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賀銘竣的屍首被暫時安置在了司刑庭,仵作來來回回驗了數次,只推斷出賀竣銘被人發現死在景歡樓的時候,已經死了有三個時辰。
肢體不知是被什麽利刃肢解的,肢解處很不齊整,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開來的。
但是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将一個壯年男子生扯開來?
不過最終造成他死亡的不是被肢解,而是溺水窒息。
景歡樓附近并沒有河、井,連大缸都沒有,只能初步判斷:賀銘竣是在被溺死以後,肢解,然後移屍到了景歡樓。
自從賀銘竣死了以後,景歡樓就被封了。
是夜,月黑風高。
周應書輕手輕腳溜出了公主府。
孟婆曾經告訴她,京裏有個通靈神婆,能和黃泉的鬼對話,也能和孟婆對話。
周應書摸黑找到了這個神婆的住址,她想,賀銘竣死了總該去投胎吧,讓這個神婆和孟婆通靈。
再讓孟婆找一找投胎的鬼裏面有沒有賀銘竣這只鬼,問問他是誰殺死他的。
敲開門,伴随着一股陰風,出來一個幹瘦的老太太。
她的眼神猶如鷹隼,在周應書的身上上下打量:
“姑娘,恕老婆子直言,你早該是黃泉已死之人,為何還會留在人世間。”
看來是有兩把刷子的真神婆,不是騙吃騙喝的神棍。
周應書坦白相告:“有未盡事,故而黃泉主開恩讓我回來。”
估計是沒在周應書身上發現什麽不好的東西,神婆側身讓了一條道:
“進來吧。”
神婆點了一盞古燈,燈火泛出微末的藍光。
接着神婆嘴裏念念有詞,叽裏咕嚕地聽不出來說的什麽,只須臾,神婆身體一抽搐,她閉上眼睛,卻轉身“看”向周應書,聲音也變成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模樣。
“所尋何人?”
“黃泉孟婆。”
“所問何事?”
“賀銘竣因何而死。”
“等一等。”
話音落,神婆便睡了過去,好像身上有東西一瞬間離體。
又是過了須臾,神婆醒來,還是那個尖細的年輕女子嗓音:
“凡塵所歷之事,皆有因果,陰陽有隔,不可插手。兩世情仇了,切記切記。”
話音落,神婆睜開眼睛,又變回了原來低沉粗啞的嗓音:
“十兩銀子。”
周應書一時不解:“什麽十兩銀子?”
“請神問事,按次收費,難易不同,價格不同。姑娘此次需要交十兩銀子。”
周應書尴尬地摸了摸身上,出來得急,并不曾帶銀子,只能取下頸上鏈子:
“這是紅寶石,價值一百兩,我将這個給你,算作酬金可行?”
神婆掂量了一下鏈子,收入懷中。算是滿意。
臨別之時,她又贈言了幾句給周應書:
“人人都有業障,都有福報。姑娘身上業障深重,怕是不得善終。”
想起上一世的陳秋宜年紀輕輕就被人砍死,以及現在這個身體的原主周應書,也是年紀輕輕就被人推下水淹死。
豈止是不得善終,各個都是年紀輕輕就橫死的。
周應書覺得不能虧待了自己付出去的那條鏈子,轉身問神婆:“可有化解的法子?”
回應她的是神婆重重的關門聲。
周應書吃了一鼻子的灰,不過關了門以後,神婆還丢了一只镯子出來。
“把镯子帶上,滾吧。”
被拒絕了,周應書有些氣餒,不甘心地說道::“如果實在是很難,我也可以出重金的嘛。”
作弊這條路子沒走通,周應書不甘心,摸黑又去了景歡樓。
景歡樓重重把守,周應書此來的目的不是到景歡樓裏面去找什麽蛛絲馬跡。
賀銘竣死了,皇帝震怒,司刑庭和兩獄的人頂着巨大的壓力,肯定早就把景歡樓給翻得底朝天了。
周應書的目的是,查看景歡樓的周邊,有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景歡樓作為京裏最大的花樓,銷金窟,座落在了最熱鬧的地段,占地一百八十畝,雕欄玉砌,奇珍異石,數不勝數。
而它的周邊,團簇着各種小店,制衣、脂粉、酒樓等等,靠着景歡樓帶來的生意做着營生。
景歡樓共有五處出入口,其中一處最為不起眼,距離發現賀銘竣的地方最近,平日裏倒泔水、夜香才會出入那個門。
周應書沿着這個門,一路經過城裏的居民區,這裏住着的都是底層商販。
再往深處走,便是連通到了護城河。
兇手難道是在護城河裏将賀銘竣淹死,再将屍身大卸八塊,搬到景歡樓?
這樣途中經過居民區,也實在太過招搖了吧。
周應書站在樹後,托腮思考着,突然刀光閃過,有人在不遠處打鬥。
黑夜中周應書看不真切,但是聽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将他給本公主拿下!”
一邊落魄地被人追着砍,一邊還能如此跋扈氣盛地要将人給拿下,如此沒有眼力見的人,四公主周應芷定然有一份。
四公主帶了四五個人,但顯然都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幾招下來,四人都已經多少挂了彩。
“那裏也有他的同黨,給本公主殺了他!”
周應書直呼完蛋。
周應芷長的是火眼金睛嗎?這麽黑的夜,還能看見藏在樹後面的周應書。
但是比周應書更早完蛋的,是周應芷本人。
那個人的劍,已經冰冷地架在了周應芷的脖子上了。
周應書雖然有心救周應芷,奈何手無縛雞之力,不敢傻乎乎沖上去送人頭。
當機立斷,她立刻轉身反方向跑了。
去搬救兵,搬來救兵才能救人。
“周應書!”
周應芷認出了周應書,歇斯底裏罵道:“你站住!救救我啊!”
周應書真的要給周應芷給跪了,這下身份暴露,那個人鐵定不能就這樣放走周應書回去通風報信。
咻。
箭矢飛來,周應書腦子一懵,突然被人重重推開,摔在地上,膝蓋手肘擦在地上,立時傳來鑽心之痛,那箭矢幾乎是貼着周應書的耳朵飛過去的。
好險,差點就破相了。
“何延益?”周應書擡起頭,何延益的臉近在咫尺。
“快跑。”
何延益拉起周應書,周邊卻不知什麽時候黑壓壓冒出來十幾個人。
周應書問何延益:“自己人?”
何延益表情嚴肅,将周應書護在身後,叮囑:“殿下小心。”
好家夥……周應書差點哭了,這些都是來取他們性命的,這可怎麽逃出去?
毫無懸念,三人被綁了。
周應書看了看被綁得猶如蠶蛹的何延益、周應芷和自己,寬慰自己:“事情還沒太糟糕,起碼小命還在。”
“周應書你半夜三更來護城河幹什麽?”
周應芷灰頭土臉,剛才的争鬥中,她逃得很是狼狽。
周應書習慣性怼周應芷:“四姐姐半夜三更來幹什麽,我就來幹什麽。”
“我為找出殺害驸馬的真兇,你能有這麽好心?”
周應書心想:巧了,我偏偏就是這麽好心,吃飽了撐的,非得給自己找麻煩。
“那四姐姐有查到什麽蛛絲馬跡嗎?”
“咳咳。”
何延益咳嗽了兩聲,提醒兩位公主,此處并不是說話唠嗑的地方。
奈何周應芷不領情,她飛了兩個白眼給周應書與何延益:“你們主仆兩個,鬼鬼祟祟,等我到父皇跟前,定然告你一狀,看你怎麽狡辯。”
“到父皇面前,四姐姐你告我什麽?你是親眼看見我拿刀卸了驸馬的胳膊大腿,還是我拿刀架在了四姐姐的脖子上?四姐姐,我們現在是被人給抓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清醒一點,先活下來,再來說以後的事情吧。”
“咳咳。”
何延益咳嗽得更頻繁了,周應書刀了何延益一眼,這厮什麽時候跟蹤自己的,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三個人被帶到了一處莊子,泥瓦蓋的小房子,原先是用來放農具,不僅簡陋還四處漏風。
透過門縫,周應書發現肉眼可見的守衛就有七八人,還不知道藏在暗處的會有多少。
“聽我說。”
周應書特意點了周應芷:“四姐姐,我們平日裏鬥氣争吵,最多只是姐妹間的玩笑打鬧而已。此次明顯性命攸關,四姐姐你收斂一下你的脾氣,我們的目的是逃出去。”
“你說聽你就聽你的,憑什麽。”
周應書取出藏在胸口的簪子,抵在周應芷的脖子上:“你我是姐妹,我最多只是吓吓你,但是當敵人的兇器抵在你脖子上的時候,四姐姐你能有幾分的勝算可以活下來?”
關進這間屋子的時候,三人身上五花大綁的繩子被解開了,但是手中的武器,還有周應書、周應芷頭上的發簪朱釵,凡是尖銳的東西都被搜走了。
周應書眼疾手快藏了一支短簪在胸口。
周應芷咬了咬唇不說話,面色難看成了豬肝紫。
見周應芷安靜下來,周應書收回手裏的簪子:
“我是從景歡樓順着偏門一路到了護城河邊,本想找到一點關于四姐夫被害的蛛絲馬跡,沒想到,我剛到了護城河,就遇見了四姐姐。”
說着,周應書看了一眼何延益,心想:算了,何延益的事情,等日後她再單獨審問。
“四姐姐你是在何處遇見了和你們交手的那個人?”
周應芷即便不甘心,但是也明白眼下并不是置氣的時候,憤憤道:“有人給我傳書,說是有驸馬被害的線索,約我戌時護城河邊相見。”
周應芷是有人設計引過來的。
而周應書是意外闖進來的。
“那麽我們大膽猜測,假如抓我們的人,和殺害四姐夫的人,是同一批人,他們就是沖着四姐姐與四姐夫來的。四姐姐,你同四姐夫又得罪了什麽厲害的人?”
周應芷被問懵了。
她得罪的人,排着隊都能去饒護城河一圈了。
可是這些人,大多數與賀銘竣卻是無冤無仇的。
真要扒拉出幾個嫌疑對象,能有這樣的能力,殺了賀銘竣。
還能綁了周應芷的,周應芷一時之間是真想不出來。
“自從我被父皇禁足以後,除了奉诏進宮,我連公主府都出不去,直到昨日,父皇才解了我的禁足令。”
周應書皺眉,思來想去:“那是四姐夫有什麽仇人?”
“他平日裏不過就是混跡風月場,沒出息的東西,怎麽可能招惹來這麽厲害的仇家。”
算了,既然沒有頭緒,那就先找辦法逃出去吧。
周應書将自己的簪子給了何延益:“你會功夫,從天窗先翻出去。”
周應書指了指屋頂上的天窗。
“我觀察了一下,正門有四個守衛,來回走動巡邏的守衛也有四個。你從上面出去,你會功夫手腳輕一些,他們不會發現。出去以後,你去找最近的官差,帶人回來救我們。”
“殿下不可,賊人若是發覺我逃走了,為難二位公主怎麽辦,我留下來,至少能夠保護二位公主的安全。”
周應芷附和:“對,我帶的人都被殺了,這幫賊人是真的會殺人的,我與你都不會功夫,何延益不能走。”
“剛才被抓的時候何延益不在嗎?我們不還是被五花大綁了嗎?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要将資源發揮最大作用。”
僵持不下,何延益沒辦法說服周應書,只好答應。
但是何延益堅持不帶走簪子,留在周應書身邊,至少有個利器傍身。
待何延益走後,周應書找了個角落蹲坐下來,忙活了一個晚上,什麽都沒查出來,還被人給抓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晦氣了。
沒想到何延益一走,事情就出現了變數。
一行人前來,要帶走周應芷。
“本公主不去,大膽!你們敢對本公主無禮。”
周應芷抓着周應書的衣角,死活不肯放手。
周應書嘆氣,周應芷怎就看不清局勢,但還是将周應芷護在身後:
“你們要帶我四姐姐去哪裏,有什麽事情是見不得人,不能讓我同去的。”
來人并不說話,而是打算将周應芷硬拉走。
“你們再敢動我一下,我就刺死我自己!”
周應芷不知何時偷走了周應書用來防身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周應書真是要被周應芷給蠢死了。
以自己的性命作要挾去威脅敵人,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然而沒想到,這一招竟然真的會有效果。
來人退了一步,同意讓周應書和周應芷一起走。
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周應芷真是又蠢又壞。
周應書恨不得能夠錘死周應芷,挖開她的腦子看一看,裏面是不是裝了屎。
這個莊子就在一處山腳下,周應書和周應芷被帶到了山洞裏。
山洞裏面嗖嗖有洞穴風吹過,周應書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走幾步,二人被帶到了一處棺椁前,棺椁上面沒有蓋子,裏面躺着一個面容嬌俏的女人。
“四公主,你可認識躺在裏面的人?”
一個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周應書側目問周應芷:“這個人是誰?”
周應芷搖了搖頭,她既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也不認識躺在棺椁裏的這個女人。
周應書抱着一絲希望:“這位大哥,我四姐姐并不認識你們,你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不認識?”
男子面露兇光,突然沖過來,伸手掐住了周應芷的脖子:“這個死去的女人,叫做蓮兒,四公主還不認識嗎?”
周應芷被掐得喘不上來氣,雙手胡亂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掰不開這個男人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這下別說周應芷認識了,周應書也認識了。
蓮兒,賀銘竣那個一屍兩命被□□毒死的外室。
“這位大哥,冤有頭債有主,蓮兒不是我四姐姐毒死的。”
眼見着周應芷臉色憋得通紅,快要被掐死了,周應書想去扯開他掐在周應芷脖子上的手,卻被男子一揮手就給彈開了。
沒有看錯,男子甚至都沒碰到周應書,周應書就被一股氣流給狠狠摔到了一邊。
“蓮兒是我越侖宗護在手心的寶貝,卻慘死在你們這群凡人的手裏,你們怎麽敢。”
凡人?
周應書腦子迅速轉了一圈,稱呼她們是凡人?
周應書來不及想太多了,她不顧疼痛爬了起來,拿起棺椁前的一尊燭臺,就向這個男人砸了過去。
男子一揮手,将燭臺甩開,燭火卻掉進棺椁裏,點燃了蓮兒身上的衣服。
“師妹!”
男子松開周應芷,飛身去撲滅蓮兒身上的火。
“快跑!”
周應書立刻抓起倒在地上的周應芷,想拖着她跑,但是周應芷方才被掐得險些斷氣,此刻癱軟在地上,根本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跑去哪裏?”
撲滅了蓮兒身上的火點,男子面色鐵青地盯着周應書。
“大哥……”
周應書頭皮發麻:“那個,就算是死,你也總得讓我們死得明白吧。”
男人并不想理睬周應書,他指了指周應芷:“你是自己過來,還是我過去?”
周應芷害怕地直搖頭,她還不想死。
周應書試探着站起身:“大哥,有事好商量,我四姐姐她膽子小,你看是什麽事情,要不我來幫她做?”
“你來幫她做?”
男子嗤笑:“我要她死,你來幫她死嗎?”
替死這件事,倒是大可不必……
“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非要我四姐姐的命呢。大哥你不如說說看,我來幫你出謀劃策一下,說不定有其他更好的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我要人死複生。”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天道。
複活死人,就是違背天道的事情,不僅很難,還會受到天譴。
男子神情噬殺:“辦不到嗎?那就給蓮兒賠命吧。”
男子一掌劈過來,周應書閉上眼睛大喊:
“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