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提規則很困難。

謝照知道謝衍雖然不是真人,但也無限趨近于這個概念了。

它懂得權衡利弊,因此所有約束性的規則都是相互存在的。謝照看似可以為每一點他所懼怕的細節制定封鎖的條約,卻又好像什麽都不該講。

因為這樣看來,大多條約提出來要麽毫無意義,要麽對他自己的限制更大。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謝衍如此輕易地答應了讓他先講。

對于對方來說,先後本沒有區別。

謝照輕輕舔了舔上颚,說:

“我有權利待在這裏的任何一個地方,你不能用上次的理由驅逐我,而且你也沒法把我怎麽樣。”

“我希望這裏至少有相互談判的空間。”謝衍平靜地指出,“假如我的理由足夠充分,又不會對你有太大的影響,我希望你能對我有一點尊重。”

謝照雙眼無機質一般看着謝衍餐盤前一點,“可以。”

“下一條?”

他繼續思索,一邊想一邊看着謝衍。

想到最後,謝照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思考,反而只愣愣地注視着謝衍。無實物吃飯看起來特別奇怪,但加上謝衍一板一眼的動作,又顯得很嚴肅。謝衍身上确實帶着一種一板一眼的死氣沉沉,他每天苛刻的作息,說話時看似溫和卻無甚起伏的情緒,他突兀地提起自己在外面看到的鳥……

被水和玻璃隔開,又被那些電線軟管相連,不是很奇怪嗎?

被看不見的圍牆隔開,又被自由穿梭其中的謝衍相連,不是更奇怪嗎?

但他确實已經在想象了。

謝衍就坐在前面,想象起來很容易。

他想象謝衍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說:“一件我們始料未及的悲慘事故發生了”。說“永遠愛你”。

“我一直在看着你。”

“小鳥。”

想象前幾句的時候,謝照心裏彷徨而冷漠,沒有被激起一點感情。然而到了最後一句,當謝衍沿着他之前提到鳥兒的口吻講話的時候,他分明感到自己攥緊的手裏起了一點不明的戰栗。

他低下頭,緊緊地絞着雙手,語氣晦澀地重提:

“你之前說你見過什麽來着?”

謝衍明顯沒聽明白,“我見過什麽?”

“你――”謝照艱難地提醒他,又不願意把自己難以理喻的要求說得太清楚,“說我像什麽?”

“你是說小鳥?”

“你再說一遍。” 謝照下定決心說。

“小鳥。”

這句話的語氣莫名其妙的,也說不上多麽親切,但足以讓謝照感到自己腦神經的一個部件上被不輕不重地抓了一下。

這是一種極其奇怪的感覺,盡管初衷在于試探着讓看不見的姐姐和看得見的謝衍在特定的角度裏重合,但當謝衍真的開口,又全然不是想象裏的效果。

說話的不是想象裏的姐姐,帶着衰弱而溫柔的歉意叫他。是現實中的謝衍。

謝衍的口吻裏帶着自前夜一貫的溫和與疏離。

像嗎?

一樣嗎?

但假如讓他說自己多麽反感,甚至單純地不喜歡這樣的效果,那又是在說謊了。謝衍不是姐姐,但兩種截然不同的表露在謝照自己心裏激起的是同樣的感覺,令謝照感到困惑。正不知如何是好,謝衍卻無師自通解了他問話的意圖。

“你想讓我管你叫小鳥?”

謝照心裏乍然一驚,好像謝衍對自己而言仍然是一片混沌,對方卻已經憑着機器特有的智慧把他給看透了。

“不行嗎?”

謝衍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沒再多說什麽。

似乎對它來說自己提出的規則都算不上過分,只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謝衍說:

“可以。這回是單方的規則吧?”

“對。”

“如果以後我想到其他,我要能夠随時添加規則。”

“可以。那你就是說完了?”

謝衍并不催促他,慢悠悠地吃着看不見的飯,但謝照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提其他規則的意義了。

這回是真無話可說了,于是謝照對它擡了擡下巴,

“你來。”

“我的規則非常簡單。”謝衍富有條理地說,“剛剛已經提過第一條:我們應當相互尊重。第二:既然我們擡頭不見低頭見,那麽保持有規律的聯絡是有益處的。我不是指望我們每天定時定點說什麽做什麽的意思,但我希望我們中的任何一方不得刻意回避另外一方。最後,雖然我們之前說過互不信任,但從今天起,你要相信我,我也會相信你。現在,我會問你幾個問題,需要你配合。我問完後你也可以問我你想問的問題,但凡我能答出來的,都會回答你。這點可以接受嗎?”

謝照看了他半晌,眼珠一擡:“我先問你。”~本~作~品~由~

“你問吧。”

“你姐姐,是誰?”

謝衍幾乎是驚奇地看着他,“我讓你問問題來增加你對我的信任,你不問我,問我姐姐幹什麽?”

“問你有什麽用?”謝照的眼神仿佛穿過謝衍投射到別處。“你不是……那你先給我講講你是誰?你為什麽在這裏,每天都在做什麽?”

他問話中間明顯有一部分內容被截斷了,但即使問,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謝衍一板一眼地答道:

“我姓謝名衍,這你本來也知道。我生病後在這裏休養,暫停學業,只能每天複習以前學過的內容。我姐姐住在別處,我以後會定期去她那裏彙報和看望她。”

自己的事沒什麽意思,然而謝衍思索片刻,竟然想不出該從哪裏開始講謝苑。

謝衍只得确認着問:

“……關于我姐姐,你都具體想知道什麽?”

謝照卻啞了火,好像他挑起了這個話題,自己卻其實不知道要問什麽似的。他思考的時候謝衍仍然看着他,發現他撐在窗棂上的手在無意識地劃拉着上面的金屬。和他剛剛的表現一比,這個細節又顯得過于趨近于真人了。

“那你呢?”謝照手指上的動作仍在繼續,問題卻忽然一轉,又對準了他。

“我什麽?”

“你也是……認知神經科學家?”

“我不是科學家。”謝衍耐心地跟他解釋,“我還是個學生,不夠格。像我姐姐那樣的才算科學家。”

“你姐姐是哪樣的,和你有什麽不一樣?”謝照歪了歪頭。

“她――”謝衍卡了一下殼,“會進行自主研究。我現在就只能看書,學習,補理論知識。不知道以前到了什麽程度,但現在還沒發進實驗室,要等到春天到了再說。”

春天。

“如果你進實驗室,”謝照低頭看着手指,“是做什麽實驗?你姐姐是研究什麽的?”

謝苑是研究什麽的?

肯定不能說她是研究人造腦的。

謝衍卡了一下殼,斟酌着道:“記憶。”

“哦。”謝照輕輕地說,“記憶。她會讓人把什麽都記住嗎?”

“……我想她更像是在研究怎麽把特定的事件遺忘。”

“為什麽?”自從劃窗戶的小動作後,謝照整個人的姿态和表情都顯得更自然了,現在的神情則是疑惑地蹙着眉,“那不是和死了一樣嗎?”

謝衍很驚訝于他竟然能聯想到“死亡”上去。

“不一樣。”他真情實意地說,“把具有重大創傷性的內容遺忘,對人的精神狀态會有好處。”

“可是,”謝照似乎仍然沒有拐過彎來,“那不是和死了一樣嗎?”

“不一樣。”

謝照挑剔地看着他,終于不再糾結于這個問題,卻又轉回了第一個:

“那你呢?”

“我什麽?”

他們的問答開始繞圈走了。

“你要研究什麽?”

“我也學習同一個科目。”謝衍不明就裏地回答。

“你聽不懂人話嗎?”謝照以一種刻意的不客氣口吻問,“我知道你在學什麽。你姐姐研究記憶,你研究什麽?”

“我還沒到研究的地步。”

謝照似乎不耐煩起來,“那你學到什麽程度了?”

“現有的材料已經都學會了。”

“那是什麽意思?”

“你現在進書房,”謝衍心平氣和地解釋,“随便找一本書抽取一個章節,随機一個概念。假如你問我,我可能背得出裏面的每一本書。就算不背書,随便給我一篇內容,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理解一切概念。我不記得了,但照我姐姐的意思,我以前每一天都在高負荷學習,這麽多冗長無趣的書我已經差不多全吃透了。”

“是嗎。”謝照笑了笑,并沒有真去抽查他的意圖,“那既然如此,你還在學什麽呢?”

“複習鞏固,還有等。等我姐姐說我能進一步做實驗的那天。”

“哦……”

謝照自言自語着,自己卻似乎有點走神,半晌才又把眼珠轉回來,這回終于對着謝衍。他從窗戶上跳了下來,圍着桌子晃晃蕩蕩走了半圈,眼睛裏仍然虛虛的。

最後他終于開口,下定了決心一般道:

“現在你可以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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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呀!(其實白色山莊今天也是聖誕節,不過他們沒有慶祝的習慣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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