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小莫,多認個媽吧◎
說錯話不可怕, 可怕的是說錯話後空氣突然安靜。
甄巧瞪大眼睛。
張芹桦瞪大眼睛。
那個流利掌握不知多少過語言、語言功能永遠在線,從未口誤過的的天才——
竟然口誤了!
而話出口後才發覺不對勁的莫向晚,也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甄巧的心突突直跳。
這可是第一次聽莫向晚口誤, 按理說應該抓住機會狠狠嘲笑一下才對。但她只覺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臉頰滾燙。
奇怪, 明明尴尬的又不是自己。
過了片刻,張芹桦最先回過神來:“回到熟悉的地方, 果然有家的味道哈!”
莫向晚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他沒解釋一句,沒有糾正, 也沒有否認什麽。
看到他這個表情,張芹桦笑得合不攏嘴, 比陽光燦爛還額外開出一朵花。
“要不是獨生子女政策,我真的想多生幾個呢, 憑空多一個兒子,樂死我了。”
甄巧默默翻了個白眼。每次莫向晚一來, 她都會不可避免地覺得自己失寵了。
Advertisement
莫向晚沖她笑笑:“一個口誤, 希望別冒犯您。”他的笑容總能深得中年婦女歡心, 就像傳說中的阿波羅戴着太陽在笑一般。
“怎麽會冒犯, 高興還來不及!不沖突不沖突,你管瑪琳娜叫‘Mother’,反正她是外國人,那你就管我叫媽, 我是中國人。”張芹桦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既有外國的媽, 又有中國的媽, 齊活兒。”
“有道理。”莫向晚移開眼神。
有什麽道理, 沒道理。
甄巧捕捉到了他微微皺起的眉毛,發現他好像竟然在緊張。那雙墨藍色的眼睛
張芹桦趁熱打鐵:“那以後就叫我‘媽’吧,啊?”
甄巧地鐵老人看手機。
這就開始認幹兒子了?小時候那麽多機會不讓認,現在逮到一個口誤就使勁薅,算怎麽回事?
莫向晚垂下眼睛,長而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神,完全解讀不出他在思考什麽。
“倒也不是不行。”
甄巧愣住。
悄悄品味下這句話的抑揚頓挫,莫名從中聽出了釋然。就好像懸在空中的餅終于掉到了地上,注定會發生的事終于發生了。
聽到這個回答,張芹桦啪一拍手,就沖進廚房:“來來來,媽給你做馬蹄馄饨。”
莫向晚快步跟了上去。
“那我來幫忙。”
“不用,你跟巧兒玩去。”
“我想順便偷學下您的手藝,這樣在S市,她想念您的馄饨了,我還能幫她回憶。”
“喔喲,誰嫁給你真是享了天大的福氣!我家老東西以前做飯那個難吃喲……”
聊天漸漸被剁菜聲和抽油煙機聲淹沒。
盡管不再聽得清他們說什麽,但也可以隔牆感受到喜悅,比一路上看到的大紅燈籠還要熱鬧。
甄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心不在焉,小貓咪虎子趴在她大腿上撒嬌。
影視頻道又在播愛情爛片,男女主你侬我侬互見家長,左一聲“媽”右一聲“媽”。
甄巧從果盤裏拿起一塊巧克力,望着它愣神。恰巧是榛仁巴旦木口味,莫向晚最愛吃的那一種。
愛吃到令人擔心他得糖尿病。
莫向晚口誤這件事在心頭總也揮之不去。
他的反應也不像是尴尬,而是更微妙的情感。
什麽情況下,會叫一個不是媽的人“媽”?
一種情況是,當幹兒子;另一種情況,也是最普遍的一種,是……女婿。女婿當然要叫丈母娘媽了。
那天半開玩笑似的約定,又湧上了心頭。
明明還沒到三十歲好不好!
你是有多着急!
甄巧直咳嗽。
她趕快抓起茶幾上的水杯,猛灌幾口水,可還是抵擋不住越來越燙的臉頰。
鼻尖捕捉到了廚房傳來的香味。是雞湯的味道,媽媽最喜歡用雞湯煮馄饨。
又過了十分鐘,莫向晚端着一碗又一碗的馄饨,走了出來。他端碗的姿态,走路的姿态都穩穩當當,讓人看着就很放心。
除了他的身形實在太纖瘦,怕風一刮就倒了。
甄巧合理懷疑,經歷共同做飯這半小時,母上大人和莫向晚的感情進一步升溫了。
那自己豈不是更加多餘了!
這麽想着,她氣不過,跑到了廚房,也幫忙拿起碗筷來。
“呵呵,現在知道讨好我了?”張芹桦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好嗎!”
張芹桦嘆了口氣,說:“把人揍得鼻青臉腫,帶領一大幫人鬧學校的好孩子?”
“那是正義之舉。”甄巧的語氣弱了下來。
“哼哼,”張芹桦脫下圍裙,拍拍手,“把這拿到桌上去!”
“是是是。”
雖距離春節還有一周,但現在的氛圍已經和過年沒什麽兩樣了。臉上挂着笑容的家人們,熱氣騰騰的飯菜,可以憧憬未來的年初喜悅。
甄巧幸福極了。
這是她為數不多回到家裏後,不會因父親的離去而心情低沉的時候。
三人圍坐在餐桌前。
每個人面前,都有浸于金黃雞湯中的薄皮大餡馄饨。只不過張芹桦和莫向晚面前都各只有一碗,而甄巧面前有兩碗。
看來他們對家門女俠的食量都心裏有數。
“……那也不用專門裝到兩個碗裏吧。”甄巧汗顏。
張芹桦搖搖頭,笑道:“猜猜哪碗是我做的,哪碗是小莫做的!”
“欸?”甄巧啞然失笑,原來是這個意思。
莫向晚捏着勺子的手一動不動,面無表情,靜靜等待。
甄巧點點頭,看向面前兩碗幾乎一模一樣的馄饨。
首先是觀察法。
兩碗馄饨都包得爐火純青,一看就是出自經常做飯的人之手。它們的包法不太一樣,一邊像小船,一邊像小荷包。
光從外觀上無法判斷,因為媽媽可會包十幾種馄饨。
其次再品嘗。
甄巧先舀起左邊碗一顆馄饨,吹去些熱量後,咬一口。很香,肉完美凝聚在一塊,馬蹄脆脆甜甜的,頗有媽媽手藝的風範。
接下來是右邊的馄饨。比前一碗清淡了不少,對比下來都像沒放鹽。但就算這麽清淡,也很美味,因為其中加了點胡椒,馬蹄切得更碎了,碎到融進了肉裏。
清淡程度堪比粵菜的做菜習慣。
就像那盤脆筍豆腐羹。
甄巧笑笑,把勺往右邊碗裏一插,宣布:“右邊是莫向晚做的,左邊是媽媽做的。”
張芹桦不可思議:“哎呦,嘗出來啦?”
甄巧着重看一眼莫向晚,輕哼道:“能嘗出來他向你虛心學習了,但跟你這大廚還有很大差距呢!”
“是麽,我覺得他做得比我還好呢。”張芹桦笑而困惑地嘀咕了一句。
莫向晚笑得雲淡風輕,聽不出失望:“看來媽的手藝我還是沒學到家。”
媽,又是媽。
甄巧像是被沒咽下去的馄饨噎住了,有些喘不過氣來。
而張芹桦則笑開了花:“哈哈哈,聽你叫我媽真高興!”
“……”甄巧心想,我天天叫你媽也不見你樂成這樣啊。
三人繼續吃着馄饨,東扯西扯,車轱辘話滾過一輪又一輪。
作為一個全職作家,張芹桦三句話不離小說和寫作。她先提到網站又摳門了,全勤獎最低線取消了,之後又無奈地抱怨。
甄巧不明白,媽媽寫的小說為什麽至今仍不溫不火。
她一直覺得媽媽寫的文字非常美,情節也很漂亮,比網站暢銷榜上大部分文都要強不少。
難道這就是命?
有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而有的人兢兢業業奮鬥到死,但就是無法被人發現。
她悄悄向莫向晚的方向瞥一眼,心裏又添上了幾重感慨。有的人就是天賦異禀,有的人就是天生好命。
莫向晚突然問:“阿姨,您見過柒月酒嗎?”
柒月酒,又是柒月酒。
這家夥是有多喜歡她啊,甄巧暗自泛起一絲酸意。
張芹桦愣了一下,看看女兒,又看看他:“你們是心有靈犀嗎,巧兒前陣子剛問過我呢。”
莫向晚意外地看向甄巧,甄巧默默埋頭吃馄饨。
“哎呀,就是說柒月酒很神秘啊,從來不露面,我看粉絲群裏都有懸賞,什麽挖出她的個人信息或者拍到她照片賞三萬。當然啦,人肉人家是不對的,知名作家也需要隐私對不對,但柒月酒也實在是太神秘啦。”張芹桦素來喜歡講八卦,一開啓話匣子就關不上。
莫向晚聽得聚精會神。
“那你們有沒有懷疑過,這可能不是真人寫的?”
“不是真人?你的意思是chatgpt寫的?”張芹桦堅定地搖搖頭,大笑起來,“真是太高看人工智能了,要是人工智能能寫出那麽好的文章,地球還是毀滅吧!”
莫向晚沒有評價,好像仍在思考,甚至都忘記吃馄饨了。思考片刻後,他又問:“那您見過‘彈棉花的貓’嗎?”
彈棉花的貓?甄巧從不關注網文,這又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只覺得這個筆名很有畫面感。
張芹桦更有興趣了,兩眼放光:“這也是超強的新銳作家,這幾天還在金榜上呢,小莫你真有眼光。”
“這樣。那有人見過她嗎?”
張芹桦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上屆作者大會也沒參加,簽售會也不見人影。”
“那有人見過她嗎?”莫向晚追問。
張芹桦撓撓頭:“或許簽約的時候編輯見過?不清楚。這麽喜歡她們的書呀?”
莫向晚愣了一瞬,嘆道:“因為她們寫得太好了。”
這句話的內容沒問題。
但是,甄巧從他微妙的語氣中捕捉到了恐懼。
恐懼?
頗有那日讨論“語言恐怖谷”效應的即視感,他在害怕什麽類似的事情嗎?
甄巧總覺得他在隐瞞什麽。可她想不出他能隐瞞什麽,也不認為以他們的關系,有任何需要隐瞞的必要。
大概率是科研上的事情,比如保密項目,就像自己接到的那個“認知儲存黑匣一樣”,就算是親友也不能往外說的。
更何況他們專業不同,也沒有過問的必要。
甄巧也就如此放下了心來,繼續全身心享受馄饨。
“小莫真沒談戀愛嗎?”
“真沒有。”莫向晚姿态與語氣一如往常。
張芹桦連連沖女兒擠眼睛:“真好奇,什麽樣的女孩兒才配得上你呢。”
“……”甄巧選擇無視。
莫向晚無奈地笑笑:“這麽說太擡舉我了,我就是普通人一個,毛病多得很。”
甄巧吃完了最後一粒馄饨,胃又滿又暖。
是啊,莫向晚将來會怎麽樣?能擁有一個溫馨的家庭,能得到一個他愛的小孩嗎?
客廳的玻璃窗蒙了一層厚厚的白霧,将萬家燈火模糊成一個個暖黃色的團。
完全想象不出來。
即便自己将平凡一生,一生都困在小小的設計學院裏,也依舊想象不出來。即便火車沿着同一個軌道飛馳,車廂裏形形色色的旅客也不盡相同。
她能做的,只有記住此時此刻迷茫的感覺。
唯有這種迷茫才是确定的、永恒不變的。
是啊,未來會怎樣呢?
作者有話說:
你們就寵她吧(作者君才沒有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