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辰軒已買了那個大浴桶了,多添了不少錢,讓店家負責送貨到大瓷山上。此刻辰軒聞聲側目,見阿薇在門口似乎被個男子糾纏住了。
他疾步而出。
阿薇見辰軒過來了,忙挽着他的胳膊,向楊青松道:“表哥,這便是我相公。”
相公?辰軒滞了一瞬,旋即向楊青松行了一個平輩禮。得知是她表兄,他不由松了口氣,還以為是哪裏來了觊觎她美貌的登徒子。
楊青松這幾日都在鎮上做工,和鎮上大部分人一樣,雖對那傳聞聽聞已久,卻并不識得本尊。這會兒見了這等鶴骨松姿的俊朗男子向自己行禮,不由吓得避開了,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辰軒。
阿薇回門那日見過村裏人的驚異,此番見到表哥這樣,早在意料之中。
“他當真…是…是你家的?”楊青松結結巴巴地問阿薇。
阿薇肯定地點了點頭。剛才楊青松的舉動把她吓了一跳,她才曉得,表哥還未放下自己,這于自己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楊青松盯着阿薇挽着辰軒的那雙手,心裏的那點希冀又破碎到了塵埃裏。他怎麽能想得到,她是嫁了一個這樣的人,頓時懷疑傳聞中那個兇神惡煞的鳏夫實際另有其人了。
并且這會兒他才發現,阿薇穿着打扮比從前精致得多,他之前只沉溺于自個兒情緒,竟未留心這明顯的變化。再看辰軒衣着氣度,即使不提那村中頭等聘禮,也知他是個富貴人,想來他對阿薇是舍得花錢的,能讓她過好日子的。
楊青松心中酸澀之餘,自責的情緒卻少了幾分,又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是沖動無禮得很,再對着二人,不由窘迫。
想到之前辰軒向他行禮,他也該還一個禮,但他也不知自己的手如何比劃,那種讀書人用的禮節,他如何懂得,只得胡亂抱了抱拳,朝辰軒點了下頭。
這時,裏面的老板叫了楊青松一聲,楊青松如蒙大赦,與他們急沖沖道了別,便進去了,腳下有些踉跄。
阿薇知道楊青松不是個胡攪蠻纏的人,只要絕了他的念想,往後該是不會再莽撞了。她一口氣松了下來,也下意識松開了辰軒的胳膊。
兩人離開木器鋪,挑夫也跟在後面。
阿薇想起剛才的事,生怕辰軒看到什麽誤會了,便主動向他道:“表哥姓楊,是我舅舅的大兒子,我外祖家那邊便只剩下這麽一家親戚了。表哥平常對我和小謹都很關照,他聽說了那些謠言,有些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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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軒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不過他對這位表哥并沒有什麽興趣,不過又是一個被謠言吓怕的陌生人而已。
他掃了眼被她挽過的胳膊,思緒飄到了另一些事情上。
這七年間,家裏給他找過不少門當戶對的姑娘,他都冷然處之。母親一着急,安排了幾個頗有姿色的丫頭到他身邊伺候,心想等他開了竅,自然願意娶妻了。
那幾個丫頭便使盡渾身解數來引誘他,那些肮髒事兒他想起來都覺得難以啓齒。自此,他便厭惡別人對他過于親密了,尤其是女人。
可她剛才緊緊挽着他,他竟然沒想過要躲開?
辰軒失神片刻便收斂心神,側頭見阿薇正對着街邊一個賣女子飾物的小攤子瞧,攤上花花綠綠一片。
“喜歡?”辰軒問。
阿薇抿着唇道:“成親和回門的事兒月蘭幫了不少忙,我想買些東西送她。”
辰軒點點頭,“應該的。”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議買點什麽。
兩人走到小攤前,阿薇挑了兩張手絹,又揀了一條絡子。辰軒在旁邊看着,覺得這小攤上的東西雖說不上多麽貴重,倒也有幾分細致的手工。
付賬的時候,攤主說一共二十五文。
辰軒想不到會這麽便宜,拿出最小的一塊碎銀攤主竟找不開,零碎的銅錢又不夠。
阿薇便道:“那下次再買吧,也不急着要的。”
辰軒蹙眉,這怎麽行?她就要了二十五文錢的東西,自己還要等下次再買給她?
他不理會她,伸手從攤面上取了幾張繡了各色蝴蝶的繡帕,又拿了幾條金魚形狀的絡子,見那裝了丁香的荷包也有幾分意趣,也從簍子裏拾出幾個來。
“錢應該能找開了?”辰軒問攤主。
攤主眉開眼笑地應着,忙将所有東西仔細包了起來。
阿薇這才反應過來,忙對辰軒道:“用不着買這麽多。”
辰軒不以為意,“送了人,剩的你用。”
她哪兒用的了這麽多,阿薇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道,她就不說買這個了。
挑夫主動接了攤主遞來的物事,塞進籮筐裏。現下扁擔下的兩個籮筐都差不多裝滿了,挑夫心中感慨,這公子話雖不多,倒對小娘子十分寵愛。不過,自己若是有這麽個貌若天仙的婆娘,肯定也是要護在心尖尖上的。
三人又兩前一後朝前行去。
前面一處精舍中隐隐約約傳來些讀書聲。
阿薇知道,那裏就是安子賦先生的私塾了。這些天過去,她想小謹應該聽了她的勸,來鎮上念書了才是。
辰軒看到她目光所指,問道:“想去見內弟?”這幾日他聽阿薇說過,小謹是在鎮上私塾念書。
阿薇側頭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辰軒指着旁邊一家書肆道:“我在此處等你。”
阿薇應下,她知道小謹暫時還未接受辰軒,并不打算讓辰軒和自己一起去的,免得見面時小謹又說出些難聽的話。但她怕說出自己一個人去,冷落了他。他自己提出來,阿薇倒不必糾結了。
二人分道後,阿薇便往前走,走到私塾門口了,阿薇卻被追在後面的辰軒叫住了。
他遞了一個禮盒過來,淡淡道:“恰巧在書肆看到一方好硯,送予內弟當做薄禮吧。”
他記得回門那日,那個七八歲模樣的孩子似乎對自己很有意見。雖然他不必與這位內弟如何相處,卻也不願往後相見仍如仇敵一般,那樣她便會難過吧。
阿薇知道這并不是一份什麽薄禮,一定又是他花了大價錢買的,不過這次她沒有推拒,心想小謹見了這個禮物,也許就不會對辰軒有成見了。
“我仍在書肆。”辰軒又道。
阿薇點了點頭,心裏暖融融的。
來到私塾,阿薇打聽了一番,知道小謹已在私塾中了,此時正休課,便請人喚了他到院子裏說話。
小謹想不到姐姐會來私塾看自己,開心得手舞足蹈。
兩人閑話了幾句,阿薇便問了些小謹課業上的事,小謹說安子賦先生是個很有學問的先生,而且是謙謙君子,高風亮節,小謹的語氣中滿是敬意。
阿薇知道小謹是個倔孩子,不會輕易佩服誰。這位安先生能得小謹這般誇贊,必是個有能耐的人物,看來那十五兩的束脩倒是沒有白花。
阿薇又問了爺爺,小謹說爺爺現在只在村裏為鄉親們補些碗盤,不再挑擔子到鎮上了。阿薇便放心了,又想今日上山晚了些,改日得回水竹村看看爺爺才是。
小謹見姐姐問得差不多了,咬了下唇,踟蹰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折的東西給她。
阿薇一看,是個護身符。
“姐,你可要把這個護身符好好帶在身上,我管同窗在廟裏面求來的,據說可靈驗了,能擋一切邪祟。”小謹認真道。
阿薇這才明白小謹的意思,見他還聽信那個謠言,阿薇不免擔憂,忙道:“姐現在不知道多好,你還擔心什麽?”
她把那禮盒給了小謹,說了是辰軒特意給他買的,又讓他看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小謹越看,小嘴嘟得越厲害。那個鳏夫就是用這些好東西,把姐姐從他身邊搶走了!
“姐,那鳏夫是個怪人,你可不要被他騙了。”小謹氣呼呼地道。
阿薇不解,“什麽怪人?不要這麽說,他可是你姐夫。”
小謹不假思索,脫口便道:“那麽鹹的湯,他一口氣就喝下去了,不是怪人是什麽?”
阿薇皺起了眉頭,“你說什麽呢?”
小謹趕忙捂住了嘴,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不過那鳏夫看來是沒把喝湯的事兒告訴姐姐。
阿薇似乎意識到什麽,忙追問道:“快說!不許瞞着我!到底什麽事兒?”
小謹搔了搔後腦勺,嗫喏着道:“上回他來家裏吃飯…爺爺讓姐你給他舀雞湯,我恰好在廚房吃酥餅…聽到爺爺的話,就在鍋裏…加了幾大勺鹽。”
阿薇恍然大悟,難怪辰軒那天回去的路上嗓子就啞了,起初她以為是喝酒的緣故,現在想來,是雞湯的緣故了。
阿薇忍不住在小謹肩膀上拍了一把,責怪道:“你還真下得了手,他可是你姐夫!”想着辰軒還給小謹買了硯臺,覺得真是對不住他一番心意。
“他應該也沒什麽事兒吧。”小謹撇撇嘴,“後來爺爺發現了,已經罵了我一回了,姐你就別說我了。”
阿薇嘆口氣,半晌才道:“以後不許這樣了,下次見了你姐夫,要好好道歉。”
小謹心裏不願,又不願惹姐姐不高興,還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阿薇摸了摸他的頭,又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
小謹看着姐姐留下的硯臺,心裏一陣厭惡,卻見自己的老師安子賦正站在自己旁邊,望着那個袅袅遠去的背影,面上有些癡癡的,也不知他幾時到的。
“先生,您是…在看我姐姐?”小謹詫異道。
安子賦的俊容下隐約出現一絲的紅暈,伸手用戒尺輕敲了一下小謹的肩頭,“不可胡言。”
他純粹是抱着欣賞的态度,那美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蘊含美态,輕紗袅娜,美得不可方物,他最初僅遠觀之,待她轉身離開,方不自覺走上前來。若這是個未婚女子,他看了也就看了,閱美慕美,人之常情,并不會羞于啓齒,可剛才見她梳了婦人發髻,他自覺确實有失君子之儀了。
小謹忽而想着,安先生雖然相貌比那鳏夫稍遜幾分,但他才名遠揚、人品端方,若與姐姐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對才子佳人。那鳏夫名聲不好,又只是個匠人……
小謹不由小聲嘀咕起來,“安先生,若是您做我姐夫就好了。”
他只是随口說說,不想安子賦聽力極好。
安子賦愣了愣,肅然道:“你姐姐已然婚配,你怎能如此失言?”他剛才雖失态,可不代表他要做出任何有違禮法的事情,
小謹苦着臉道:“鎮上的鳏夫傳聞,您應該聽過。我姐姐便是嫁了那個克死老婆的鳏夫,往後他說不定還會克死我姐姐。”
傳聞沸沸揚揚,安子賦自然是聽過的,他從不信這等迷信之事,但此時聯系到那位小婦人,卻不由惋惜。
安子賦蹙眉半晌,還是搖頭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命格相克之說,讀書人怎可妄言?”
“可我姐姐是為了我的束脩才嫁給這個鳏夫的。”說起這個,小謹十分自責,看向安子賦的眼神也不禁埋怨起來,“安先生,要是您不收那麽貴的束脩就好了。”
安子賦一時啞然,這間私塾是幾個鄉紳操辦,他負責來講學而已,束脩事宜他并不過問,卻想不到會有窮人家為了孩子來念書,随意将家中女子嫁掉。
相克之說雖不可信,但傳聞通常不是空穴來風,這鳏夫大抵有其他弊病,并非良配。若這女子真的因為束脩之事才嫁給了這個鳏夫,那自己豈不是間接把她推向受苦命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