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薇走到他近前,垂着的雙手不自覺絞在一起,笑着問,“你來了?”
辰軒點了點頭,半晌道:“你要回去,也當告知一聲。”
他早上起來,房間裏已不見她的身影。他四處找尋了一番,仍是不見。心裏忽而閃過一個念頭,這兩日自己對她甚為冷淡,想來她是動了去意。只是他早先心頭定下的補償還未兌現,深有歉意,便打算登門謝罪,再與她家人商量賠償事宜。可他下了山,來到鎮上,卻不知要往何處去尋她。他不知道她家的住處,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他想起擺攤的老丈,決定去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在這裏見到她。
“我知道你睡得晚,不想打擾你。”阿薇垂着頭,低聲道,心想他一定是生氣了。
辰軒思忖片刻,道:“我與你一道回去,以免你家人誤會,責難與你。”由他将事情的始末講清楚,才能求得對方諒解。
阿薇擡頭看他,見他面色變得溫和了許多,高興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同走了幾步,辰軒突然停下。
他指着前面路人歇腳的涼亭,對阿薇道:“你在此處等我,我上山取些物件,再來與你彙合。”
阿薇見辰軒轉身,忙叫住他,也不知他要取什麽重要東西,只道:“可是等你回來再去村裏,可能有點晚了。”爺爺、小謹和月蘭都等着他們開飯呢。
辰軒見天色尚早,不知她為何有此一說,也不打算瞞她,便道:“我想取些銀兩,再備些禮品。此事我錯在先,禮數務必周全。”他下山走得急,身上竟分文未帶,如此登門,似乎欠缺誠意。
阿薇心頭一喜,覺得他當真是個有心人。
“不用了,我剛才已經買了很多東西回去了。回門帶些實用的東西就好了,咱們家不講究這些。一會兒我告訴爺爺,那些雞蛋、糧食和肉都是你買的,他會高興的。”
回門?辰軒這才反應過來今日是歸寧之期。他一時滞住,原來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阿薇已走到前面,時不時回頭看他,眼裏隐約有些催促之意。
辰軒輕嘆口氣,漫無目的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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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無話,快行到小瓷山山腳處時,阿薇遠遠就看到喬老頭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旁邊是沉重的擔子和工具箱,周遭都是曝露的泥土,那孤獨的身影便顯得尤其明顯。
阿薇看到爺爺在捶腿,心想他一定累壞了,趕忙跑了過去。
喬老頭見是阿薇來了,神情甚是複雜,忘記了疼痛一般,霍地站了起來,“阿薇!”
“爺爺。”阿薇扶着爺爺坐下,“爺爺,往後您一個人,在村裏接點活兒就好了,不用這麽辛苦。”
喬老頭這才呵呵笑着,“做了幾十年的補瓷匠,一日不做都閑得慌。你放心,爺爺身子硬朗着呢。今天是你回門的日子,爺爺記着呢,這不,今天只擺了一個早上便收了攤。”
他心頭其實另有難處,自那鳏夫傳聞傳到村裏後,村裏人都說他喬老頭是個黑心的,拿孫女的命換錢。他不願待在村中受人指點,也不想真的靠聘禮剩餘的錢過日子,便強撐着也來擺攤,不願坐實了村人對他的猜疑。
阿薇又勸了爺爺幾句,見爺爺總是盯着自己身後看,這才發覺自己遺忘了什麽。
她轉身,見辰軒正尴尬地站在不遠處,心頭有些責怪自己忽略了他。
辰軒見祖孫二人都在看他,踟蹰片刻,走上前向喬老頭行了一禮,“老丈。”
喬老頭面色微變,阿薇見了,忙對辰軒使了個眼色。
辰軒也發覺自己這個稱呼有些不妥,猶豫了半晌,方改口道:“岳祖父。”又是一禮。
喬老頭這才笑着應了聲,又道:“咱們鄉下沒太多講究,你跟着阿薇叫我爺爺就好。”
阿薇見時候不早,三人也不便頂着烈日在山腳下說話,便将挑子放到自己肩頭,對喬老頭道:“爺爺,月蘭和小謹還在家裏等咱們,咱們快回去吧。”
喬老頭嗯了一聲,卻未動,看了看阿薇肩頭的挑子,又看了看一旁文質彬彬的孫女婿。
辰軒明白喬老頭的眼神,他心中對喬家有歉意,自不願惹了喬老頭不悅。而且有他這個年富力強的男子在,自沒有讓老弱婦孺擔重的道理。
辰軒走到阿薇面前,将擔子挪到自己肩頭。
“你…會挑嗎?”阿薇小心翼翼地問。她覺得辰軒應該沒有挑過擔子。
“試試。”辰軒挑着走了幾步,開頭有些搖晃,在喬老頭的提點下,調整了姿勢,逐步穩健起來。
于是,阿薇提着工具箱,扶着喬老頭行在前面。辰軒挑着擔子行在後面。
阿薇時不時回頭,見辰軒挑着擔子并不吃力,便放心了。只是他的如玉氣質配上一副扁擔,似乎不太協調。
喬老頭見阿薇頻頻回頭,心裏揣度,小夫妻倆的關系應該還不錯,他心裏舒暢了許多,還是忍不住低聲問一句,“他對你如何?”
阿薇抿了下唇,道:“他不愛說話,不過心腸是好的。”
喬老頭點點頭,引着阿薇快走了幾步,這才道:“他這七年間想必日子不好過,你多體諒他一些。”
阿薇看着爺爺,看來爺爺說的也是傳聞的事,“爺爺,我正想問您呢,那個傳聞,真的是說的他嗎?”
喬老頭嘆口氣,“不錯。”喬老頭知道孫女之前已回過村裏,想來那個傳聞她是知道了。
他也不打算再瞞着阿薇,便将那天她出嫁之後,月蘭上山說了傳聞的事情,以及村裏這兩天俞傳俞烈的情況都一一道來。
“你莫要擔心,爺爺不信這種謠言,你也莫信。爺爺找了幾個先生将你們的八字測過了,都說是相合的。”喬老頭怕阿薇心有餘悸,又道,“從前他來攤子上的時候,出手就十分闊綽,如今你嫁過去了,也該知道他做的事情與爺爺不同,斷不是個缺錢的人。這樣俊俏懂禮又有本事的小夥子,十裏八鄉還能找出來第二個?你可不要為了幾句閑話與他生了嫌隙。”
阿薇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她心裏想着,爺爺知道這個傳聞的時候,想到的是去合八字,而不是立即去把她的花轎追回來。可見得當時爺爺心裏并非半點不信這個傳聞,只是他需要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不把這樁婚事破壞的理由。
如果把花轎追回來,這樁婚事便只能退了,聘禮便要退回去。
而聘禮的錢貼了不少給小謹的束脩,小謹往後在鎮上的花銷用度,也還要靠剩餘的銀兩。
辰軒的聘禮猶如一場及時雨,讓小謹去鎮上讀書的機會失而複得。若因為傳聞而退婚,此事便又得而複失。小謹的前途,爺爺心裏從來殷切期盼,難免承受不住。
雖然明白爺爺的難處,阿薇心裏還是忍不住失落。終究爺爺對自己的好,是有限的。
此時仍是盛夏,小瓷山上鮮有樹蔭遮擋,阿薇走着,不知不覺已出了一身汗,回頭看挑着擔子的辰軒,額頭鼻尖都滲出豆大的汗珠。
阿薇又想,到底這個丈夫是自己中意的,如果爺爺真的把花轎追回來,自己便失去了這段緣分。退婚以後再要議親,只怕難上加難,将來能嫁的人,更不知是何等貨色,想來爺爺也為自己考慮了這點。
念及此處,阿薇便覺得多思無益,徒增煩惱不如努力過好當下的日子。
阿薇讓爺爺慢慢走着,自己則返回到辰軒身邊,拿出帕子替他擦汗。
辰軒不自在地躲閃了幾下,阿薇尴尬地收回了手。
“辛苦你了。”阿薇只得無話找話。
“無妨。”辰軒淡淡應道。
阿薇覺得,他這個人真是別扭,有時候很溫和,有時候又冷淡。她看不透,心裏難免又不踏實起來。
到得村口,一行三人很快引起了村民們駐足觀看。從前都是私下裏議論的村民們,這會兒似乎受了什麽刺激,竟然當着三人的面就說了開來。
“那個幫喬大爺挑擔子的就是他家孫女婿?長得真是俊啊!咱們山窩窩裏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不是說是個補瓷匠嗎?看那樣貌、打扮,實在不像啊!看來家裏殷實得很啊,要不然怎麽能出那麽高的聘禮?”
“他就是那個克死老婆的鳏夫嗎?怎麽會是長這個樣子的?”
“那些傳聞是不是假的呀?是不是有人嫉妒喬家姑娘嫁得好,故意傳的呀?”
“恐怕真是謠言啊!我看喬家丫頭有福氣才是。仔細看看,這兩人還挺般配。”
……
紛紛議論落到喬老頭耳中大有揚眉吐氣之感,連從來有些佝偻的背,仿佛都能在此刻挺直了。
阿薇卻有些不好意思,回頭看辰軒,見他的神情雖無明顯波動,但卻有些陰沉,面對村人的啧啧議論,目光是躲避的。
阿薇忽而有些心疼,要不是跟着自己回門,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被人評頭論足的境地。
阿薇不由加快了腳步。
進了家門,喬老頭對那些受用的話語還沒有聽夠,巴不得村民們都湧進來看熱鬧,阿薇卻接過辰軒的擔子,迅速把門關上了。
喬老頭見辰軒面色略帶窘迫,旋即覺得自己剛才未考慮他的感受,趕忙招呼辰軒進裏屋。
這時,月蘭和小謹迎了出來,見院子裏多了一個陌生人,長身玉立,猶有仙人之姿,二人驚訝之餘,不由面面相觑,還是月蘭先問道:“這位是……?”
喬老頭捋了捋胡須,得意答道:“是小謹的姐夫,我們喬家新婿。”
月蘭的反應與那些村民并無二致,在沒見到這個人之前,腦海中早就替他刻畫出了一副克妻命的模樣,如今見到本尊了,不禁懷疑那傳聞的真假,甚至慶幸自己剛才沒跟阿薇講什麽。
小謹雖然也覺得這位姐夫長得俊逸不凡,但小孩兒家終究是單純的,對方醜惡的形象早在心中定植,此刻見了,也絕不會有多少好感,當場便道:“你就是那個鳏夫?你把姐姐還給我,不許你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