書時候居多。
因而,江少珩只說過要把樓上書房重新修繕一番。
“不過你應該也在這邊呆不長吧,什麽時候搬回杳霭苑啊?”
博物館那附近的洋房,蘇煙寧去過幾次,往年給老爺子賀壽,楚聿白都帶着他。
今年被場戲耽擱了,她也沒去成。
隐約記得,那地界實在是大,比京郊這邊的別墅海域還寬敞。
錦棠心下一頓,還是搖搖頭:“不清楚。”
她也問過,但始終沒答案。
身側,桌上的手機沒完沒了地震着,錦棠看了眼,選擇挂斷。
“誰啊?”蘇煙寧偏過頭來問了句。
“我弟。”
話音剛落,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微微蹙眉,她又按了紅色挂斷鍵。
但那邊的人很有毅力,正在錦棠準備關機躲清靜前一秒,微信消息亮了。
錦言的名字下面很長一句,看得出來有些着急。
【姐,媽暈倒了,被推進搶救室了。】
……
最後,蘇煙寧把她送到了市醫院。
錦棠并不關心自己弟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因着蘇煙寧身份特殊,并不方便出面,只說出了什麽事可以打電話給她。
醫院走廊,靜得出奇,刺鼻的消毒水味亂進鼻尖,人來人往,她在指示标的提醒下來到搶救室外。
沒有上前,隔着段距離,拐角處,錦言陪着父親在鐵椅上坐。
她想靠近的腳步被錦爸的話打斷。
“一會你姐來了,千萬別提她工作的事。”小心翼翼囑咐旁邊的人,錦爸眼神閃過絲不自然,“畢竟咱們也拿到錢了。”
聞聲,錦棠的腳步一頓。
“爸,姐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錦言不明白,怎麽攪黃了她的工作,就能拿到錢。
“誰知道。”
錦爸擺擺手,繼續道:“那個不孝女,也就這麽點用了。”
抓着旁邊的牆,錦棠的心涼了一截。
如墜冰窟,在她絕望的那瞬間,錦言的聲音鑽入她耳邊。
“京城江家,那人應該來頭不小啊。”
“管他呢,只要給咱們錢。”
“……”
暑氣彌散的夏日,卻沒來由的一陣冷。
錦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的,感覺整個人都虛浮着,沒什麽重量。
她沒在裏面多待一秒。
耳邊,不停回蕩父子之間的對話,字字誅心。
京城江家,她甚至找不到一個理由去推給別人。
好像從一開始,江少珩就提過讓她讀研的事。
那會,錦棠只有個搖擺不定的主意。
直到她的父母去博物館裏鬧,間接讓她做了決定。
至今,她還很難相信,自己工作這件事和江家有關系。
又或是,和江少珩有關系。
路邊,車一輛輛駛過,她拎着包,遲遲沒伸手攔車。
林蔭道落下斑駁樹影,離離矗矗。
擋住了她心裏的光亮。
手機在掌心震了一遍又一遍。
她低頭,看見了錦言的名字,接起時,嗓子帶着點啞。
“喂?”
錦言那邊的背景音有些嘈雜,窸窣不停,似乎還是在搶救室走廊,“姐,你過來了嗎?”
神色木然,錦棠的手機放在耳邊,一時間,她艱難開口:“不了,我還有事。”
面對他們的每分每秒,都像是無聲煎熬。
錦棠沒有直接回京郊別墅。
翻遍通訊錄,她好像沒有一個可以傾訴這些事的對象。
濂珠江岸,水拍打礁石。
波濤洶湧,卷了絲熱氣推着往前。
錦棠脫掉鞋子,眼前是幾艘豪華游輪,還沒入夜,甲板已經有了微光。
罹患後的心境,紛亂又沉重。
忽地,錦棠想到這些天她收到過的禮物,個個稱得上珊瑚木難。
對江少珩來說,這就是随手的事。
她不想下定論。
重新按亮手機屏幕,她的指尖停在通訊錄上,江少珩的名字在最上面。
頓了頓,撥出去那一刻,她的心跳比耳邊的水聲還亂。
悠揚的鈴聲一過,先是陷入了兩秒空白。
“喂。”他的嗓音淡淡,讓錦棠的腳步不由自主一頓。
她沒吭聲。
“怎麽了?”
錦棠的眼睫慢慢垂下,遮住大半視線。
她問:“你今晚能來京郊嗎?”
“今天有點忙,周末去陪你。”
她的眼神空洞,慢吞吞應了聲“好”。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偶爾的關心,似乎事事都能做得很好,但又讓人摸不清心思。
“江少珩。”
微風陣陣起,撩撥着她的發絲,錦棠伸手,別到耳後。
“嗯?”尾音低低,他緊接着應聲。
在錦棠心裏圈起一圈圈漣漪,久未平複。
“我能回杳霭苑住幾天嗎?”
那邊人頓了兩秒,輕聲問道:“怎麽突然又想去那邊?”
她沉默着,任憑風聲過耳。
半晌,錦棠的心已經漸漸沒了什麽期待。
之前,就沒有任何結果。
“不可以,對嗎?”
垂下頭,錦棠心裏又多了重別的屏障,“算了……”
還未說出後半句,伴随着輕淺呼吸聲,江少珩開口:“可以。”
……
杳霭苑還是一如既往的奢華。
錦棠剛回去第一天,停雲苑的齊雅蘊托人送來幾個錦盒,說是當季的好茶。
管家沒換人,依舊對她禮貌客氣。
江少珩沒回來過。
這些天,錦棠的心思煩亂,在從醫院回來後,她一直想問清楚這件事。
奈何,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
正午一過,齊肆來杳霭苑找人,挺久沒見,他還有點驚訝于錦棠的到來。
“我小叔不在啊。”
錦棠那會在茶室,看着蒸壺裏落下一滴滴濃茶。
“嗯。”
齊肆撓撓頭,說是沒有要緊的事。
臨了,他一步三回頭,仿佛是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開了口。
“祈寧今天來了,要不跟我去停雲苑坐坐。”
他們關系一直不錯。
錦棠沒推辭,想着很久沒見到紀祈寧了,之前在畫展上匆匆一眼,情況特殊,兩個人都沒搭上幾句話。
老洋房這邊的石子路還是一如既往得彎彎繞繞,豔陽天,把人烤得缺水。
老遠,就聞到股熟悉的藥味,這邊的藥膳不斷。
錦棠走在齊肆身後,後者禮貌為她開門。
花園涼亭內,紀祈寧很驚訝于她的出現。
但只一秒,她就收了心思,沒讓別人瞧見。
“來這邊坐。”
石凳圓桌,面上一壺好茶。
紀祈寧笑着,主動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還以為你得在京郊再待一段時間。”
她說得是考試,畢竟當初,江少珩也是因為京郊那邊安靜,适合溫書。
“沒,那邊太冷清了,就想着回來。”錦棠淡淡開口,眼瞅着齊肆幫她填茶。
忽地一頓,在想為什麽紀祈寧會知道這些。
辭職讀研,這事她只告訴了相熟的人。
然而和紀祈寧,已經太久沒見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錦棠卻沒主動開口問,隐隐總覺得,紀祈寧雖然像個旁觀者,但又是徹徹底底的入局人。
旁邊,齊肆端着茶盞坐下,他淡淡出聲,像是随口一問:“對了,下周我生日,要不一起來熱鬧熱鬧。”
“離老洋房也近,就在斯裏蘭卡。”
擾亂了她的思緒。
錦棠也是剛聽齊肆說的,那邊也是江家的産業。
江少珩有太多她望塵莫及的東西。
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存在。
“誰願意去給你過生日啊!”紀祈寧翻了個白眼,去拿桌上的桂花酥軟糕。
錦棠的思緒被打斷,繼而看向眼前兩人。
“紀祈寧,每次也沒見少了你。”
“我那是給你面子。”
一言一語,兩個人這些年就沒消停過。
齊肆最後占了下風,才把視線重新移回錦棠身上,“沒時間的話,也無所謂。”
“有的。”
她沒看見的,紀祈寧的神色猛然變了變。
“那到時候你跟紀祈寧一起。”齊肆笑了,喝了口手中的茶。
繼而,別開了目光。
夕陽餘輝,已經沒了先前的熱意。
杳霭苑的管家來叫她回去吃晚飯,臨走時,紀祈寧起身送她,打發一邊的齊肆去小廚房看看藥膳蒸沒蒸好。
兩個人,身影重疊。
紀祈寧在涼亭旁邊停住腳步,任憑她往前走着。
“錦棠。”
當事人緩緩回身。
“實在沒時間的話,齊肆的生日宴,不是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