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枯坐等到天亮,終于有人來給周應書送飯了。
周應書抓住別人不肯放:“這位大哥,何延益他怎麽樣了,他的箭拔出來了嗎?血止住了嗎?”
但是任憑周應書問了半響,說了一堆話,這位大哥愣是一個字都沒有對她吭聲。
碰!
并且送完飯後,就無情地将門又給鎖了起來。
不生氣。不能生氣。
冷靜,要冷靜,才不會自亂陣腳。
周應書勸自己:“吃飽飯,養精蓄銳,我不能就這樣被打倒。”
周應羽這個人不地道,送過來的粥是馊掉的,菜是稀稀拉拉幾根黃菜葉子,與其說是飯菜,到更像是泔水。
周應書閉上眼,忍着惡心,捏着鼻子将馊飯馊菜吞了下去。
如此被關了整整七日。
第八日的時候,有人來接周應書,說是帶她去見何延益。
“何延益……他還活着嗎?”
周應書不相信周應羽突然轉性,突然放自己出去,她害怕何延益出了什麽事,自己會不會是去見他的最後一面?
一路膽戰心驚,見到何延益的時候,周應書一下子腿軟,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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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心境,看見何延益妥當地坐在床上,喝着藥,周應書一顆提着好幾天的心,倏忽落了下來。
“殿下。”
何延益起身,他的身上只着了單薄的中衣,身上的傷口掩蓋在衣服之下。
受傷幾日,何延益好不容易被周應書養起來的肉,又全都給瘦沒了。
他扶起周應書,周應書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扯開他的衣襟去查看他胸前的傷勢:
“何延益,你的傷怎麽樣了?”
“殿下,我如今完好無損地站在殿下的面前。”
是呀,何延益除了沒什麽血色,精神氣看着比周應書還要好上許多。
周應書吃了七日的泔水,拉了七天的肚子,臉色蠟黃,看上去實在不算很好。
算了,活着就好。
周應書問何延益:“你吃飯了嗎?”
何延益已經用過早膳了,卻私心搖了搖頭:“不曾。”
“那我為你煮面。”
何延益點頭:“好。”
周應書煮了面,面條氤氲着熱氣,香氣四溢。
挨了七天餓的周應書,做了兩大碗。
看着吃得甚香的周應書,何延益皺眉問道:“這幾日,殿下不曾吃飽飯嗎?”
說起來就生氣,周應書一股腦地把周應羽囚禁自己,給自己吃了七天泔水的糟心事傾訴給何延益。
何延益聽了以後,臉色甚是不悅。
“何延益,你到底為什麽要跟着我三姐姐造反?”
“殿下,等明日,我送你離開。”
周應書一愣:“何延益,我千辛萬苦找到你,你要趕我走嗎?”
“殿下,京中一別,我們就算是恩斷義絕吧。”
周應書很生氣,但是何延益是個傷者,她不能動粗,于是她伸手,重重彈了何延益的腦門。
啊。
何延益吃痛。
周應書咬牙切齒地說:“何延益,我們倆的關系你說了不算。”
“殿下,我如今是亂臣賊子,是反賊,我要做的事情是九死一生的。”
“我管你是什麽。”
周應書不講道理:“我只認定,你是我公主府的小奴才何延益,我沒有說不要你,你就不可以擅自走掉。”
想了想,周應書還是不解氣:“最可氣的是,你偏偏和要殺我的周應羽同流合污,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給你的我不能給你嗎?”
“我能給他的你确實給不了他。”
周應羽邊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她永遠都是一副笑意盈盈和善的模樣。
可惜如今看着周應羽的笑意,周應書只覺得背後發涼,只想腳底抹油一刻都不想和她待在一處。
周應書嘴硬說道:“我不相信,有什麽東西是我沒有的。”
“前朝的寶物,招兵買馬的資本,振臂一呼推翻周氏皇朝的底氣。”
忘記了,周應羽親媽是前朝公主柔嘉公主,她那個據說叫銅鹿還是銅馬的寶物,能開啓前朝的寶庫。
傅述宜說,何延益身負血海深仇。
他想要報仇,借助周應羽的資本,确實事半功倍。
周應書洩了氣,沒想到,她輸在沒有錢。
周應書想起與周應羽身世相關的那些傳言,一時怔怔,她松開抓住何延益衣袖的手。
眼下她是沒有什麽辦法了。
她知道了。
何延益并不是心血來潮選擇的周應羽,而是處心積慮選擇的周應羽。
“三姐姐,你會殺了父皇母後,殺了我們嗎?”
周應羽沒有回答,對于如何處置周應書,她與何延益産生了很大的分歧。
周應羽要把周應書關起來,何延益要把周應書送走。
周應羽眉尾挑起:“何延益,一旦把周應書放回去,她會壞我們大事的。”
“三公主,五公主無辜,她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你何必為一己私,憤冠冕堂皇拿這個說事。”
“你說我為一己私憤,難道你不是為一己私情嗎?”
何延益倏忽一笑:“三公主你身負生母的滅族之仇,我也身負家人的血海之仇。但我們的仇恨源于那些無辜的殺戮,如何能夠再像仇人一般将無辜之人的性命視如草芥。如此,與我們憎惡的仇人有什麽區別?”
周應羽明面上為主,但叛軍實際卻聽命何延益。何延益若執意要将周應書送走,周應羽是留不下她的。
周應羽也深知這一點,她憤而轉身,何延益強撐的精神松懈下來,嘔出一口血來。
那一箭,實在傷得過重了。
何延益派了一隊人馬,決定将周應書送回周宮,然一行人才剛出營半日的功夫,周應書就被人截走了。
“華繪道?”
周應書看着華繪道,十分意外。
“小女娃,別來無恙呀?”
華繪道咧着牙對周應書笑了笑,一揮手,一隊人馬齊刷刷都倒在地上,看着周應書狐疑地打量自己,随口捏了一個蹩腳的理由:
“我常年雲游在外,見南蠻的毒藥蠱蟲之術實在精奇,便略學了一些皮毛。你看,是不是有用得很?”
“厲害。”
沒料到周應書信以為真,并且真心實意地贊嘆:“大師,能不能教我幾招,出門在外用這招來防身,很是實用。”
“诶~這乃我機緣巧合學得的秘技,豈能随意……”
“我給你銀子。”
華繪道有點心動:“多少?”
周應書想了想:“黃金百兩,但是我現在身上沒錢,待回了公主府便給你。”
“好說好說。”
華繪道沒原則地喜笑顏開,但又立時正色道:“不可不可,小女娃你如今可不能回去。”
“為何?”
華繪道搖了搖頭:“天機不可說,屆時你自會明白。”
不由分說,華繪道又把周應書給送回了何延益的身邊。
何延益正在換藥,上身未着片縷,屋子裏卻憑空冒出來兩個大活人。
當事人的周應書與何延益,相顧無言。
周應書立刻賣了華繪道,解釋道:“是他把我弄回來的,我本人是沒想回來的。”
華繪道也無所謂背這個鍋:“是的是的,是我把她搞回來的。”
何延益能說什麽呢?他只是先默默地将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周應書看了眼何延益換下來的繃帶上還帶着血,忍不住問到:“何延益,你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嗎?”
“诶~小女娃,你是太不了解男人,你問問問半天,不如直接行動,一個溫柔的懷抱比千言萬語更能抓住人心。”
砰!
周應書拍了華繪道的腦袋:“你閉嘴。”
“啧!”
華繪道在周應書的腦門上一點,周應書頓時眼前一黑。
“華繪道!”
何延益厲聲喝道,華繪道卻是詭異一笑:“不要着急,下一個就是你。”
說着,華繪道又對何延益伸手結印,印法一成,将法印推向何延益。
被印法擊中,何延益瞬間失去意識。
華繪道将暈過去的兩個人整整齊齊擺放在床榻上,在屋內設了一個結界。
結界一成,結界外須臾片刻,結界內天地轉換、滄海桑田。
華繪道心滿意足:成了。
借這個時差的漏洞,華繪道為周應書與何延益造了兩個夢境。
第一個夢裏:何延益出生在醫藥世家。
他四歲啓蒙,天資聰穎,是何老爺子心尖尖上的寶貝,每日都會抱在懷裏,親自教他辨識藥草,背誦古方。
何延益十歲上下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獨立地為病患開方,何老爺子只有很少幾次需要在藥方上添置幾味藥材,就能去照方抓藥了。
何延益十二歲的時候,來了一群身份神秘的人,他們請何老爺子出診去為一位貴人看病。
七個月後,何老爺子生死不知,何家滿門被滅,唯獨當日恰巧出門采草藥的何延益,死裏逃生。
何延益終日躲藏,不敢露面,卻被人牙子騙進了宮裏為奴。
當時傅述宜與弟弟,迫于生計,自願賣身入宮為奴。
不料傅述宜的弟弟宮刑以後,傷口感染,一命嗚呼。
管事的為了湊人數,将何延益塞進了這一批入宮的奴才裏。
所幸因為太過匆忙,何延益躲過了宮刑。
入宮以後,何延益與傅述宜日漸相熟。
傅述宜入宮之前,有一群同樣無家可歸的小兄弟,這些人常年接受傅述宜的接濟。
後來,何延益教他們黃岐之術,這些人開了醫館,一邊成為了何延益斂財的門道,一邊也成了何延益收集消息的渠道。
機緣巧合之下,有一年小張氏為完成養母遺願,送信物給三公主,卻苦于找不到三公主的門路。
通過小張氏的信物,何延益查出了三公主的身份,以及當年自己全家人,為何會滿門被滅殺的內幕。
當年前朝公主柔嘉公主被迫委身周帝,身懷有孕卻憂思成疾。
因柔嘉公主身份特殊,周帝未能給她名分,也無法诏令太醫為公主保胎,就讓人去民間尋了一個醫者。
何老爺子勉力為柔嘉公主保胎七個月,但是柔嘉公主還是在生産之時血崩而亡。
皇帝遷怒,殺了何老爺子還不罷休,怕消息洩露,又命令人将何家滿門屠盡。
何延益取了小張氏的信物銅鹿,給了小張氏一筆銀錢,讓她遠走邊境,不要卷入京中是非。
其後,何延益便開始籌算謀劃複仇,為自己的家人争一個死後的清白。
周應書在華繪道編織的夢境裏走馬觀花一般看了一遍何延益過去的人生。
原本只是聽傅述宜說何延益與周皇室的血海深仇,卻遠不及這次親眼看見事情的前因後果來得震撼。
原來他曾在皇宮裏過的每一天,都是這麽辛苦。
從害怕從人盡可欺,到步步為營到滿盤算計,他曾可以是一個極具天賦造福一方的醫者,卻一日一日爛在陰謀爛在仇恨之中。
第一個夢終,第二個夢始。
第二個夢是華繪道給何延益編織的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沒有血海深仇,沒有陰謀算計。
是在歡聲笑語中長大的人生,有良師,有摯友,有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