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飛曉回家了。”楊今朝将客廳裏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整好，那只被砸出門的鍵盤，也被他拿進來，收進垃圾袋中。
“什麽時候的事？”韓零問。
“我到家一會兒，他就過來找我，收拾好東西，就回去了。”楊今朝終于坐在了韓零旁邊。
“那就好那就好。”韓零心裏總算舒口氣，她拿起手機很快打電話發消息，向所有人通知了楊飛曉找到的消息。
“所以，楊飛曉想通你姐姐生二胎的問題了？”韓零順口一問，随即又覺得不妥，他和他姐姐，不是剛剛才鬧過矛盾嗎……
“嗯，想通了。”楊今朝道。
“那就好，”韓零帶着點打趣意思道，“經過這麽一次，楊飛曉那淘氣孩子肯定能成熟很多吧，畢竟都是要做哥哥的人了。”
“嗯。”
“對了，楊飛曉有沒有和你講他是怎麽想通的？”
“沒有，他和我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哦，這樣啊……”韓零思索着，總覺得楊今朝似乎對自己的提問心不在焉，他心裏裝着的，肯定還是剛才和自己父親吵架的事。
要不，試着安慰一下他吧，希望他別反感……
“那個……其實你不用特別在意剛才的事……我也老和我爸媽吵架，一家人嘛，吵架正常，感情是不會斷的，就算你爸剛剛說什麽不讓你回家之類的，其實也都是氣話……”
韓零說話時雙眼一直注視着楊今朝，他的眼神從一坐在沙發上開始就是那樣落寞，他一直盯着茶幾，甚至很少眨眼。
對她的安慰，他沒有回應。
韓零明白，他心中肯定是不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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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玩游戲嗎？王者榮耀？絕地求生？我陪你玩啊，玩游戲特別能讓人開心，什麽不好的事，玩過都會忘了的！”韓零想破腦袋，也只能想出這種辦法了，雖然她不愛玩游戲，但不是總聽網上的人說打游戲很爽嗎，說不定楊今朝一玩游戲，糟心事就都忘了。
卻不想楊今朝只是搖搖頭。
韓零有點喪氣。
他又忽然轉過頭來，看向她。
韓零被他難過的神色盯得心中一緊。
“我想問你個問題。”楊今朝輕聲開口。
“你問。”韓零馬上回應，太好了，他能主動找她問問題，看來還是願意和她交流聽她安慰的吧。
“你有沒有……”楊今朝頓了頓，繼續道，“做過讓所有人都不理解都不支持的事？”
他這麽問她，是因為他的網紅職業被家裏人鄙視了嗎？
韓零在心中快速思考一下，網紅不是老一輩人認為的穩定職業，但她倒挺欣賞的，既然楊今朝的夢想是當一名網紅，那她當然得支持下去啊。
于是她道：“有啊！我現在做的職業，其實我爸媽就很不滿意，你真是問對人了，咱們真的很像。”
楊今朝靜靜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韓零盯着楊今朝，漸漸臉紅起來，她逼自己認認真真看着他，真真實實講出自己想說的話：：“你也知道，我北大畢業的，還是學經濟，像我大學同學，畢業不是去國外讀研，就是進高級咨詢分析這一類的公司，個個都混得特別好，我是我們班唯一一個，畢業以後回三線小城教書的，還去的是普通高中，帶普通班。”
“哈哈哈，”韓零講到這忽然憶起當年畢業那陣的煎熬，自嘲地笑了，接着說，“我同學們都驚呆了你知道嗎？以我的成績，申研保研完全沒問題，但我就是不想去，我媽聽到我回珠海了，拿着家裏的鐵鍋就說要打死我。”
“這和你爸有點像，就是工具不一樣哈哈哈。”韓零又笑了。
“反正就是，最後他們哭着喊着逼着我，我也沒讀書了，我也沒去他們心儀的北上廣華爾街什麽地方工作，就留在珠海拿着一個月幾千塊死工資活着啦。”韓零越說心中那股隐痛越發痛得明顯。
那時候不光是她爸媽說她沒出息，大二沒分手時，她曾經把自己回家鄉當老師的小夢想對王司珏說過，她記得他當時眼神中那份驚訝，他對她說：“我真沒想過你居然是這樣想的。”
她當時傻傻的，什麽也不懂，只是笑着回答他說：“是啊，我覺得那樣真好。回去以後我還可以邊工作邊給雜志社公衆號寫寫文章，那樣的生活真的很美好呀。”
“你以後肯定不會這麽想。”她尤其記得王司珏對她的這句回複。
“所以，你看我，都在家人眼中是堕落典型了，我雖然一個月給公衆號什麽的供稿也能月薪上上萬，但肯定沒你賺得多啊，在我家人眼裏，我比你差多了！”韓零繼續笑着安慰楊今朝道。
楊今朝只是看着她，保持沉默。
雖然他沒有回應她，但她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一絲亮光，她相信，他一定被她那段衆人不解的經歷感染到了。
“你後悔麽？”楊今朝忽然問。
韓零愣一下。
說不後悔是假的，如果她能讀研，做金融，進投行，做分析，那以後的路，雖然忙雖然累，卻一定能賺很多錢。
畢竟每天讓士奇一只大狗窩在自己住的小家裏，它一定很不舒服吧，要是有一天她能買得起帶小院的房子就好了。
可是除此之外，其餘的，她都不後悔。
她在大一結束的時候，就已漸漸認識到，自己與身邊胸懷大志、能力超強、樂觀向上的同學們太不一樣了。
她不屬于那些人的圈子，她大學最好的朋友，不是舍友也不是本校的，是當時在北師讀書的劉沁露，說起能和露露認識，也是因為她們同是楊今朝的粉絲呢。
“我後悔。”韓零實話實說，“我後悔沒像我北大同學一樣賺那麽多錢。”
“但除此之外，我都不後悔，”韓零看着楊今朝，堅定地一字一頓道，“因為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楊今朝微微睜大了眼。
“只要不犯法，并且在承擔家庭責任的前提下，我覺得人還是要堅持自己想要的，總有一天，你的家人會理解你的。”
“說實話，人只活一輩子，我想活得快樂點。”韓零又道。
楊今朝低頭沉默了許久。
“謝謝。”他終于道。
“不用謝……我都不知道我的話起不起作用……”韓零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卧室內忽然傳來一陣極響急促的鬧鈴聲，她吓得忙捂住心口，“我的天吓死我……”
“抱歉。”楊今朝馬上站起來對她道歉，而後向卧室內快步去。
韓零靠在沙發上順了順氣，剛才安慰楊今朝太投入了，一個鬧鈴就能把她猛下一跳……不過說起來，楊今朝睡覺很死嗎？這鬧鈴聲這麽大，感覺像防空警報似的……
她又開始胡思亂想，從防空警報跳到戰争，又想到抗日戰争，想起子彈打穿人腦袋，又想起今朝的腦袋……
啊！他剛才不是被他爸用杯子砸傷頭了嗎？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他額上凝固住的血跡，不過雖然血凝住了，但還是再處理一下好得快啊。
韓零想起自己家裏有雲南白藥，打算先去拿過來，等會給他塗塗。
她站起身，開門往自己家走去，從儲物櫃裏拿了只藥箱出來後，正準備重返楊今朝家，突然，手機響了。
一陣一陣“嗞——嗞——”的振動，韓零覺得奇怪，她的手機明明調的是響鈴模式，為什麽會振動呢？
拿起手機，屏幕上沒有任何顯示，但手機中發出的振動已經極不規律了，有長震有短震，韓零忽然覺得詭異。
她連忙解鎖手機，屏幕首頁照常顯示，打開手機任務欄，裏面也沒有任何消息通知。
奇怪了。
韓零站住腳步，将手機頁面往左劃了幾下，直到劃到最後一頁，她才發現——尖子狗APP的圖标，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全灰色，并且不停劇烈地上下抖動着。
一瞬間大腦停滞思考，韓零開始渾身發冷，她馬上點開尖子狗APP，卻發現，剛點進去，APP就黑屏退出。
再點開，黑屏，退出。
點開，黑屏，退出。
……
韓零至少把這個過程重複了五遍。
APP打不開了。
她的狗還在裏面啊！
她丢下藥箱沖回楊今朝的家，大聲驚恐地喊叫起來，“楊今朝，尖子狗打不開了！你在哪？你知不知道怎麽回事？”
“楊今朝！”韓零又喊一聲，陽光照進他家整潔的客廳，白得空蕩蕩的。
韓零心中一顫，往剛才傳來鬧鈴聲的房間走去。
“楊今朝！你在哪？”她邊走邊問。
無人回應。
“楊今朝，你——”最後一聲，韓零連話都沒說完，忽然感覺整個人像失去重量似的，沒了重心，兩腳一飄，整個人，一頭砸向地面。
剛才腳下暖黃色的木地板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雪花點，像是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一般出現的雪花點，而她整個人，正向那一堆雪花點中沒去。
她意識漸漸模糊，随後閉上眼。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了小時候，幼兒園裏有個男孩經常不說話，不和別人交流，她大膽去嘗試和他說話，最後也被無視了。
小學幾個調皮男孩喜歡掀她裙子，她一直不敢告訴媽媽。
初中她戴着黑框眼鏡，體重達到人生巅峰130斤，被稱為班上四大恐龍之一，那時她沒有朋友，只有好好學習。
高二的時候一場闌尾炎讓她三個月暴瘦30斤，後來和班長做同桌的時候，他偷偷親了她臉蛋一口，卻被她扇了一巴掌。
後來她就被整個班幹部團體孤立了，她明明也是班幹部來着。
大學看到王司珏是人生第二次心動，第一次是在網上看到今朝的照片決定做追星族的時候……
不知不覺，她醒了。
是被一股柔軟的東西濕潤醒的，她慢慢睜開眼，先看到的是灰藍的天空，周圍不長一片綠葉的樹木，連她躺着的那片草地，也是毫無生機的枯黃。
韓零慢慢扭動脖子，轉到左側，瞳孔瞬間放大。
一只灰白色的大傻狗一見她醒，瘋了似地搖着尾巴撲上去對着她的臉一頓狂舔。
“士奇，停一下，我怎麽在這……”韓零努力想從士奇的口水中掙脫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