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蜜荷包

第23章 蜜荷包

院子裏靜極了,一時間連蕉葉上的秋蟬都沒了聲響。

周潋原本該有許多句話,卻在瞧見謝執的一瞬間,統統啞了口,在喉嚨裏散了幹淨。

他呆坐着,愣愣的,掌心還未剝完的蓮子滾落下去,骨碌碌地掉去了腳邊。

周少爺好似成了廟裏頭的木胎泥塑,怔着神,滿心只剩了那樣一個念頭。

原來謝執生得那樣好看。

像是那日雨幕下的一架淩霄花葉,薄而豔的半幅絕色。

謝執先反應過來,神色間倒不見驚慌之意,有餘暇地騰出一只手來,按住了惹禍的貓,眉尖微微挑起,“少爺在瞧什麽?”

“不,不曾,”周潋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失了禮數,一雙眼也不知在人家臉上落了多久,忙倉促地別開頭,連身體都微微側了過去,“我并非有意冒犯。”

“你……你可要再将面紗戴上嗎?”

“怎麽?少爺不喜歡看見謝執這張臉?”謝執手上微微用力,将企圖逃跑的貓按了回去,“莫不是謝執貌若無鹽,少爺一時不防,受了驚吓?”

“怎會?”周潋将目光落在遠處帶着銅綠的門環上,磕磕絆絆道,“只是……你先前一直戴着,我以為……”

“先前是謝執自覺貌醜,恐叫少爺見了,心生不喜。”謝執拎着貓的後頸抖落兩下,将一番胡言也說得理直氣壯。

周潋心裏頭半個字都不信,卻又偏偏舍不得拿話來駁這人。

“難道不是?”謝執随意地折騰了兩把貓,在它毛茸茸的頭上拍了一記,才暫且作罷,“不然少爺現下,為何連頭都轉過去,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想來定是心生嫌棄,巴不得立時尋由頭離了這寒汀閣,往後再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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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潋聽了無法,明知這人存心擠兌,也只得苦笑一聲,将頭轉了過來,順勢把掌心裏僅餘的兩枚蓮子放在了矮幾上。

“謝姑娘又說笑,”他嘆了口氣,“姑娘美貌,這世上之人若非眼盲,定然深谙。”

“姑娘不必攬鏡自照,只瞧衆人神色,便可知曉一二。”

“世上之人,”謝執念着這幾字,也不知在想什麽,停了停,又問周潋道,“少爺也在其中之列嗎?”

“……自然,”周潋避過他的目光,“周潋非方外之人,自然,無法免俗。”

謝執瞧着他這般窘迫神态,忽而一笑,好似霁雪初晴,“少爺說話還是這般讀書人的調調,啰哩啰嗦,半句也聽不懂。”

“初見時就是如此,如今少爺同謝執相熟,也不肯改。”

沒了那層薄绡作掩,薄唇之上那一抹杏子紅更是灼人眼。周潋不敢多看,匆匆一瞥之下,只瞧見這人唇角之側有枚小小的渦,笑起來時,連帶着霜雪般的眉眼都化成了水。

“是我忘了,”他阖了阖眼,将心中一瞬泛上來的念頭一并強壓下去,“謝姑娘勿怪。”

“只勿怪麽?”謝執從碟子裏拈了顆周潋先前剝好的蓮子,送進口中,慢悠悠道,“不改一改?”

“那依姑娘之見,該如何改?”

“謝執不同少爺這般會讀書,也沒有那樣多彎彎繞,”謝執将手中的蓮子吃完,又捏了一枚,“在外頭,若是覺得誰入了眼,自然便直接誇出來了,沒那樣多的詞句可用。”

周潋聽罷,臉上笑意中帶了幾分無可奈何,沉吟片刻,輕搖了搖頭,溫聲開口道,“還請謝姑娘恕在下唐突。”

“周潋心底,實在是覺着姑娘萬分好看的。”

他終于秉着自己的一腔心意,直直地撞進謝執眼神中,避無可避。

下一刻,他便看見那位萬分好看的謝姑娘緊緊蹙起了一雙含煙眉。

“好苦。”謝執順手抄了一旁矮幾上盛着涼茶的瓷盞,一口氣灌了下去。情急之下,喝得太猛了些,忍不住便扶在榻沿嗆咳起來。

“當心!”周潋一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忙站去他身旁,接過手裏頭的瓷盞,在謝執背上輕輕撫着,好助他順氣。

謝執嗆得厲害,咳一直不停,掙動着,身子半俯下去,單薄的背脊随着咳嗽微微顫抖。

周潋覆在他背上的手愈發輕柔,唯恐力氣大了,反叫他難受。過了好一會兒,待這人略平複了些,又從壺裏斟了半盞出來。遞去謝執手中。

謝執好容易才直起身,經了這一番折騰,原本素白的頰泛了薄粉,眼眶微微紅着,水光盈盈,神色恹恹的,活像是才受了場欺負一般,話也一時說不成,只點了點案上的碟子。

經這一遭,周潋才回過神來,對着謝執不由得歉意道,“是我疏忽。”

“我從來習慣了,剝蓮子時鮮少去心的。”

蓮實是夏日的鮮果,采摘也多趁着頭茬,彼時蓮葉接天,蓮蓬鮮嫩,蓮實大都鮮甜,連帶着蓮心都自有一股清香之氣。

過了時令再采,質老不提,連帶着蓮心的苦味都泛上來,怪不得謝執方才皺眉了。

周潋素來食蓮子都在夏日,蓮心性寒,祛火上佳,是以也從未取出過。那碟子裏頭,謝執先前剝的同他剝的混在一處,乍然之下只看外表,哪裏分得清?

謝執将手中半盞茶喝盡,尤嫌不夠,蹙着眉,将茶盞又遞了回去。周潋任勞任怨地接過斟滿,重新放回了他手中。

動作間,指尖相觸,只覺一點涼意透過,轉瞬又不見。

“苦味一時只怕下不去的,”周潋瞧着這人的申請,歉疚之餘,又止不住地覺着好笑。掩飾地低咳了一聲,解下了腰間的荷包,打開系口,遞去謝執眼前,“拿蜜餞壓一壓吧。”

謝執眨了眨眼,神色似無不可,繃着下巴,矜持地往荷包中看了一眼。

“今日晨起才往城中果子鋪買來,沒有不新鮮,”周潋微微笑着,同他解釋,“荷包也是鋪子裏配的,是幹淨的。”

“原本方才就要給你,一時忘了,這會兒倒才想起。”

團子整理

“你嘗嘗看,可還适口?”

謝執聞聽此言,才抿了抿唇,伸出手接了荷包,從裏頭拈了枚糖霜梅肉,含進了口中。

梅肉軟韌,滋味酸甜,唇舌生津,挑剔如謝執,也不由得又拈來了一顆。

“喜歡?”謝執含着蜜餞,側頰微微鼓起一點,周潋看了兩眼,身側的手指微蜷了蜷,努力克制住想要伸手去戳一戳的念頭,低聲道,“那我下次,再給你帶新的。”

謝執吃了兩三枚,聽見這句,動作略頓了頓,将荷包遞去周潋眼前,略晃了晃,“少爺不嘗嘗麽?”

周潋搖了搖頭,下意識道,“我不愛食酸。”

話出了口,自己才察覺出不妥來。不由得抿緊了唇,目光微閃,稍稍地避開了些許。

若是不食酸,怎麽又肯特意跑去果子鋪中?還将這一袋蜜餞随身帶着,為得又是什麽?

樁樁件件,繞來繞去,都逃不過那點昭然的心意去。

謝執眉梢微微一動,擎着荷包的手在原地頓了頓,又慢慢收回去,“少爺既然不食酸,那這一荷包蜜餞就便宜謝執了。”

他面上帶了點淡淡的笑意,神色如常道,“多謝少爺贈禮。”

“無妨,”周潋舒了口氣,心中說不上是輕松還是悵然,勉力笑應道,“素日往謝姑娘這處來,也沒少吃用茶水點心。”

“小小心意,權當是給姑娘回禮了。”

“那蓮子,”他指了指纏絲紋碟,“到底是快過了季的東西,即便去了蓮心,多吃也對身體無益。”

“謝姑娘若實在喜歡,不如拿雪片糖和桂花蜜腌了,存在壇子中只當作蜜餞吃。”

“或是剖開,蓮心炒制成茶,夏日避暑用,蓮子肉風幹,冬日裏拿來煮粥煲湯,都是相宜的。”

謝執略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卻問道,“少爺似乎頗通藥膳之理?”

“方才這一番,只怕阿拂都不全然知曉。”

“談不上通,”提及此處,周潋神色間不免帶了幾分黯然,“外祖年長,身子向來不好,老人家又諱疾忌醫,藥汁苦澀難以入喉,便只好在素日的飲食上下些功夫,多保養些,聊勝于無。”

謝執頓了頓,低聲道,”是我冒失了。“

“無妨,”周潋擡起眼,微微笑道,“如今家中諸事皆安,我又得出空閑,常常往他膝下陪伴,老人家心寬,已然較從前康健了許多。”

“倒是謝姑娘,”他說着,将話頭轉了個彎,“姑娘如今年少,身體底子仍在。可即便如此,也該多上心些。年輕時落下的症候,到老了總要受罪的。”

“是是,”謝執拿手掩在耳旁,懶懶道,“少爺如今不彎彎繞,反倒唠叨起來,快同阿拂一個模樣了。”

“少爺還是早些回去罷,若再呆久了,只怕不止我,連貓都要挨上頓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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