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兩母女吃的最輕松的一餐飯, 飯後金惠子本來想要讓女兒去休息,李夕顏找了一部電影,拉着她一起看,硬聊的話,李夕顏不知道要說什麽, 但是她都打算增進感情了, 總不能飯一吃完就沒了。電影結束, 說了幾句劇情,李夕顏看時間差不多了, 重新洗了澡, 清醒一下昏昏欲睡的腦袋, 準備出門去找柳楠晴。
走之前金惠子首次不是用開玩笑的語氣, 而是真心的抱怨,讓她注意身體不要太累,早點回來休息。正在重新适應女兒狀态的李夕顏, 習慣性的退讓, 乖巧的點頭說好,讓她別擔心,早點睡。
互相揚着笑臉,母慈女孝的兩人, 家門一關,隔着門默契的雙雙嘆了口氣。門內的金惠子嘆的是無奈, 對這個女兒沒辦法,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吃得消;門外的李夕顏嘆的是無措, 這種類型的母親,她真的要努力習慣才行。
李夕顏到店的時候正好九點整,從家裏去清潭洞不算遠,首爾的富人區也就幾塊,地方小,都挺集中的。柳楠晴到的比她早十幾分鐘,已經給李夕顏選好了衣服,在獨立包間裏等她試穿了。
禮服店是專門定制高端禮服的,也有一線大牌和自己禮服的租賃,每個試衣間都有單獨的等待室,進門除了在大廳,客人幾乎不會碰見對方。價格不便宜,服務當然是最好的。茶點、飲料、酒水一應俱全,服務的小姐姐永恒的溫柔親和,不管客人多龜毛都能搞定。
柳楠晴是這家店的VIP,除了要穿韓服的場合,大部分時間在和父親一起出場的時候,這些服裝和珠寶都是必不可少的,這種類型的店只要開的久一點,沒有快速倒閉的話,柳楠晴基本都有VIP,選這家店是因為這間店不止賣,也可以租。
這是柳楠晴第一次到店裏租衣服,她倒是想買,關鍵是她覺得李夕顏不會願意,可是要李夕顏出錢的話,價格又有點誇張,這種禮服都是三、五百萬起,上千也算是正常價,只能折中。租的價格貴不到哪去,她付了李夕顏也不會太有負擔,不過她選的都是當季的新品,她可不會讓李夕顏穿別人穿過的衣服。
李夕顏剛被領進去,招呼還沒打,柳楠晴把劇本往她手裏一塞,就被推進去化妝做造型,選禮服不止是定禮服,當天的一套都要定下來。女孩子一整套打扮做下來,有的耗費時間。
劇本是柳楠晴之前拿去追投資的,正好衣服和劇本一起看了,省時間。明天李夕顏還要上課,現在都九點多了,柳楠晴不想讓她太累,造型團隊是她帶過來的,店裏提供的看不上,也懶得麻煩兩次,早點弄完,也好讓李夕顏早點回去睡覺。
煙熏妝皮夾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反叛的柳楠晴,給李夕顏選的三套都是規規矩矩的禮服,漏的最多的一套也不過是抹胸的程度,長度最長只是剛剛拖地,沒有累贅的魚尾,沒有各種閃亮的裝飾,顏色素雅不出挑。
第一套是香槟色抹胸小禮服,前短後長,前擺在膝上三寸,後尾墜着波浪的紋路落在地上,造型師給李夕顏盤起了頭發,兩撮鬓角虛虛的落在臉頰邊,像個俏皮的小公主。店主說看起來真漂亮,一看就很讨長輩喜歡。
柳楠晴繞着李夕顏轉了一圈,站在她面前打量一眼又直又長的腿,搖頭表示不行。好看确實好看,太好看了會被太多人關注,讨長輩喜歡更不行,她的生日會,還是不要那麽讨長輩喜歡的好,不安全,換!
第二套是水藍色斜肩長裙,頭發是栗色大波浪的假發,披散在腦袋後面,現在只是試衣服,如果合适才會去碰頭發,假發是展示成品的效果。李夕顏的身材偏瘦,胸很符合身材,小巧玲珑款,長處是腰細腿長,衣服剪裁很好修身又服帖,襯着盈盈一握的細腰。
站在邊上的店長又說這個特別合适,要是不想染頭發,妝面重一點就可以,看着身材特別好。柳楠晴卻上去比對了一下自己的腰“你是不是也太瘦了?”怎麽感覺風一吹就飛了。待定,再換。
李夕顏再次進入換衣間的時候,柳楠晴被她招呼一起進來拿東西,把寫了各種标記的劇本遞給她“你先看看,我不太理解你的思路,你想拍純藝術片,故事的內容又不像,商業片也太平淡了。而且這個真的是你想拍的故事,你确定能掌控這樣的故事?”
柳楠晴的新本子,名字定的特別軟糯《熟食果》,李夕顏剛拿到本子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麽純愛的類型,或者小清新之類的題材,還想說,這個和柳楠晴的風格可不太符合。
熟食果韓國傳統的糕點,把栗子、棗等加蜂蜜熬煮,或者煮熟後搗成泥,加入蜂蜜、肉桂粉,再捏成栗子或棗的模樣,最後點上花做成的點心。搗成泥後捏出形狀的熟食果,也被叫作“栗卵”、“棗卵”。熟食果主要用于宴會上,基本有一定标準的□□餐,宮廷飲宴都會有這種糕點,偶爾也會用于祭祀。
直到李夕顏看完全部的故事,才知道,為什麽取名是熟食果。因為故事裏的主人公,就像熟食果一樣。古老、陳舊、只在特定的場合出現,被人随意的搓圓捏扁,做出各種樣子,貼上漂亮的花瓣,卻沒人關心,也沒人有興趣嘗試,熟食果的味道。
舉凡歌曲、文字、音樂、繪畫等等,這種需要創作者精心雕琢的東西,本身都會帶有一定的排他性,也就是某種程度上,是創作者的一部份心理投射。李夕顏自覺自己對柳楠晴還算有些了解,沒有想到她會是這種類型。可是不止标題不像柳楠晴,就連內容都和柳楠晴南轅北轍。
《熟食果》的內容又平淡又壯闊,壯闊在背景設定,日本殖民韓國的後期,此時距離日本宣布戰敗只有一年不到,韓國卻已經快要習慣這種壓迫下的統治,上學只能學日文,官方只能說日語,韓語變成禁止語言,打官司不會日語都沒有人受理的地步,整個社會水深火熱。
而一群愛國的義士,這些有家族,有妻女,有學歷,有地位的人,不甘國家淪陷,不甘人民受苦,奮起反抗。他們比那些走到絕路只能反抗的人,要悲壯困難的多。他們抛棄的不止是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他們投身救國,家人卻還在韓國(那時應該叫朝-鮮)随時可能因為他們,榮華不在身首異處。可是他們還是去做了,并且有去無回,客死他鄉。
平淡的地方在,背景雖然設定如此,但是整個故事是圍繞一個少女展開的,少女的小名叫栗子,那個時候稍微有點身份人家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日本名字。家裏面不喜歡這個日本名字,所以通常都叫她的小名。栗子的父親就是當年義士中的一個。
日本投降,戰亂和殖民都随之結束,國家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栗子就變成了大名,日本名字當然也不用在叫了。栗子的父親死時栗子才三歲,她對父親沒什麽印象,父親的存在卻影響了她一生。
當初奮不顧身的義士被衆人廣而告之,新政府需要英雄,新黨派需要人民的支持,她的父親和當初所有能查得到姓名的人,都成為豐碑,矗立在國家的徽章上,她的家族自然也受到上層的各種優待。
栗子的家族越來越富有,她能做的事情卻越來越少,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說髒話。對老師要恭敬,對所有人要友好,對攝像機要會笑,對記者要會哭。哭父親偉大,哭國家仁慈,哭領袖,哭政黨,哭任何她該哭的時候。
漸漸長大的栗子,生活一成不變的過着,時間飛逝,當初的榜樣也漸漸被社會給遺忘,她不用假哭也不用假笑,可惜的是她已經快要忘記自己什麽是真笑。長大了就該嫁人了,她的夫婿如同以前一樣,是大伯選的,從父親過世,家裏的一切都是大伯做主,她習慣了,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嫁人後的一切和以往沒什麽不一樣,特定的場合笑,特定的環境哭,丈夫不好不壞,就像母親說的那樣,男人是天,只要聽話就好。她一直是聽話的,聽話的微笑面對二夫人、三夫人、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直到她擁有了自己孩子,一個可愛的小女兒。
此時已經到了故事的尾聲,篇幅預計120分鐘左右的電影,只剩20分鐘,小女兒一天天的長大,栗子想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給女兒,想為她抵禦所有的風雨,卻又害怕自己做不到那麽強大。所以,她把自己會的一切都交給女兒,告訴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在該哭的時候哭,在該笑的時候笑,讓女兒仿佛她的翻版,仿佛另一個她。
李夕顏的不理解在于,這些總結和脈絡都是她按照柳楠晴的劇本,一點點理順拼湊出來的,有些不确定自己拼湊的對不對,還給柳楠晴的劇本上,有很多紅筆标明的地方,都是她的疑惑點,或者是她寫上去的猜想。
因為柳楠晴真實的劇本,一切都圍繞着栗子展開,中途只用了兩個場景轉換,一個是栗子原本的家,第二個是栗子出嫁後的家。外景極少,每一個外景場面卻很大,要動用大量的群演,比如國家演講,比如破爛的街道和人民。
柳楠晴的劇本是從栗子結婚開始,一點點展開故事,婚後平靜如水的生活,見到丈夫帶女人回來微笑面對,見到大伯的各種管制乖巧聽話,一切為家族生,為家族死。中間穿插各種小時候的回憶,還有故事背景的填充。全劇沒有任何爆發點,唯一的高-潮-點,是占篇幅不到十分鐘的各種官員和記者,最後的結局是栗子女兒出嫁。
一場盛大的婚禮做為開始,另一場盛大的婚禮作為結束。某種程度上,被教養的如同栗子一樣的女兒,是一個悲劇的延續,宿命的悲劇。李夕顏站在欣賞的角度,覺得整部片子唯一能看的,大概就是開始和結束,這種讓人無力的悲怆感。
問題是,柳楠晴把劇情切的七零八落,就像當初她的畢業作品一樣,需要創作者解答的故事,還叫什麽故事。李夕顏翻到中後期才理順了整個故事,這還是在看文字劇本有一定功底的情況下。
劇本不是小說,要前置,要有平淡,要積壓讀者的情緒,等到高-潮爆發。劇本是要把所有的故事濃縮在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內的精華之作。前十分鐘還不能告訴觀衆到底在拍什麽的話,站在商業的角度上就是失敗。
而從文藝片的角度,柳楠晴的故事,是一汪平靜的湖水下,藏在陰暗處的波瀾壯闊,這不止需要演員有強大的功底,也需要導演對影評有掌控力。那些細微的小地方,那些借物喻人的手法,一旦出差錯,就會變的晦澀難懂,又不知所謂,更別說把這樣的東西,拍出來的成品就更困難了。
柳楠晴的本子時間線很是混亂,前三分之一的篇幅,在描寫栗子一成不變的婚後生活,李夕顏估算着大概進行到四十分鐘的時候,第二位夫人才出場,花了三頁在禮儀、見面、食物、閑談,畫風一轉栗子開始回憶起幼年的時光。
幼年剛剛進入到國家興盛的時候,直接跳轉到了生産的場景,然後繼續是早餐、午餐、晚餐,只是這次多了一個嬰兒,而這個家裏突兀的冒出兩個孩子,稱呼栗子為母親,李夕顏幾乎看的一頭霧水。如果是觀衆,可能從頭到尾不都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直到所有的前置背景設定都已經展開,李夕顏東拼西湊的發揮職業素養,自顧自的補全整個故事的時候,劇本只剩下十頁不到。她翻看着劇本一片鮮紅,是真的想嘆息了,能這麽思維跳躍的寫完整個劇本,并且在最後串起來了,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就算是藝術片,至少也要做到能懂,而不是要人看注解才能懂,因為柳楠晴還是個新人呢,新人這樣玩是沒前途的。雖然這樣比喻太過功利,但事實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成名導演的藝術片,即使看不懂也有人願意投資,有人願意寫影評,有人為了作品叫好。
這就是電影界的名人效應,至少面對名導的藝術片,即使大部分人看不懂也願意進場,刷一下自己所謂藝術修養或者裝個X。但是,新人算什麽,新人的片子拍的不符合市場,一上來就沖高端去,那就別想要投資了,投資人是為了賺錢的,藝術片也是有錢賺的。
多少在票房上撲街的片子,導演還是會受到追捧為什麽,DVD、周邊、投資人的名聲、發行公司的名聲,可能會獲得的獎項,業內對他們的認可。這些是比錢更重要的存在,這是另一種情況下的‘千金買馬骨’。更何況名導不會只有一部片子,多的是導演用商業片的錢,養着自己的藝術片,這個也是新人無法給予投資人的存在。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柳楠晴真的能拍出一部,人人稱贊的藝術片,并且真的有可能獲獎的情況下,才有後續的所有事情。而柳楠晴還有一個隐藏的弊端,韓國是标準的男權社會,即使主流價值觀是男女平等,但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社會是什麽樣子的。
整個社會的大環境下,電影圈更是男權的集中地,整個圈子數的上的影評人、導演、獎項的評論家,女性可以說是鳳毛麟角。這樣的大環境下,拍純女性意識的作品,賣不賣座不一定,但是肯定不會受到大部分評委的喜歡。
電影的審美喜好是極其個人的事情,評委是人,就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就算這些都不說,就算還沒看到成品,只看到了劇本,李夕顏都有些懷疑,柳楠晴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掌控故事的節奏,順順利利的完成這部作品。倒敘、插敘、蒙太奇、故事線的交錯,都需要高超的剪輯和掌控力才能做到。
已經一天一夜沒睡的李夕顏,被折騰着化妝、發型、換衣服,腦袋混沌一片。整個人沉浸在故事裏,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就非常誠實的,把她對劇情的大段補充、對人物設定的不解、包括對導演控制力的懷疑,直接寫在了劇本上面。看的柳楠晴眉頭緊鎖,臉色難看。
柳楠晴剛看到李夕顏寫在本子上‘按照人物行為邏輯,栗子母親的角色幾乎沒有出場,但是她才應該是一切宿命的本源,你把一切歸結到大伯身上,是覺得女性角色不敢反抗,還是不願意反抗,這個比大伯本身的出發點值得看。’
‘單純從大伯的出身看,他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那個時代以家族為基礎,為家族某福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每次大伯出場的時候,都是陰郁的形容,這是讓大伯成為惡角,還是大伯是男權社會的化身?’
‘栗子到底是有上過學還是沒有上過?如果上過學,在學校的集體環境下,她不可能一成不變,這不符合她柔順聽話的性格。如果她沒有上過學,一切都是請老師回來教導的,那麽她的老師應該也會對她造成影響,這樣的人設只要是手握權利,可以控制她的人都會對栗子造成影響,為什麽老師也是一筆帶過?’
李夕顏每一個有疑問的地方都折了一角,劇本是打印的單面A4,反面幾乎被紅筆寫滿了字,每一個問題都是柳楠晴沒有想到的,或者她想到了,但是覺得不重要的地方,每一個問題都看的她牙癢癢。然後這個讓她想狠狠咬一口的人,打扮一新站在她面前。
黑發盤起梳成了花苞頭,卡着山茶花的水晶珠串的發卡,臉上的妝容極淡,只有嘴唇上刷了一層嫣紅的唇蜜,耳邊墜的也是山茶花的銀飾。米白色的長裙,上身是素面的暗繡,裙擺有些寬大,暗金色的繡面,繡着搖曳的山茶花,裙擺的長度恰巧蓋在腳面,露出蕾絲花朵的鞋面。
店長看着有些呆的柳楠晴,沒有開口,心裏卻覺得這套再适合不過。李夕顏的氣質偏溫婉,臉型本身就是長輩喜歡的樣子,可惜柳楠晴偏偏覺得這樣不好,這套衣服則是把李夕顏襯的人淡如菊,抿嘴不笑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平常好相處的味道,反而有點清高冷美人的錯覺。
柳楠晴放下手上糟心的劇本,站起身走到李夕顏面前,沉默良久,轉頭詢問店長“有配套的手套麽?長款到手腕的。”
店長點頭去外面找了一套過來,柳楠晴選了一雙蕾絲镂空的遞給李夕顏,讓她戴上。李夕顏接過手套,轉身皺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立馬移開視線“不戴的好,像新娘子一樣,又不是結婚禮服。”燈光偏白,照的衣服也泛白,清淡的黃色幾乎看不見,加個頭紗就真的有點像了。
“也行,那加一件西裝吧,搭在肩膀上,不然太素了。”柳楠晴翻着衣服的照片,挑了幾件的西裝,讓她試試,最後選了紀梵希的一件男款,白色,衣領卻是紅的,正好把清高壓一下,只留下不好接觸就可以了。
折騰了快三個多小時,眼看着就快十二點了,才終于送走客人,店長長舒一口氣,宣布關門。李夕顏這個正主的意見不多,柳楠晴這位陪客真的是意見太多,可惜對店長來說,試衣服的不是正主,付錢的才是,而且是大主顧。
柳楠晴想要送李夕顏回家,被李夕顏拒絕了,她直接打車走,去她家柳楠晴要繞一圈再回家,沒這個必要。又不是小孩子,送來送去的好麻煩。
柳楠晴站在路邊陪她等車,晃着手上的劇本“這個我帶回去看,過兩天電話聯系,寒假的事情我去解決,我們既然一起,你當然跟着我走,我會去找教授和前輩說清楚的,你就別管了。”
“別了,教授和前輩的事情你先別管,暫時這樣沒什麽不好。也別打電話,我最近快考試了,等我考完聯系你。你先看完我寫的那些東西,如果你真的要我主筆,故事一定會大動,有可能最後都不是你心目中的故事了,也說不定。”李夕顏指着劇本笑了一下“不過沒想到,你骨子裏是刻板守舊的類型。”
《熟食果》故事裏很多的教條和規矩并不多獨特,可是要在一部作品裏,把這些規矩變成主人公的習慣,并且運用得當。不是創作者對這些很習慣,就是查了大量的資料,柳楠晴可不像是專門為了體現格調,跑去查資料的人。不過這些東西,真的能拍的盡善盡美,也一定會成為柳楠晴獨有的風格,奢靡绮麗的畫風,和這位不是恨相符啊。朋克和暗黑系才是絕配。
“我外婆就這樣,并且試圖讓我也這樣,可惜我媽沒了,就随便我了。”柳楠晴聳聳肩覺得這個沒什麽,看着李夕顏詫異的眼神,立刻搖頭“不是,別想歪,栗子沒有原型,那個就是這麽一說而已。。。。”旁邊的眼神更怪異了,柳楠晴嘆了口氣。
“好吧,靈感确實是我外婆,我外公比較風流,我媽的兄弟姐妹有六個,沒有一個是我外婆親生的,我媽也不是,只是親外婆難産死了,而且家裏的規矩就是叫外婆。不過故事絕對是編的,我要是生活在那樣的地方,絕對鬧的天翻地覆。”
柳楠晴聳肩表示“外婆的一些規矩挺多的,坐姿啊,走路啊,說話什麽的,小時候卧室、客廳、洗手間穿的衣服都不一樣,挺能折騰的。不過家境好不好就不知道,可能曾經好過?我們其實也不太來往,我見外公的時候比較多,也是在外面見,外婆自己住在本家,外公在首爾有個小老婆,他們一起住。”
曾經也經歷過狗血家庭事件的李夕顏,看着朋友感嘆“你外婆也是。。。”話沒說完被打斷了,柳楠晴在旁邊大笑。
“你想什麽呢,我外婆可不是栗子,非要說是誰的話,她可能是栗子大伯的升級版?規矩特別多的人,而且也不好親近。我們現在說話不是都有一點新造詞麽,她不行,說錯了就要被教訓的,我小時候都不敢靠近她。我的那些舅舅們被她管的聽話的不得了,家裏外婆說話比外公有用。”柳楠晴的臉色有點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李夕顏則是調笑她“那這個栗子,是對童年陰影的反抗?”如果真的像柳楠晴說的,那栗子就真的不是以外婆為原型了,應該是外婆的反面“你能從這樣的人身上,想出這個故事,小時候是有多慘,才會現在想報複?”栗子可不是一個幸福的角色,反而壓抑的很。
“這真不是,外婆兇是沒錯,但是也沒有對我怎麽樣,我有什麽好報複的。”柳楠晴拒絕承認所謂的‘童年陰影’“只是靈感來了所有寫的,栗子只有在禮儀和規矩上有點外婆的影子,其他可沒有一點像。”
“我只是在想,解放和平權,我們一直在追讨,每年也都有婦女協會上書,亞洲範圍內,除了兔國,我們是女性政治家比例最多的地方。可是現在這個社會,依舊把女人歸類到附屬品,到底是社會的錯,還人出了問題。”
“梨花女子大學,明明綜合實力未必比不上所謂的SKY,但是我們在學校排位上,卻單獨按照女子大學排位。我們是國內最棒的女子大學,甚至是亞洲最棒的女子大學之一,可是這些的前綴都是女子大學。更惡心的是,梨花又被稱為豪門政客兒媳婦的培養地,我學這些,我考進這所學校,誰在管兒媳婦啊,你不覺得這些東西都讓人不爽麽。”
“學術這種靠腦袋生存的地方,分性別就很讓人煩躁了。可是,我見了很多投資人,制片方、公司、個人。很多人都說,你的故事以你的角度寫的算不錯。客套肯定有,說不定都不是客套,只是不耐煩我纏着他們,所以想打發我。所謂我的角度是什麽?女人的角度?”
“我想拍電影,爸爸想讓我繼承家業,家裏面的那個女人卻說,是時候要準備終身大事。我都沒去找她麻煩,她跑過來管我的什麽終身大事。我發脾氣教訓她,她沖着我爸哭又被教訓,我又覺得她也可憐。你說,她大好青春,比我大不了幾歲,長的也好,跟着我爸,圖榮華富貴,為什麽不自己去拼呢?”
街上的寒風瑟瑟,清潭洞最不缺的就是豪車和美女,柳楠晴彈了彈自己夾克的領子,下巴對着一個穿着貼身超短連衣裙,整個大腿都漏在寒風中,抱着一個男人手臂嬌笑的姑娘“我哪一天興致來了,說不定也會穿成那樣,可那也是因為我高興,而不是為了取悅誰。珠寶玉器,華衣美食,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話題莫名其妙的深刻起來,李夕顏的大腦被冷風一吹,清醒不少,看着那個長的歪瓜裂棗卻搭配一朵鮮花的情侶,輕聲開口“你聽過一句話麽‘何不食肉糜’,說以前有一個皇帝,他從小長在宮廷裏,錦衣玉食,每天最大的煩惱大概是,今天有什麽能讓他高興的玩意兒。後來有一天,他聽大臣告訴他,外面的百姓受災了,連吃的都沒有,快餓死了。他卻反問那個大臣。。。”
柳楠晴輕笑着接上“為什麽他們不吃肉。”擡手拍了一下李夕顏的肩膀“把我當什麽了,生活幸福快樂,諸事不愁的小公主嘛?而且這是兔國的故事吧,我好歹是在兔國留過學的人。倒是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也有過諸事不愁,是個小公主的時候啊。”李夕顏笑眯眯的回她。
曾經有一次還是跟着老師去采風,去的地方是一個只有27個人的村子,好像也是05還是06年,那個時候在兔國,沒通電,沒通網,還在用着老式煤油燈的村子也是很罕見。唯一和外界聯絡的方式,是半個月一次,從陸路過來的船。那對李夕顏來說,簡直是三觀重建的一次經歷。
海邊人家招待客人,自有自己的廣闊和豪氣,一大盤紅燒肉,上好的白米飯,脆脆的蔬菜,一桌沒有海味,對他們就是最好的吃食。可是對期待海鮮大餐的小孩子們,卻太過平常,平常到因為期望值太高還有點掃興。
直到半扇豬吃完了,家裏出現各種生鮮海産,家長孩子吃的分外滿足,村長卻一直和老師道歉,說着聽不懂的方言,要人翻譯說是招待不周。輾轉找到的在老師樓下小餐館當學徒的本村人,也是帶他們來這裏的小夥子,終于氣憤的開口,就說外面人喜歡吃這些,你非不信。
艱苦樸素就不說了,反正那次之後,老師再出去采風,有些家長就委婉的表示,這次我們能不能不去。李媽媽倒是一直帶着李夕顏,因為不管條件如何,對李夕顏确實有成長,不管是畫技還是人生。
那時的李夕顏同李媽媽說,要一輩子住在這裏,他們日子過的可真幸福,每天都有新鮮的蝦子吃,還能吃到螃蟹和鮑魚,簡直完美。然後連續吃了兩個禮拜之後,李夕顏扛不住了,她想吃面、吃菜、吃各種雞鴨魚肉。可是這裏沒有,連米飯都因為人來的太多,他們沒那麽多錢買,周圍都是鹽堿地壓根種不出糧食,更別說存糧食。
‘何不食肉糜’就是李媽媽告訴她的,這麽些年李夕顏以為自己早就忘了,沒想到今天能脫口而出。看着身邊的柳楠晴笑道“你既然知道,幹嘛說這樣的話,別說人和人要的東西本來就不一樣,你們的起點也天差地遠。你不在乎錦衣玉食,我不在乎高屋廣廈,總有人在乎,甚至可能是別人願意放棄一切去追求的東西。而且,這和《熟食果》有什麽關系?”
“大道理誰不懂。”柳楠晴突然有點想抽煙,摩擦了一下手指,看了眼李夕顏“只是,所謂的放棄一切,到底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因為還沒得到,所以覺得付出什麽價格都無所謂?”雙手插在口袋裏,斜了一眼已經上車準備離開的一對‘戀人’“你信不信,如果他們真的成了我,或者站在我的這個位置,他們也會和我一樣,覺得曾經和他們一樣的人,不可理喻。”
“《熟食果》不止是栗子的一生,或者說不是那對母女的輪回,是這個國家,至少五成以上女性的輪回。出生、長大、嫁人,一個輪回。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出身,不過是有沒有錢。栗子是一個代表,代表一代女性,那些規矩禮儀,不是為了好看,而是這個社會對她的壓迫。”
“栗子被規矩,被社會,被家人脅迫,渡過她盲目又平淡的一生,她的女兒同樣在經歷她所經歷的一切。現在依舊如此,即使到如今的時代,嫁人依舊是身份進階的跳板。有多少如你我一樣的人,我們在為自己拼搏,家人、社會卻在告訴那些姑娘們,如同栗子要遵守的規矩一樣,她們也要遵守規矩。”
“栗子其實有無數方法可以突破那些東西,利用記者也好,利用自己的身份,甚至利用父親的死亡,都可以做到。她才是整個故事中的主角,家族因為她而富有,家族因為栗子是父親的血脈而強大,她才是那個真正應該成為主角的存在,可是她不是。她像熟食果一樣,被人揉搓,被人挑選,被人擺盤,端上餐桌。”
柳楠晴張口哈出一口霧氣,聲音沙啞有種難言的誘惑“栗子沒有那麽做,不是做不到,不是她不想,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不願。而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改變,自始至終,她都不知,自己的生活可以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就像小皇帝的故事裏,沒有肉吃的那些百姓,你知道這個故事,應該也知道結局,據說那個皇帝被人給毒死了。你看這才是正确的做法,去争、去搶。”柳楠晴眼底的野心和兇殘展露無疑“搶不過就跑,伺機而動,總有機會能咬下一塊肉來,而不是從頭到尾就只知道,活在一個不明不白的屋子裏。”
李夕顏呆呆的看着柳楠晴,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柳楠晴,甚至她的人生中都未碰上這樣的人,她被吓住了。她突然明白為什麽《熟食果》的背景壓抑又兇殘,民不聊生的景象被栗子的優渥,對比的更加的血腥和殘忍。
作品當然就是創作者的心血,作品當然是創作者的一部分,作品當然能代表創作者。柳楠晴的《熟食果》不是刻板的禮教,不是對輪回關注所謂的文藝片,柳楠晴想要用那誰都無法破解的悲劇輪回走出一條新路,一條只屬于柳楠晴的路,用規矩做刀,砍盡一切擋在身前的禮教,她要做柳楠晴。
柳楠晴想拍的才不是什麽溫情文藝片,她想要拍的是社會諷刺,是對教條的不屑。可是她用這麽婉轉曲折的方式,她知道擺在面前的困難,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