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直言谏
第14章 直言谏
周潋趕回前廳時,筵席已經撤了大半。
赴宴的賓客三三兩兩告辭,周牍換了件團花錦袍,正立在堂前同人寒暄,臉上罕見地帶了極深的笑意出來,很是熱絡的模樣。
見着周潋匆匆而來,他不由得皺了皺眉,嘴角壓着低聲斥道,“宴中無故離席,半晌連人影都找不見,誰教你的規矩?”
說着,見周潋沒什麽動靜,又擡起手,眉眼一斜,急急朝着眼前人示意,“見着了貴客,還不上前來問好?”
“這麽些年的禮儀詩書也不知學到哪個的肚子裏去了。”
周潋聽見這話,堪堪在二人面前頓住了腳,袖手在一旁,眉眼半垂,眸光微冷,并未開口應聲。
“周翁言重了,”方才同周牍對話之人先開了口,微微笑着,打圓場道,“素聞令公子雅名,今日一見,果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虛傳。”
“周翁教子有方啊。”
“杜管事說哪裏話,”周牍忙道,“犬子無狀,倒叫您看了笑話。”
“來日裏,若是能得您指點調撥幾句,才算這小子得益呢。”
“周翁何必自謙,”那位杜管事着一身滾銀綢衫,背着手,略挑了挑眉梢道,“小可不過是人家手底下辦事的,哪裏談得上指點二字?”
“不過,”他下巴微微擡起,神色裏帶出幾分掩不住的驕矜來,“若是事成,得了上頭的心,來日裏咱們打交道多了,您還愁令公子沒個好前程嗎?”
“是是,”周牍面上的笑紋更深了些,“往後還要煩勞杜管事費心,多替周家美言幾句才是。”
“周翁客氣,”杜管事撣了撣袖口,擡眼道,“您這邊上了心,事情辦得漂亮,往後,自然是一路順順溜溜的。”
“指不定,我到時還要仰仗您提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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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周牍陪着笑道,“杜管事眼明心慧,胸有丘壑,哪裏是旁人比得了的。”
那姓杜的管事瞥了他一眼,停了片刻,才提了提唇角,“那便承周翁吉言了。”
“成了,我這一遭也是為了祝壽來。如今壽禮親自交到了您手上,這活兒也算了了。”
他說着,朝周牍拱了拱手,“府裏頭還等着複命,就不多叨擾周翁了。”
周牍将人一路送去了府門前,親自擎了車簾,将人送進馬車裏,瞧着車身漸遠,隐沒在巷子口處,緊繃的肩才微微垂下去,呼出一口氣來。
“老狐貍。”他對着四散的塵灰,抖了抖衣袖,低低罵出一聲。停了會兒,又轉過頭去,看向身後站着的周潋,叱道,“方才怎麽回事?”
“杜管事有意贊你幾句,你倒好,木頭樁子似的立着,話都不知道說一句。”
“怎麽,出去一趟,就變啞巴了?”
“父親既說是貴客,總要同兒子說清楚,這是打了哪家府上名頭的貴客。”
“否則兒子糊裏糊塗,即便是要恭維,也不能似父親這般周到,四角具全。”
“還是說,”周潋擡起眼,同他目光對在一處,聲音冷冷道,“父親心中覺得不妥,所以不敢同兒子提及?”
“放肆!”周牍猛地轉過身,面似寒霜,“照你說來,倒是我的錯處了?”
周潋抿了抿唇,垂下眼道,“兒子不敢。”
“你不敢嗎?”周牍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中怒火更甚,不由得厲聲道,“我看你敢得很!”
“宣州三月,倒是慣得你膽子更大起來。”
“我原本壓着,不欲同你多計較。想着來日久了,你總該明白我這一份苦心。”
“如今看來,倒是我白操了這份心,縱容得你連忤逆之言都講出口。”
“怎麽?竹軒裏跪了一場,還沒叫你那腦子清醒過來?”
“兒子不過據實而言,何來忤逆之稱,”周潋擡起頭,聲音清朗,目光澄然,沒有半分畏懼之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之間尚有铮言納谏一說,遑論父子。”
“那位杜管事究竟是何許人,背後是誰,父親心中明鏡一般。與這般人往來,同與虎謀皮又有何異?”
周牍的目光落在周潋身上,深幽複雜,叫人看不透其中所想。後者同他對視着,神色整肅,并無絲毫退縮之意。
停了不知多久,周牍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罷了。”
“我此生只得你一子,這世上父母多為子女計,多說總是無益。”
“你且回去歇着吧。周全那裏備了醒酒湯,叫你随身的小厮去領了來侍候喝了,免得經了風頭疼。”
周潋默然,垂在身側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因用力而繃起,過了不知多久,又洩氣一般地松開。
“是,”他低聲應道,“多謝父親關心。”
周牍像是疲累了一般,背轉過身,慢慢地朝着府中走去,聲音随着腳步聲遞過來。
“水路難行。既然回來了,就多住幾日吧。”
周潋頓了下,淡淡道,“宣州那邊的鋪子剛剛安頓好,若是離得久了,只怕不妥。”
“鋪子的事,用不着操心,”周牍背對着他,随意地擺了擺手,“有你外祖留下的人打理,總是信得過的。”
“你回來一趟,城中相熟的舊朋同親友,也該去交際一二,免得人家說道禮數。”
“十天半月的工夫,耽誤不得什麽。”
周潋還待再推辭,不知為何,眼前突然閃過寒汀閣裏,掩面鲛绡之上,那一雙水墨般的眉眼。
“那便依父親的吧。”他略低了低頭,對着周牍應道。
他松了口,周牍面上瞧着也滿意許多,随口囑咐了兩句,便放人回去園子裏了。
一炷香後,書房裏。
得了小厮傳話的周敬匆匆而來,對着案前的周牍行過一禮,垂頭恭敬道,“老爺,您叫我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周牍将手中的書卷擱下,斜靠在椅背上,并未出聲。
窗扉投下的陰影将檀木圈椅籠罩其中,連帶着椅中人的面目都瞧不清。周敬站得久了,腳底有些僵麻,小腿忍不住微微發顫。
“你去找人查一查,”暗影裏,周牍開了口,聲音沉沉,聽不出喜怒。
“查少爺今日離席後,到底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