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人相逢六

第6章 舊人相逢六

◎司黎,不要騙我◎

司黎覺得……晏行寂此刻的眼神絕望地想要毀天滅地,與她夢中見到的滿頭白發的人一模一樣,瘋狂邪佞的全無平日的安寧淡然。

他認出她了?

不,不對,不可能。

她的飲食習慣與阿黎完全不同。

從前的她為了符合阿黎的人設,刻意地在衆人面前僞造自己的習慣,無論是吃食還是別的。

但從阿黎那副傀儡之軀脫離出來後,她的飲食習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甚至不僅是飲食,就連穿衣打扮都改變了許多。

晏行寂并不是懷疑她,他是在懷疑自己。

懷疑他這麽久以來對她的堅持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阿黎,不是他心中那個騙了他感情的白月光。

司黎忽地有些想笑,若不是擔心露餡,如今的她只想仰天長嘯,叉腰指着晏行寂——

沒想到吧小樣,白月光是假的,你爸爸才是真的!

可現在,一切的設想都只能是腦補,當務之急她要做的是演完這場戲。

打消他剩下的疑慮,安撫晏行寂,畢竟他現在看起來真的有點想拆了這裏的感覺。

司黎笑着朝晏行寂揮手:“晏道友,下來吃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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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眯眯地等着晏行寂傷心欲絕氣憤不已地離開,結果下一秒——

走廊上傳來清淺的腳步聲,晏行寂衣袂翩飛,烏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大廳內的司黎,神情平靜分辨不出情緒,一步步拾階而下,朝着司黎款款走來。

司黎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間幾乎維持不住。

淦,晏行寂這厮又發什麽神經,一副要将她剝皮的感覺。

一開始将她認成阿黎的不就是他嗎,任憑她怎麽解釋都不聽的不也是他?

不多時,晏行寂已經走到了司黎對面坐下,清淡的冷香順着鼻息傳來,他的神情依舊難辨,清淡的目光落在司黎面前的碗裏。

“司姑娘不吃蝦不吃香菜,喜歡吃辣還吃醋?”

明明是極其平淡的一句話,可司黎偏偏就是能聽出來一絲威脅的意味。

他此時的語氣,像極了兩人成親那一年,他暗紅着眼死死按着她的腰身,在床笫間一遍遍問她:“阿黎,喜歡嗎”

累的睜不開眼的司黎死命搖着頭表示自己的不願,仰起的脖頸猶如瀕死的白鶴,他則笑着俯身吻去她面上的淚水,卻絲毫不停地為所欲為,任憑她在他弓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傷痕。

明明只喜歡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還偏要來問她。

司黎努力保持微笑,仔細組織了答案後,小心翼翼開口道:“對,我對海鮮過敏,也吃不慣香菜的味道,祖籍靠近湘南一帶口味自然是偏重,嗜辣好酸。”

果然,她的話一出,晏行寂的眼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緒,周身的氣息瞬間低沉,從司黎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緊抿的唇角。

他沉默了許久,似乎是不甘心,沙啞幹澀的聲音傳來:“你今年多大?”

司黎收起笑意胡謅:“六百一十五歲。”

“何時修到的化神?”

“三百年前。”

“你修行過青霄劍法嗎”

“……沒有,我從小修的便是無量劍法。”

晏行寂擡眼朝她看來,司黎這才發現,他的眼眶紅的吓人,連帶着眼尾也泛起薄紅。

他輕顫着聲音開口:“司黎,不要騙我。”

司黎無奈舉起雙手,作對天發誓的模樣:“我司黎可以對天發誓,自與劍尊相遇之後,所作所言無一絲虛假,我應當知道劍尊所言的阿黎是誰了……是您的妻子是嗎,可她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怎麽可能死了呢?

“劍尊。”司黎直視他的眼眸:“當年浮屠惡鬼現世,你的妻子不是已經死了嗎,那一戰人盡皆知,渡淵劍尊之妻阿黎死于其夫之手,墜入東海無跡可尋。”

修真界第三萬五千年,東海浮屠川崩裂,浮屠惡鬼而出,惡鬼之首鬼虢率領大軍進攻,血落亘古,伏屍百萬。

渡淵劍尊之妻阿黎借滄溟鏡封印鬼虢于體內,關閉浮屠川,死于其夫渡淵劍尊之手,屍骸墜入東海無跡可尋。

此後三百年,渡淵劍尊孤身鎮守東海浮屠川,不問世事,但逢亂必出,潛心修行步入渡劫中期。

這都是被記載到史碑上的文字。

被人界傳頌了整整三百年。

晏行寂只感覺渾身冰冷。

将他冰凍,丢入萬丈深淵,受着一遍遍的淩遲。

她明明就和阿黎那麽像,長相,說話的姿态,明媚張揚的模樣,認真時抿起的唇瓣,那股熟悉的令他心尖直顫的感覺。

他們締結結魂引之時,斂鏡那一瞬間的異樣不是作假。

可他後來再也感知不到了。

司黎瞧見他顫抖的長睫,察覺到他情緒的不對勁,她試圖去安撫他:“劍尊,人死不能複生,過去的事情應當放下,你修的是太上忘情,不應被這些俗塵之事困擾,否則有損修為,恐難飛升。”

“她沒死。”

司黎有些茫然:“誰?”

“阿黎。”晏行寂紅着眼睛看她,氣血上湧到喉口,又被他自己生生壓下,“一百年前,阿黎的魂燈亮了。”

司黎愣住,吞咽的動作仿佛都變的困難,“你說……一個已死之人的魂燈亮了?”

晏行寂依舊死死盯着她,呼吸一痛,一字一句開口道:“一百年前,阿黎死後的第二百年,她的魂燈亮了。”

一百年前,東海浮屠川。

彼時的他又是一夜無夢,連續百年的剜心放血讓他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根骨傷透,玄冰的寒冷讓他禁受不住,顫抖着身體靠向阿黎,祈求得到一絲溫暖,即使她的身體也冰冷如霜。

他對她說了好多好多話,可她一如既往的毫無反應。

他等了許久,驀地低聲笑了出聲,眼淚不自覺的橫流,随後聲音越來越大,滿屋皆是他荒唐的笑聲。

他坐起身将她摟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懷中,低頭吻上她的額頭,随後召出斂鏡命它懸在半空。

而劍尖——

直直對着自己的脖頸。

斂鏡察覺到他想要做什麽,不願弑主的它發出陣陣嗡鳴,卻逃不開晏行寂的桎梏,本命劍的凄厲響徹整間寒室。

他喃喃自語,神志不清的模樣宛如瘋子,“你恨我是嗎,兩百年了,你還是不願回來看我一眼。”

“你若是恨我,刀在你手中,我任你殺。”

“千刀萬剮,剜心掏肺,你怎樣對我都行。”

他開始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又笑起來,前後矛盾的模樣哪還有往日高潔清冷的渡淵劍尊半分風華。

“你說讨厭我冷漠無情的模樣,讨厭我表裏不一,我已經改了,我潛心修行逢亂必出,我變得很好。”

“壞女人,你為了離開我還找人去演戲氣我,你就這般不喜歡我。”

“你說來生不願見我,可我們成親那日喝了合卺酒,你說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既然已經成親,既然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輕吻上她冰冷的唇,緊緊抱住布滿霜雪氣息的少女,眸中浮現缱绻溫軟的笑意:“我陪你一起死好嗎?”

淡藍的光芒大閃,斂鏡的悲鳴響徹浮屠川上空。

可劍光停滞在身前,晏行寂抱着阿黎等了許久,斂鏡的劍鋒依舊沒有刺下來。

他輕顫着睜開眼,斂鏡用盡了自己的修為違抗了他的命令,嗡鳴着定格在虛空。

而他的懷中,阿黎依舊閉眼沉睡,可她身旁的魂燈……亮了。

“阿黎……”

他輕聲開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顫抖的不成樣子,晶瑩的淚水滑落滴在阿黎面上,他回過神來,慌忙擦去眼淚。

他以為她醒了。

但魂燈只是微亮便瞬間暗淡下去,任憑他如何哭求嘶吼,她依舊閉眼安寧地沉睡着。

招魂兩百年她依舊未回來,百年的孤寂,日複一日的絕望讓他難以忍受,于是他選擇自戗随她而去。

可劍尖下來的那一刻,她的魂燈亮了。

他也因此多活了一百年。

此時,江陽縣,客棧內。

大堂裏早已不剩什麽人,晏行寂眸底的情緒漸漸平複,情緒穩定下來後,他又恢複了先前的淡然平靜。

“司姑娘,我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多的巧合,若你當真不是阿黎,我自不會多做糾纏。”

晏行寂已經離去,空氣中的冷香也漸漸消散,徒留司黎一人在原地驚愕。

碗中的面放了許久有些坨了,食之無味,她索性丢下筷子靠坐在木椅之中。

司黎想起來了自己一百年前的那場夢。

那是她死遁後第一次夢見晏行寂,夢中的她能感受到那股徹骨的寒意,冰涼的讓她渾身發戰。

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起初的他一直在絮絮叨叨說着話,說着那些她聽不太懂的話,讓她格外不耐煩悶。

他又哭又笑,宛若一個瘋子,司黎終于認出了他。

是晏行寂。

他又說了許多話,他說要陪她一起死。

司黎想動,想說話,想掙紮,可身體沒有操控權,連晏行寂的聲音都漸漸聽不太清。

她不知過了多久,晏行寂的聲音越來越遠,神魂上傳來強烈的撕扯感,她的意識徹底消失。

再睜眼,就是在客棧內,她呆滞地躺在床上,身體有些冰涼。

司黎只以為是做了一場夢。

畢竟招魂這種事情……太過荒謬。

可現在,司黎狠狠閉了閉眼,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

那一次的她不是做夢。

她真的被——

招了魂。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狗子:“給我算個命,為啥我總是找不到老婆。”

親媽:“你的前半生注定孤寡。”

狗子:“我的後半生呢? ”

親媽:“你下半輩子就會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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