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游後的第二日,崔世君早早來到衙門,她手裏還壓着十幾張私媒送來的婚書,只因這些日子忙亂,一直沒來得及簽發給趙姥姥和孫寡婦,一大早,崔世君蓋上戳兒,吩咐阿杏給她二人趕緊送去,其中有兩張孫寡婦的,還差地保摁的手印,崔世君叫阿杏讓孫寡婦補上手印,再拿來蓋戳。
阿杏把婚書清點一遍,出門跑腿去了,衙門裏只剩崔世君,今日不用外出,用不着馬車,就連崔福也被她打發回家了。
埋頭忙了一上午,崔世君總算把近些日子積壓的公事理順了,她拿着名冊正要往東廂去找吳書辦簽字,就見吳書辦迎面走來,崔世君不禁有些奇怪,她問道:“吳書辦,你怎麽過來了?”
她和吳書辦共事多年,這位吳書辦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進士,為人有些迂腐古板,整日坐在東廂抄抄寫寫,輕易不會主動往她屋裏來。
吳書辦雙手背在身後,他眉頭緊鎖,一把花白的胡須翹了起來,進屋後一聲不吭,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躊躇不定。
崔世君耐心的等在一旁,足足過了半晌,吳書辦方才開口,他問道:“崔大姑娘,孫寡婦和趙姥姥上個月的稅銀收上來了沒有?”
這些事歸崔世君總管,她回道:“還不曾,左右就是這幾日罷了。”
往常每月交稅銀,都是這幾日,剛才阿杏去送婚書,她已叫她給趙姥姥和孫寡婦帶話,令她們盡快将稅銀送上來,只是把銀子往外拿是件割肉的事,不到限定的最後一日,她們的稅銀是不會送來的,是以崔世君早就習慣了。
吳書辦把帶來的賬本拿到崔世君的面前,沉聲說道:“你看看孫寡婦上個月交的稅銀,再對比她前幾個月的稅銀,可曾有異常?”
崔世君大惑不解,她拿起賬本,每筆稅銀都是她親自核對,并無遺漏的地方,等她來回看了幾遍,終于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打從開年,孫寡婦上交的稅銀遠超前幾個月,崔世君當了十來年的官媒,自是看出有貓膩,私媒除開每月二錢的執照稅銀,凡是買賣一個人,官衙需抽五成的稅銀,孫寡婦前一個月,光是稅銀就交了七十餘銀,她到底是做了多少筆買賣?
吳書辦看着崔世君,說道:“按理說只要孫寡婦做的是正當買賣,我也犯不着來問,不過我似乎聽誰說,她好像開始給勾欄院幹起了拉皮條的生意,你尋空去問問那些女孩子的來歷,可別惹出甚麽禍端。”
一聽孫寡婦和勾欄院做起買賣,崔世君厭惡的皺起眉頭,賬目是她報上去的,她卻一直沒有察覺,便是孫寡婦這些傳聞,若不是吳書辦告知,她還絲毫不知情呢。
崔世君說道:“多謝吳書辦提點,我這兩日就去打聽,等有了消息,我再來跟你回話。”
吳書辦點頭,崔世君又将整理好的名冊交給他帶回去,便留在屋裏等阿杏。
沒過多久,阿杏回到衙門,崔世君問道:“見到孫寡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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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杏城東城西兩頭跑,她熱的滿頭大汗,說道:“沒呢,孫寡婦家裏就只有她女兒看門,姑娘的話,我已交待給她女兒了。”
崔世君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兒,她對阿杏說道:“走,跟我到趙姥姥家去一趟。”
阿杏剛從趙姥姥那裏回來,聽說又要去她家,嘴裏不情不願的幹嚎幾聲,說道:“姑娘,還沒到下衙的時辰呢,咱們這就走人了?”
崔世君惦記着孫寡婦的事,她甚麽話也沒多說,只催着阿杏收拾東西鎖門,阿杏看到自家姑娘不聲不響,也不敢再嚎叫,随她一同出了衙門。
崔福把馬車趕回家了,這會兒離落衙還早,崔世君主仆二人只得走路過去,兩人走了小半日,到了趙姥姥的住處,阿杏上前拍門,喊着:“趙姥姥,你在家嗎?”
一連叫了幾聲,從屋裏響起一個婦人的應門聲,随後,木門打開,從裏面先探出半個身子,正是趙姥姥的兒媳田氏,她看到阿杏,又望見她身後的崔世君,驚訝的說道:“稀客,竟是崔姑姑來了。”
阿杏問道:“我家姑娘來找趙姥姥,她在家麽?”
田氏朝着崔世君望了一眼,只見她臉色似乎不大好,再加上她等閑不會上她家,田氏只當出了甚麽大事,嘴裏一疊聲的說道:“在的,她老人家正在歇午覺,我這就去叫她出來。”
田氏将崔世君讓進門,茶也沒給她上一盞,就急匆匆的進屋去喊趙姥姥。
沒等多久,就見趙姥姥一邊扣着衣裳,一邊從裏屋跑出來,她跟她兒媳想的一樣,阿杏剛來送完婚書,崔世君轉頭又上門了,她以為是哪裏出了差池,着急忙慌的就從床上滾下來了。
“哎喲,崔姑姑,你有事打發人叫我到衙門去就是了,還勞你親自跑一趟。”趙姥姥進屋後,先掃了一眼崔世君的神色,又假意瞪着兒媳:“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姑姑來了大半日,連杯茶水也不倒。”
她那兒媳慌忙要去燒茶,崔世君叫住她:“不必忙了,我找趙姥姥問幾句話就走。”
趙姥姥聽她語氣平靜,心裏越發七上八下,她示意兒媳出去,等到屋裏就剩她們三人,趙姥姥陪着笑,說道:“崔姑姑,你有話就盡管問吧,我老婆子只要知道,絕不瞞你半句。”
崔世君也不拐彎抹角,她開口詢問:“趙姥姥,孫寡婦那事你知道多少?”
趙姥姥臉上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平常,幹笑着說道:“我和那小蹄子一向說不上話,不知你指的是哪樁事。”
崔世君嘴角一抿,眼光沉沉的盯着她,趙姥姥打了一個激靈,往常這崔大姑娘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猛然被她這麽看上一眼,差點要吓死她了。
“趙姥姥,長安城的官媒和私媒加在一起,通共也就咱們三個,我既然開了口,心裏肯定是有數的,如今找到你,就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也參了一腳。”崔世君冷冰冰的問道。
她的話剛說完,趙姥姥已急得跳起腳,她嘴裏賭咒發誓的說道:“崔姑姑,你別冤枉好人呀,我就給人牽線保媒,賺幾個跑腿的零花錢,有損陰德的事,我可不幹。”
崔世君只用了三言兩語,就把趙姥姥詐出來了,她神色緩和了幾分,問道:“孫寡婦手中的女孩子,是從哪裏弄來的?”
趙姥姥眼光閃躲,小聲說道:“這個我是真不知道。”
崔世君也不問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她淡淡說道:“上月孫寡婦交上去的稅銀足有七十多兩,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她經手的女孩子,少說也有十來個,你們私媒過去一年,差不多就這個數了吧,要是被官媒查出她手裏的女孩子不明不白,這可是要吃官司的。”
趙姥姥幹笑着沒有吭聲,崔世君心知她和孫寡婦不和,要是孫寡婦吃上官司,第一個拍手稱快的就是趙姥姥,這會兒她卻不作聲,崔世君越發覺得疑窦從生。
崔世君看着她,說道:“趙姥姥,孫寡婦的事,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情?”
趙姥姥被逼問得急了,跺腳說道:“哎呀喲,我的菩薩,你追問這麽多做甚麽呢,橫豎那蹄子交的稅銀一筆不少,賣身契也是白紙黑字,就是惹出事來,也落不到你我的頭上。”
她自以為是為了崔世君好,要崔世君少管閑事,崔世君卻說道:“怎麽不幹我的事,稅銀和契約都是經了我的手,她要是出了事,我還得白白擔着幹系,趙姥姥你要是看在我們共事一場的情份上,就實話告訴我,孫寡婦到底搭上哪個利害人物了?”
趙姥姥眼見瞞不住,她深呼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在崔世君耳旁說道:“是孫二。”
崔世君頓了一下,從嘴裏吐出幾個字:“原來是他。”
說起這個孫二,早年是個混跡市井的潑皮無賴,後來得罪了長安城府尹的胞弟,逼得他在長安城活不下去,只得逃到南邊,誰知不過七八年的工夫,這人忽然搖身一變,帶着滿箱的金銀和賢妻美妾回來,據聞是在南邊做生意發達了,高屋深宅起了幾間,酒樓賭坊也有幾處,如今人人看到他,都要尊他一聲孫老爺。
崔世君隐約聽人說過,孫二所賺的銀子來路不正,酒樓賭坊這些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放高利貸,還做着拐賣人口的生意,只因他家大勢大,養了一批得打手,輕易沒人敢去招惹他。
孫寡婦背後的靠山是孫二,這麽一想,崔世君倒明白了幾分,她默默想了半日,問道:“孫寡婦怎會認得孫二,他倆是幾時勾搭上的?”
他們二人雖是同姓,實則并沒關系,趙姥姥頗有些小道消息,索性跟她直言:“估摸着有大半年哩,聽說是孫二主動找上她的,說是家裏有幾個丫鬟不服管教,要她發賣到勾欄院裏去,這樣的巧宗,孫寡婦還有甚麽不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