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這個傅述宜,長得不像個太監,倒像個書生。

他見了周應書,也不驚訝,也不害怕,只是守禮地磕頭跪拜:“奴才叩見五公主殿下。”

周應書開門見山問道:“傅述宜,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奴才不知。”

“我瞧你身上擦了鍋灰,我記得你是在紅芷宮當差的,怎麽,紅芷宮的人還需得去禦膳房供職嗎?”

“殿下說笑了,是奴才誤了飯點,烤了幾個馍馍果腹,身上是不小心擦到的草木灰。”

“烤了幾個馍馍?”

周應書轉了轉神思,問到:“你廚藝如何?”

“奴才廚藝不好,僅能将生煮熟。”

“能煮熟就行,你去給我煮碗面,不必太複雜,煎個蛋,燙幾顆小油菜,滴幾滴醬油即可。”

“是。”

傅述宜按照周應書的吩咐煮來了面,周應書瞧了一眼,賣相不如何延益做的。

指了指傅述宜:“坐下來,吃掉。”

“奴才不敢。”

“我讓你吃,你不敢也得吃。”

傅述宜踟蹰了一下,沒敢坐下來,端着面站着吃了。

等喝下最後一口湯,周應書問他:“味道如何?”

“回殿下,奴才傷了舌頭,吃不出味道的。”

傷了舌頭?

“那真是可惜,也不知道你做的面,與何延益做的面,有什麽不同,你們是同鄉,這碗家鄉的面,會不會有相似的味道?”

提起何延益,周應書特意觀察了傅述宜的反應,果然他的神色閃過了一絲不自然。

“我們說是同鄉,其實老家也是隔了好幾個村莊,并不十分熟稔。”

“但是何延益同我說,我落水那日,是你诓騙他去了我落水的水池邊。”

傅述宜否認道:“奴才不知。”

“傅述宜,你知道奴才,和主子之間,最大的差距在哪兒嗎?”

周應書早料到傅述宜會撇幹淨:“雖然不至于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但是你的生死,我也并不是全然掌控不得。所以你最好,不要騙我。”

傅述宜走了過來,周應書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跪在她跟前:“五公主殿下,請饒奴才一命。”

“傅述宜,何延益知曉你的秘密,此刻你就該明白,這個秘密是否會永遠是個秘密,得看本公主是否願意它成為秘密。”

傅述宜的神情終于有了松動,周應書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拳終于打到要害位置了。

“殿下……”

“此事有無轉圜,得看你,能否給出能讓本公主滿意的答案。”

皇後替周應書向皇帝說情,周應書才得見何延益。

何延益寬大的囚服上面血跡斑斑,這幾日定然過得皮開肉綻。

他看見周應書的時候,一直沒什麽情緒波動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他沒想到,周應書竟然會來刑獄看他。

“何延益,我會救你出去的,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活着,不能死了。”

“殿下?”

“刑獄肯定沒什麽好吃的,我給你帶了一些饅頭幹糧,你快吃幾口。”

何延益看着周應書帶來的馍馍饅頭一時語噎,誰能想到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會纡尊降貴到牢獄裏來看一個奴才?

還會帶着最樸實無華的饅頭幹糧?

“奴才身份低微,不值得殿下如此。”

“如此什麽,你給我好好活着,不準死了,聽見了沒有。”

說着,周應書朝何延益的嘴裏塞了一只白面馍馍。

刑獄裏确實吃不飽飯,難得吃到幹淨的食物,何延益嚼着饅頭,嘴裏泛起一縷麥香的回甘。

“何延益,我見過傅述宜了,但是沒找到能給你脫罪的有力證據,我覺得此番中毒和我落水定然有聯系,你再想想,有什麽地方是你遺漏了的細節未曾與我提起?”

“殿下,那日奴才做面的時候,曾與映荷被一只貓給引開。”

“貓?”

“那貓身形敏捷,打翻了小廚房的食櫃後,從窗臺跳出去,映荷追打出去,奴才将倒翻的食櫃扶起,整理掉落的食材。”

“你是說,此人是在那時下毒的?”

“只有這個時間,此人有下毒之機。”

“可是你做了三碗面,只有我中毒,此人如何能把握哪一碗是給我吃的?”

“殿下您所用的筷子是銀筷。”

“你是說那個人在筷子上下的毒?”

皇室有用銀筷銀碗的習慣,一是彰顯身份貴重,也是為銀具可測探毒物。

“銀具也不是什麽毒物都能測出來的,況且害人之物,也不止毒一種,有些蠱,也能取人性命。”

如此說來,那日周應書腹痛無比,腹中猶如萬只蟲子在撕咬,還真有點像是中蠱的樣子。

周應書心中有疑惑不敢确認,她問何延益:“何延益,不是你害我的,對嗎?”

何延益說:“殿下,不是奴才。”

周應書其實也懷疑下毒之人是何延益,但是她想不出來,如果真的是何延益下的毒,那他的目的是什麽?自己死了,對他能有什麽好處?

但周應書還是對何延益說:“我相信你。”

離開刑獄,周應書去見了皇帝周意君。

皇帝午睡方起,有些頭疼,宮裏奴才正在給他篦發,周應書接過奴才手裏的篦子,皇帝覺察篦發的力度有了變化,轉身看,才發覺竟是周應書。

“小五,你身子可好些了?”

“修養了幾日,好了許多,是兒臣不孝,勞父皇挂懷了。”

“聽你母後說,你篤定下毒之人,并非那日你宮裏的奴才?”

周應書聞言,停下手中篦發的動作,起身跪在皇帝跟前,磕頭道:“父皇,兒臣心裏害怕,幾日夜睡不踏實,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将此事禀明父皇。”

皇帝凝眉:“小五,無需害怕,說來給朕聽聽。”

周應書先是咚咚咚得磕了三個響頭:“父皇一直教誨,兒臣與衆位兄弟姊妹應該友悌,兒臣早些年性子有些不好,與衆位兄弟姊妹有些嫌隙,父皇念我們年幼打鬧也未苛責。可是父皇,如今宮裏有人要取兒臣性命,兒臣害怕得徹夜難眠!”

“是誰要取你性命?”

周應書擠了兩滴眼淚出來:“兒臣不知,也不敢随意猜測,只知那人先是讓人推我下水,溺斃不成又下毒謀害,何延益只是被冤枉的替死鬼,真正的兇手還藏在深處。”

皇帝打量着周應書,問:“何延益當真無辜?”

“兒臣已經查明,何延益那日現身兒臣落水的池邊,是有人诓騙他去的,兒臣中毒那日,貼身婢女映荷與何延益一直在一處,何延益根本沒有時機下毒。”

皇帝沉思了片刻,對周應書招了招手:“小五,你過來。”

“父皇……”周應書跪行到皇帝的膝邊。

皇帝伸手摸了摸周應書的頭:“不覺間,小五也從小丫頭長成了大姑娘,朕,是真的老了。”

“父皇?”周應書不解皇帝此話何意,但直覺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只聽見皇帝又說:“近日,林将軍給朕上奏,南境大捷,其子林致琦不日便會回京,你與林致琦定下婚約也已有五年,也該成婚了。”

不!大可不必!

周應書趕忙說道:“父皇,此事不必如此着急,我與小林将軍已經多年不曾見面,二人脾性也許不那麽合适了,此事我覺得應該從長計議。”

皇帝的聲音重了幾分:“小五,這是皇命。”

天子之威,周應書被震懾得說不出話。

原本想着找不出兇手,先把何延益給撈出也行,順便把水攪渾,沒準渾水之下還能摸到幕後真相,沒想到皇帝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把周應書打包嫁出去,離開皇宮了,總沒性命之憂了。

好家夥,果真姜是老的辣,她還是太嫩了,算計不過。

周應書此刻懊悔不已。

這樁婚事已經定下多年,板上釘釘。

看看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婚姻,便能知曉,兒女婚事只需如皇帝的意,不需如兒女的意。

況且當初賜婚的時候,原主周應書是十分滿意的,如今自己若貿然提出拒婚,必定會引起懷疑。

周應書思慮再三,拒婚是不明智的,但她可以提要求啊:“父皇,能否恩準,何延益作為陪侍,随我出宮去。”

這個世界,對于周應書而言,去哪兒又不是去呢,無非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重要的是得把何延益看住了,何延益才是她穿越過來以後第一重要的任務。

“你如此看重何延益?”

周應書看着皇帝意味不明的神色,搖了搖頭,說:“父皇,何延益,只是個奴才而已。”

“好。”

皇帝舒展眉頭,沒再追問。

何延益被放了出來。

五公主中毒之事,查出來是因為誤食了兩種相克的食物而引起的食物中毒。

何延益作為奴才,有失職之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了十杖後,被擡回了诏福宮。

周應書也突然病了,一場風寒,身體像被掏空,整日昏昏沉沉只想睡覺,飯也用得很少,總覺得精神不濟。

這日恍惚之間,周應書隐約看見有個人影在自己床前。

“何延益?”

那個身影聞言一滞,轉身疾步離開了。

周應書以為是自己睡迷糊了産生的錯覺,後又問了映荷,自己休息期間可有人進過自己的房間,待得到映荷否定的回答之後,周應書更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想起何延益受了杖刑也已經有四五日,不知道恢複得如何,便去瞧了他一眼。

屋子裏面的血腥味已經很淡了,倒是藥香味充斥鼻尖。

“殿下。”

何延益原本趴睡在榻上,瞧見周應書,想爬起來,被周應書制止了。

“你可少折騰吧,躺着別動。”

周應書問道:“人果然還是得長點肉,抗揍。你看看你,才不過打了十杖,這麽多天了還沒恢複過來。”

“殿下說得極是。”

周應書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突然問道:“何延益,你的願望是什麽?”

何延益不解地看向周應書:“殿下,奴才只想活着。”

“人當然是要活着,但是你想怎麽活着?”

何延益垂下眼眸:“殿下,奴才不敢想。”

周應書在黃泉的那三百多年裏,偶爾會想,如果自己能活着,會是活成什麽模樣?

會像尋常人家的姑娘長大,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嗎?

那個時候,連活着都成為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夢想,甚至是癡想。

“那我來替你想一想。”

何延益看向周應書,她的眉眼很濃,整個人猶如一輪熱烈的小太陽,燦爛地闖入他的生命裏。

周應書說:“你要活得平安順遂,得賢妻,生孝子,有良田幾畝,日出作日落息,兒孫繞膝,無疾而終。”

何延益沉默許久,良久方說:“殿下,奴才此生,都不會有妻,更不會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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