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在與周柏言晤面前,喬知淼反複确認了自己的卡內餘額,确認自己的确沒能力請周柏言吃山珍海味之後,反而放松下來。
周柏言此人時而善良時而險惡,極其難捉摸,不是幹不出綁她去餐廳洗盤子請他吃飯這種事,但喬知淼熟知學校各條大路,情侶幽會的暗道也掌握一二,有極大的信心能從他手裏逃脫。
這麽想着,喬知淼站在門後觀察情況,看到了在樓梯口的周柏言。
正值夏末秋初,大抵是圖舒适,周柏言沒有穿正裝,只着一件極為普通的黑色衛衣。只一眼,喬知淼就得出這是周柏言最讨厭的那件的結論。
她為什麽知道?因為這是她送的,背後印了偉大的門捷列夫總結的化學元素周期表。
中間還有一塊很明顯的裂痕。
當時喬知淼看周柏言嫌醜,氣得不想送他了,要把衣服拿回來,可周柏言不知怎麽又不肯還了,兩人扯着衣服,喬知淼眼睜睜看着“Zn”的标志從中間裂開,忍不住痛心疾首喊道:“心碎了!心碎了!!!”
周柏言吓了一跳,松手了才發現是鋅碎了。
喬知淼十分意外周柏言竟然沒丢這件衣服,甚至還穿了它。
明明說難看的也是他。
和喬知淼上同一堂課的女同學走到了周柏言跟前,周柏言擡起頭,目光先是落到面前的人臉上,很快又移開,在走廊上繞了一圈,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女生,十分禮貌地詢問她有什麽事情,随後對其搖了搖頭。
待女同學一臉失望地離開後,周柏言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躲在門後面的喬知淼身上,帶着柔和的笑容,動了動嘴唇。
喬知淼用有限的唇語技能識別了一下,周柏言應該是讓她滾出來。
滾的難度太大,喬知淼小跑出來了。
周柏言瞥她一眼,用她能跟上的速度轉身往下走。
這會兒剛好是路上人最多的時候,同學們在課上攝取精神食糧的同時也榨幹了維持生存的能量,如今各教的人魚貫而出,小部分猶如喪屍般向奔向各個食堂,仿佛只要慢一點就得餓肚子,大部分不緊不慢地跟在人群後面。
正午陽光刺眼,喬知淼跟在周柏言後面,盯着他的後腦勺,越走越慢,腦袋裏在想,完蛋,她的錢包怕是難逃此劫,這裏人太多,她根本跑不過周柏言。
周柏言見喬知淼沒跟上來,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喬知淼站着不動了。
她的眼裏納了光,看起來尤為透亮,但目光有些渙散,又像被曬蒙,又像在發呆。
喬知淼想,不如說校園卡丢了?不行,萬一周柏言要陪她去補辦,那她又要貼進制卡費,而且萬一周柏言要去外面吃更貴的就不好了,他一定會這樣的,他就是這麽狗,他宰她從來不手軟的。
周柏言等了喬知淼一會兒,發現她沒有回神的意思,才朝她走了過去。
喬知淼還在大腦風暴,突然聽見頭頂熟悉的聲音響起。
“喬知淼,想什麽呢,準備帶我吃什麽?”
喬知淼目光重新聚焦,撞上周柏言,他低着頭看她,背光的臉看起來十分溫和。
後來喬知淼深刻分析過,要是這一刻她足夠清醒,能想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借口,那可能就沒有後面那麽多事了,可現實是她被太陽又或者旁的某種東西晃了神,腦中只靈光乍現地浮現了一句話。
“……小舅舅,我能到你家蹭飯嗎?”
周柏言剎住腳:“你說什麽?”
喬知淼沒想到周柏言出國僅兩年就患上了耳背,她爹這麽大年紀了都不耳背。雖然心裏有點嫌棄,但畢竟有求于人,于是她還是耐心重複了一遍:“我說,小舅舅,我想去你家蹭飯。”
那瞬間周柏言的表情微微有些錯愕。
但也不怪他這個反應,一是因為喬知淼已經好多年沒叫過他小舅舅了,冷不丁這麽喊,給人的沖擊确實有些大,二是因為喬知淼竟然能把蹭飯說得如此正直,好像她其實是要去周柏言家進行一項很重要的研究,這是常人難以做到的。
大抵是出于好奇,最後周柏言還真把喬知淼帶回家了。
周柏言上班後便從家裏搬了出來,為了通勤便利,住在離公司幾公裏外的一套房子裏,房子是他母親以前住過的,算得上又老又擠又破,自他搬進來後,顯得更狹窄了,好像一面面牆都往裏挪了一挪。
進門後,周柏言放下鑰匙,徑直進了房間,喬知淼也跟了進去。
周柏言一轉身便看到喬知淼左右張望着,就差把好奇兩字放在臉上了。
喬知淼與小時候就好像等比例放大,眉目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小時候的喬知淼瘦弱得叫人懷疑沒有吃飽飯,只有那雙黑不溜秋的圓眼睛讓人印象深刻,而現在臉上的稚嫩褪去,這顆眼睛好像更圓了,跟小孩玩的玻璃彈珠一樣。
“去沙發上呆着,我先理個材料。”
回來路上周柏言接了一個電話,他剛回國沒多久,臨時要他理個材料發給他。
“不能在這裏等你嗎?”
“不能。”
喬知淼只好坐在沙發上,她再一次打量這間屋子。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裏,比她想象中的小很多,有些難以想象周柏言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她以為周柏言應當會選一個又大又寬敞的地方。
以前周柏言的房間就又大又寬敞,喬知淼剛去借住的頭兩天就睡在他的房間,後來周群把隔壁的客房理出來,喬知淼才從周柏言的房間搬到他的隔壁。
後來喬知淼再去周家借宿,住的也一直是那間房。大抵是嘗到甜頭,常菁和喬陣時不時要拜托周群照顧喬知淼,周群更是巴不得喬知淼常駐他家,等反應過來,周柏言隔壁已經成為喬知淼的專屬房間了。
但自上高中之後,喬知淼就很少再去周家住,就算之前住的最頻繁的那段時間,喬知淼也很少碰見周柏言,偶爾周柏言回家一趟,兩個人也沒什麽交集,喬知淼安安靜靜呆在房間裏看書,邊上的房間也安安靜靜的,好像周柏言根本沒有回來一樣。
只有一次,喬知淼在夜裏被吵醒了。
是周柏言在打電話。
盡管能感受到他在很努力地壓抑音量,但對于習慣了安靜的喬知淼來說,依舊是難以接受的程度,而且這不是一通愉快的電話,兩個房間的中央響起一道悶悶的捶擊聲,周柏言的頹然透過一面牆傳了過來。
喬知淼困得睜不開眼睛,但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沉睡。
好在周柏言這通電話沒有打多久。但等空氣慢慢沉下來,喬知淼反而越來越清醒。
她聽見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但遲遲等不到關門聲,終于忍不住從床上坐起來,過了會兒,有些躊躇着走出房間,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周柏言。
“你還好嗎?”喬知淼貼着房門,問得很謹慎。
周柏言好像并不意外她醒來了,但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了她一眼,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話語裏倒沒多少歉意。
“沒關系。”喬知淼看到周柏言的右手有兩個掌指關節出血了,他拿着紙巾在擦拭,忍不住提醒說,“紙巾有細菌,傷口會感染的,應該用 3%雙氧水或者 0.9%生理鹽水清洗,再用碘伏消毒。”
周柏言的動作頓住,重新望向她:“你懂這麽多啊。”
喬知淼有些得意,膽子大了一點,走近說:“周伯伯沒和你說過嗎,我很聰明的。”
周柏言大概也沒見過有人會自己誇自己聰明,停了許久才“嗯”了一聲。
喬知淼想了想,突然跑回了房間。她出來的時候沒穿拖鞋,跑回去的時候,腳丫和地板碰撞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周柏言平靜地看着,看到她拿了一瓶像水一樣的東西出來,放在他面前。
“你猜這是什麽?”喬知淼神秘兮兮地問,又自答道,“是 0.9%濃度的鹽水。”
“……”周柏言問,“這是你自己配的嗎?”
“對。”喬知淼的語氣中帶着點炫耀,“我用廚房裏的鹽和哇哈哈純淨水配的。”
“那可以用嗎?”周柏言說着伸手去夠瓶子。
喬知淼眼疾手快搶了過來:“不能用!”
她只是想給周柏言看看而已。鹽水是喬知淼之前看科普的時候做的,雖然很努力按照比例配制了,但實際上肯定和醫用的生理鹽水有差別,而且已經放了很久,裏面的細菌說不定比周柏言用的紙巾還多。萬一用過後出了問題,那就糟了。
周柏言終于笑了。他站起來對喬知淼:“快回去睡覺吧。”
喬知淼跟着仰起頭。
那時候周柏言已經一米八多了,比喬知淼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要高,她讷讷地看着他,看他甩了甩右手,吃痛地皺了皺眉,而後輕拍一下她的頭,再一次對她說“快去睡覺”,好像半夜不睡覺的喬知淼是個不乖的小孩。
本來喬知淼是該不高興的,因為周柏言才是她失眠的始作俑者,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可能是周柏言雖然在笑,但看起來并不開心,讓喬知淼感到矛盾,一時無法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