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若飛絮

第63章 若飛絮

周潋将謝執一路抱回了二樓寝房。

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

懷中人大約是見掙紮無果,最後索性認了命。

上樓時難免有些颠簸,謝執一雙手臂還在周潋項間圈着,咬了咬牙,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後者肩頭處,壓低了聲,幾不可聞道,“你走快些。”

活脫一副早配合早完事的模樣。

周潋同謝執相識許久,卻也不防他竟有這樣的情态。

他心中隐隐納罕,新奇之餘,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幾分很隐秘的欣喜。

好像将眼前人剝開了一層,露出一點不曾叫外人察覺過的,柔軟的芯子。

因為是只有他見過的,無論裏頭是什麽,就都顯得萬分寶貝。

好似是獨屬于他的一般。

寝房門前垂了绛珠簾,細小的瑪瑙石拈成串墜着,密密遮了一架。

周潋視線往下,落到埋在懷裏的鹌鹑身上,将眼中笑意掩過去,成心逗人。

“勞駕,掀一掀簾子。”

鹌鹑正賭着氣,裝作沒聽見,一動不動,半點要幫忙的意思也無。

別扭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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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周潋不好将人逗狠了,當小姑娘似的哄,“我騰不出手。”

“仔細撞着你。”

懷中人埋得嚴實,只露出一點霧似的發鬓。

周潋說完,只見那片鬓發很輕地顫了顫,又等了片刻,一只細白的手慢吞吞地伸了過去。

十分不情願的樣子。

赤色的瑪瑙珠子撞在一處,叮铛作響,纖細的手指在眼前只晃了一瞬,像是倏忽而過的白鳥。

周潋心中驀地一動,很輕微的一點,像是三月裏新落的飛絮,悄無聲息地堆疊,惹起不為人知的春意。

誰都沒有覺察到。

他側過身,踏進室內,幾步繞過屏風,微俯下/身,将懷中人穩妥地放在了床榻上。視線垂着,只落在榻角,并未往別處瞧。

規矩極了。

“假正經!”謝執挨着床榻的瞬間,就迅速地往深處滾了滾,同周潋拉開了一臂之距,氣勢洶洶地罵人。

他裹着鬥篷,雪白毛絨的一團,叫周潋想起幼時曾豢養過的小兔。

連生氣着惱,都好似是在撒嬌。

周潋哭笑不得,一顆心不自覺間又軟得不像話。

“理都叫你占着了。”

“做什麽你都要惱。”

“你倒說,要叫我如何?”

謝執在鬥篷裏裹着,聲音悶悶的,沒什麽好聲氣,“我哪裏敢指使少爺。”

“少爺寬厚,沒将我鎖到空雨閣去,謝執都該念一句佛了。”

“又頂嘴,”周潋瞧見鬥篷邊緣露出的一縷雪白絨毛,手指莫名有些發癢,“先前是誰自己放的話,要綁要鎖的。”

“說了幾回,眼巴巴盼着似的。”

“我瞧着不忍,這才打算如了你的意。”

“你還要惱。”

“我自惱我的,幹少爺何事?”謝執從鬥篷裏冒出頭,冷笑一聲,“在府裏頭任人宰割就罷了,如今連自己惱一惱都不許了?”

“少爺管得也太寬了些。”

周潋先前只是随口說來唬人,現下瞧見這人的模樣,捏了捏指節,簡直要真動了将人帶回空雨閣鎖起來的念頭。

哪個任人宰割的還有閑心披着鬥篷拿熏籠烤栗子吃。

他從前當謝執是姑娘家時,有心避嫌,話都在心中多思量一鐘才出口,唯恐唐突了人。這時知曉了真相,反而沒了先前的顧忌,謝執那些小手段也再唬他不住。

他看明白了,這人分明就是只詭計多端的小狐貍,慣會拿話來噎人的。

枉自己從前上了那麽多回當。

他見謝執在榻角團成一團,心中又是好氣,又覺得好笑,随手揪了鬥篷上垂下的系帶,微微使力一拽,将人拽近了寸許。

“不過抱你一回,值得你氣成這樣?瞧什麽都不順眼?”

“我都還未同你算賬呢。”

謝執在另一端扯着系帶同他較勁,“我有什麽賬可算?”

周潋見他如此,愈發興起逗弄他的心思,不肯松開手。

“先前不是說,你從不吃栗子?”

“那熏籠上的板栗又是給誰的?”

謝執:“……我又突然肯吃了,不成嗎?”

他被人捉了現行,仍要強詞奪理,“難不成少爺連人吃什麽不吃什麽,都要來過問一句?”

“小騙子,”周潋笑他,只恐他再摔着,手上緩着松了勁,“嘴裏從來沒半句實話。”

謝執将鬥篷扯到一邊,不肯理他了。

貓窩在角落裏觀察良久,這時溜溜達達地冒出來,蹭去周潋腳邊,很輕地“咪嗚“一聲,同後者一道看向了榻上。

周潋覺得自己今日十分古怪。

似乎是從瞧見謝執掉淚開始,一切就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他将人囚在府中,又才定了借刀林沉的計。

他該對這人恨着,防着,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玩笑親昵。

這般,藏不住的歡喜。

有什麽不受控的東西在靜悄悄滋長蔓延,在心底紮了根。

他窺見一點,又自欺欺人地掩蓋過去,不肯細究。

怪冬日和暖,怪珠簾煩擾,怪此間的鬥篷柔軟,香氣襲人,才叫他瞧見榻上那個人,就躲不過地亂了心。

想要待他壞一些,又止不住地對他好;喜歡見他笑,又惡劣地想要看一看他哭的樣子。

實在是……太過古怪。

腳步聲漸遠,又漸漸歸于靜谧。謝執停了好一會兒,猶豫一瞬,扭過頭去看。

榻邊空無一人。

已經……走了嗎?

他怔了一下,慢慢轉過身。

身上的鬥篷散了,他胡亂地扯下來,團成一團,曲着膝,抱在了懷裏。

亂糟糟的。

他原本,是要做什麽來着?

記不大清了。

他垂下頭,拿下巴枕在鬥篷柔軟的絨毛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發呆。

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

貢緞生意叫周潋截了下來,弋江上的渡船還未查明,卻沒了蹤影。

周潋方才又抱了自己。

儋州城中,周牍那位養在外頭的私生子頻頻出入靖王私宅,而周牍對此仿佛并不知曉。

帶着湖邊那次,第二回了。

最要緊的賬冊還未見蹤影。

不是姑娘家就可以這般動手動腳麽?

年關将至,今年怕是回不去京城了。

還是讀書人,就這般不檢點。

“在想什麽?”

鼻端嗅見一點栗子的甜香氣息,謝執還未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仰起頭,自下而上,撞進了周潋眼中。

後者不知何時又到了榻邊,掌中托了一方錦帕,微微冒着熱氣。

是先前謝執在樓下熏籠上烤的那一捧栗子。

“喏,許你吃了,”周潋眉梢帶了不大明顯的一點笑意,“可還要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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