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下
慕雲期聽到對方喊自己“小老弟”,整個人都不好了。
百裏蕪見他沒有回應,以為他方才被狼吓傻了,心想這個皇帝真是不經事。她走到已經死去的野狼旁邊,拽起它的一條腿拖着走:“陛下,這狼送給我吧,一會兒我剝了狼皮做墊子。”
方才一時情急,對慕雲期的稱呼有些不合禮儀。師父叮囑過她,在宮裏一定要謹言慎行,皇帝畢竟是天子,對他要比對師父還要尊重,絕不能把那些草莽之氣帶進宮裏。
這對她來說太難了,她在雲蒙谷散漫慣了,從來沒有被人拘束過,實在不知謹言慎行為何物。她問師父該如何做,師父說,少說話,別惹事,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別往心裏擱。
如此她謹遵師父教誨,自打進入皇宮以後一句話都沒說,要不是方才看到慕雲期這笨蛋笨得喘不過氣,她也不會一時忘了身份差別,那樣喚他。
慕雲期這才回過神來,僵硬地點了點頭:“這狼你拿去吧。”
“謝陛下。”百裏蕪拽着狼腿走到白斂面前,那匹野狼體型不小,應該有幾分份量,可是在她的手中,卻如一個空空如也的破麻袋一般,被她毫不費力地拖了老遠。百裏蕪問白斂,“這位……小老兄,你有沒有小刀?”
方才稱呼皇帝為“小老弟”不合身份,那麽稱呼他的侍衛為“老兄”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有了方才她對陛下的稱呼在前,白斂對她這句“小老弟”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腦中尚還回味着她方才那一番疾如閃電的操作,這會兒堪堪緩過神思,從靴子側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這個可以嗎?”
“嗯,借我用一下。”百裏蕪從他手中接過匕首,就近找了一個燈火比較亮的地方,也不講究,席地而坐,将狼扯到面前擺好,摸了摸狼的骨骼架構,然後拿着匕首将狼的肚皮豁開,開始剝狼皮……
橙色的燈火下,一個灰不溜秋的小人兒,坐在地上跟個土豆似的,頂着一張稚嫩的娃娃臉,挂着一副認真的表情,用娴熟的手法剝狼皮,既詭異,又殘忍……
白斂默默走到慕雲期身邊,兩人相顧無言,然後一直盯着百裏蕪看。偶爾有血濺到了她的臉上,百裏蕪随手一抹,擡頭的間隙發現了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出于禮貌笑了笑,卻是笑得那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
百裏蕪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便将整張狼皮都剝好了,她展開來仔細看了一遍,很是滿意,唯一的缺點就是她方才救慕雲期的時候手勁大了些,将狼皮掏破了一個大洞。
她将狼皮搭在一旁的欄杆上晾着,然後拾起飛起一腳,将地上那個沒了皮毛的血呲呼啦的東西踢得老高,最後準确無誤地落在一頭老虎的籠子上面。那老虎聞到血腥味,一躍而起,将狼肉拽了下去。
這一幕把旁邊的慕雲瑾和白斂看得又是身子一抖。
百裏蕪轉過頭來,就着衣服将匕首擦幹淨,還給了白斂:“我先回去了,你們倆繼續逛吧。”
說罷便甩甩袖子,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慕雲期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半響,問白斂:“方才狼撲過來的時候,你看清楚她是怎麽出手的麽?”
白斂搖搖頭:“太快了,屬下沒看清。”若是白天還好些,方才光線也不甚好,他根本看不清楚。
慕雲期摸着下巴意味深長道:“難道真如百裏堯所說,他這小徒弟确實有兩下子。”
“依屬下看,應該不止兩下子。”白斂思忖片刻,說,“陛下,還要将她送走嗎?”
慕雲期想了想,說:“再觀察觀察吧。”
今夜自是沒了逛百獸園的興趣,慕雲期便準備回宮洗洗睡了,他和白斂邊走邊聊:“對了,百裏堯的這個小徒弟,叫什麽名字?”
白斂答:“叫百裏蕪。”
慕雲期背着手:“哦?四大皆空的那個‘無’嗎?”
“陛下,‘四大皆空’這四個字裏沒有‘無’。”白斂瞥了一眼自家主子,“是荒蕪的‘蕪’。”
“百裏蕪,百裏荒蕪?”慕雲期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笑道,“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麽起了這麽個貧瘠的名字?”
“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慕雲期心中掂量着這個名字,踱着步子回宮了。
沒想到自此這個名字便悄無聲息地在慕雲期的心中紮了根。
第二日一早,慕雲期起床更衣的時候,便想起了百裏蕪。他将白斂叫進來,問道:“那個百裏蕪在哪呢?”
白斂:“屬下派人去找一下。”
不一會兒,白斂進來了:“陛下,她還沒起床。”
“朕都起了她還沒起?”慕雲期有些不高興,“怎麽沒叫醒她?”
“叫了,不過沒叫醒。”白斂說完,轉身将一名太監喚了進來:“你同陛下解釋一下。”
那小太監期期艾艾地走上前來,挂着一臉苦相哭訴道:“奴才奉白侍衛之命去叫百裏姑娘,可是敲了半天的門也不見百裏姑娘開門,奴才心急便撞開了門,哪成想忽然平地起了一股妖風,吹得奴才眨眼間就飛到了天上,又落在了樹上,卡在樹丫上好一會兒……”
慕雲期冷笑了一聲:“什麽妖風,你那是被人一巴掌呼上天了。”
白斂見狀,說道:“陛下,屬下先送您去上早朝,然後屬下親自去叫百裏姑娘。”
慕雲期點了點頭。
早朝開始之後,白斂便從大殿回來,往百裏蕪住的地方走去,不過在去叫醒她之前,他還繞了個道兒去了一趟禦膳房,端了盤剛出鍋的點心,然後叩響了百裏蕪的房門。
裏面自然是沒有回應的,白斂也不急,笑呵呵地說了句:“百裏姑娘,今天早上陛下的甜點是芙蓉糕,禦膳房多做了兩塊,我給端來了。”
話音剛落,房門倏忽大開,卷起一陣風來。白斂被這風吹得眯了眯眼,待風力過後,手中早已空空入也,那點心早已被擱在房中的桌上,一只小手捏了其中一塊,往那張剛打完哈欠的嘴巴裏送去。再往上瞧,那雙烏蒙蒙的眼睛只睜了一半,分明還未睡醒的模樣。
雖是半醒,但許是瞧在點心的份上,沒有發什麽脾氣。白斂走了進去,趁着她此刻還比較好說話的樣子,同她聊了起來:“百裏姑娘,怎麽起得這麽晚,昨天晚上沒睡好麽?”
百裏蕪将糕點全都塞進嘴裏,腮幫一鼓一鼓的,邊嚼邊說:“不是沒睡好,是沒有睡,天亮時我才回來睡覺的。”
白斂有些奇怪:“嗯?昨晚你不是早早地回來了麽?”
“我既是奉師父之命前來保護陛下的,自然是不能光吃飯不幹活,所以晚上我便守在陛下寝宮附近,一旦陛下有危險,我便能第一時間察覺。”百裏蕪随手倒了杯水,那壺水不曉得是幾時放在桌上的,早已涼透,她也不覺得有什麽,連着喝了兩杯,然後說,“白日裏你們好好守着陛下便是了,沒什麽事我繼續睡了。”
白斂正想喚住她,想讓她今天好歹見一見慕雲期,可還未說出口,百裏蕪忽然又轉過身來,一臉認真地看着他,說道:“糕點很好吃,明天早上還想吃。”
白斂看着她清澈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好,明天早上再給你送。”
“謝謝你。”百裏蕪繼續往寝室走去,“走的時候幫我帶上門。”
唉,白斂還能說什麽呢。
待慕雲期下了早朝,白斂只好如實以報,告訴他百裏蕪并非故意貪睡不起,而是這幾天晚上都守着慕雲期。
慕雲期不信:“她說晚上守着朕,朕沒有察覺出來也便罷了,朕的寝宮裏那麽多侍衛,居然也沒有一個人看到她?你莫不是被她诓騙了?”
白斂也不好一口确定,只好說:“今天晚上,屬下好好觀察觀察罷。”
到了晚上,莫說是白斂瞪着眼睛四處找百裏蕪,就連慕雲期也一直未睡着,心中猜想着那個小丫頭片子擱哪個旮旯裏貓着呢?
他想着想着,忽然來了興趣,對着上方的空氣,試探着喊了一句:“百裏蕪?”
值夜的常公公跑了進來:“陛下,您需要什麽?”
“沒什麽,下去吧。”慕雲期嘲笑地呵了一聲,“果然是個小騙子……”
靜谧的寝殿中忽然飄來一個清澈的、細細的聲音:“誰是小騙子?”
慕雲期一驚,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循着聲音望去,見那衣櫃開了一扇櫃門,一個熟悉的灰色的小身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抹了一把嘴角的糕點屑,又将身上的也彈了去,慢吞吞地走到慕雲期面前:“陛下,你叫我?”
慕雲期滿目驚愕:“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百裏蕪不慌不忙地答:“進來有一會兒了,原本我是在屋頂上待着的,但是今夜起了風,我有些冷,便進來避避風。”
這寝宮裏這麽多的侍衛,居然讓她這個小丫頭來去自如還一點都沒發覺,慕雲期有些惱怒,冷着臉呵斥她:“出去!”
百裏蕪一聽,将他上下看了一眼,鄙夷道:“真沒人性,這麽冷的天讓我在外面受凍。”
慕雲期擺了擺手,改口:“你回去睡覺,今晚不用你守着。”
百裏蕪撇了撇嘴:“那不行,我答應師父要好好守着你了。”
慕雲期無奈:“那你出去守着吧。”
百裏蕪觑了他一眼:“真沒人性,這麽冷的天讓我在外面受凍……”
慕雲期扶了扶額頭:“……”
“朕讓你回去睡覺你又不肯,你一個小姑娘跟朕同處一室算怎麽回事?”慕雲期下床,幹脆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百裏蕪一臉不情願地被慕雲期推了出來,外面的白斂看到她,滿臉驚訝,半響,才問道:“百裏姑娘,你是怎麽進去的?我們這麽多侍衛在這裏,居然無一人察覺?”
百裏蕪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只能說明陛下的眼光不行,選你們進宮是來充人數的麽?”
白斂一臉淩亂,滿腦子回蕩着三個字:充人數充人數充人數……
怎麽會有這麽狂妄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