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在青河縣的第二天, 夏耳一直都在“參觀”中度過。
體驗,參與,聽工作人員講解, 拍照留念, 一切都很官方。
在新疆地區有很多瀕危動物需要救助和保護,他們正是負責這一片區所有的保護動物。
有的是父母幹這個, 他們從小耳濡目染,所以自然而然選擇了這個行業;有的是喜歡野生動物, 才到這裏來;還有的是純粹喜歡新疆。各有各的原因, 但大家都是溫暖善良的人。
一整天下來, 夏耳對大家的印象都很好, 大家也都很喜歡夏耳,歡迎她等三月份的時候, 再來新疆玩兒,再次見面就是“私人行程”,不過他們仍然會給她最熱情的招待。
晚上回去, 大家都很熱情地要加夏耳的微信,夏耳沒拒絕, 拿出二維碼來給大家掃。
陳歲在不遠處看着, 一個人在那邊抽煙。
孫昊早就跟夏耳加了, 所以他也杵在一邊, 看到夏耳時不時會看一眼陳歲, 他眼睛一轉, 猛烈地咳了聲, 故意質問夏耳:“怎麽回事啊,誰都加了,不加我們山夕哥呢?不給我們山夕哥面子是不是?”
夏耳被問得一懵, 茫然地啊了一聲,微微張嘴看向陳歲,後者靠在窗邊淡淡瞧過來,抿唇不語。
隔着滿屋的人,夏耳跟他對視,心頭輕輕顫動。
要加嗎。
要不要加。
可是大家都在加,他沒過來加,就是不想加她吧。
兩人一時僵在那,杜雨薇看了他倆一眼,說:“應該是早就加過了吧,他倆不是挺熟的了麽,中午還看見他們在一起說話呢。”
她這話一說,大家都深以為然,就沒再注意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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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夏耳以前的性子,如果杜雨薇這樣說了,她就算再想,也必然不會好意思去加。
會覺得被人嘲笑,她怎麽會這麽不矜持之類的。
但現在。
夏耳心頭微松,大方走到陳歲面前,舉起自己的二維碼,問:“要加個微信嗎?”
陳歲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女孩一樣。
她嬌小可愛,舉着手機的手指,指甲瑩潤有光澤,指腹粉嫩,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陳歲輕抿的唇角微微挑了下,說:“都聊了這麽多次了,你還沒問我要微信,以為你不想加我呢。”
陳歲平時走到哪裏,都被女人追,這點是所有人的共識。
他這樣說,倒像是,早對夏耳有意思,等着夏耳來跟他要聯系方式一樣。
夏耳從小語文就拔尖,理解能力當然是非常好的,她聽懂了陳歲話裏隐含的深意,耳尖都跟着紅了下。
明明兩個人早就熟了,他怎麽還……
夏耳紅着一張臉,看回去,小聲埋怨:“那我是女孩子,你為什麽不主動一點來加我啊?”
她說話聲本來就軟,這樣反問,就帶了點兒嗔。
長大了,膽子也大了,确實跟以前不一樣了。
陳歲收回眼,掏出手機來,指尖在屏幕上飛快點了什麽,随後伸到她面前,閑閑擡眼:“那我主動點,能加下我微信嗎?”
孫昊在一旁,聽得捂緊腮幫子,倒吸口涼氣,張口罵道:“他媽的,怪不得我找不着對象,跟小姑娘聊天這一塊兒,确實是比人家山夕哥差遠了。”
其他同事也是大開眼界。平時陳歲在動保局素的跟和尚似的,要不是他對男的也不感興趣,就他對女的那股冷淡勁兒,簡直讓人懷疑他的取向。
這會兒他在夏耳面前說的這些話,要不是他們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這是陳歲說的。
所以原來陳歲并不是對女孩子不感興趣是吧?
有人去看杜雨薇,她一直看着陳歲的身影,臉色已經有點不好看了。
夏耳耳尖發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她紅着臉頰,點亮已經暗下來的屏幕,重新掃上陳歲的微信。
叮一聲,屏幕那裏跳出一個微信名片,名字那裏是一個繁體字,【陳.】。
透着一股子性冷淡風。
就還怪符合他這個人的。夏耳默默發送驗證,在心底碎碎念。
沒多久,陳歲那邊驗證了她的好友,她看到好友列表那多出來一個人,還有系統自動跳出來的那句【你們已經是好友了,快來聊天吧】。
夏耳熄滅了手機。
晚上吃了飯,這回沒開車,反正離住處也不遠,就一起往回走。
一開始那群男的都在積極跟夏耳說話,夏耳瞄了陳歲一眼,非常巧合,兩個人又在夜晚對視了一下。
她明天就要走了,她跟他匆忙而又毫無防備地見了這次面,還沒怎麽說過話,卻馬上又要分別。
想叫住他,但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不想把兩個人的關系公開化,也不想,被他們起哄。
可要是就此錯過,她又非常不甘心。
已經不甘心了一次,她沒法再容忍,再有第二次不甘心。
她握緊小拳頭,暗下決心,随後轉頭,充滿歉意地打斷旁邊說話的男人:“等一下,你們先回去吧,我、我鞋墊有點歪了,要整理一下。”
她臉頰紅紅的,看起來尴尬又窘迫,其他人聽了啼笑皆非的,就說她:“你也不用這麽直白吧?撒個謊也沒事兒啊!”
“快弄吧!一會兒都移出來了。”
她拿出這麽真實的借口,其他人不疑有他,繼續往前走,留夏耳在後面蹲下整鞋墊。
夏耳假裝蹲下,手指往雪地靴的縫裏掖,其實掖了個寂寞。
等跟人拉開一段距離,夏耳起身,沒想到蹲得太突然,猛一下一起來,眼前驀然發黑,身子搖晃差點要摔。
一雙有力的手臂立即握緊她的手。
她輕輕依靠在他身上,身子不晃了,很快穩住身形。
仰起頭,看到陳歲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微微俯身伸出手臂,就那麽被她倚着。
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腿上,她仰臉,他垂首,在寒冬的夜裏靜默對視。
好像也有一年冬天,他們曾在寒夜裏這樣對視過。
那時,她祝他永遠開心。
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有沒有履行她的祝願。
陳歲手上用力,一把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她站穩後,他收回手,一如既往地揶揄她:“你還真打算把鞋墊掏出來啊?”
夏耳嗔怪地瞪她一眼,沒什麽攻擊力,小女孩撒嬌一樣。
她說:“你能不能別提這個啊。”
陳歲忍不住笑,夏耳臉頰紅紅,悶頭往前走。
陳歲就在一旁跟着。
兩人肩并肩,在夜晚向回走。
陳歲問她:“機票買了嗎?幾點的航班?”
夏耳說:“還沒買,待會兒回去再買吧。”
“行,買好告訴我,我送你去機場。”
“嗯。”
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想自己一個人趕車坐什麽大巴,聽說阿勒泰機場往這邊發的大巴一天才一趟,她不喜歡趕時間。
說完這個話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分別這麽多年,也許他們都有話想說,但是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機開口。
成年人了,很多話說出來太矯情。
就只适合壓在心底,沒事兒翻出來想想,而且活了二十來年,也早已明白,不是每件事都一定要求得一個答案。
沒結果,也很美。
夏耳想了想,以一個輕松的口吻開口:“其實我還挺意外的,沒想到你會幹這一行。”
“嗯,我也沒想到。”
她随口閑聊:“那怎麽會想到幹這個?”
陳歲回想了一下,說:“大四的時候,無聊翻照片,看到高中去博物館幫同學們拍的照片了。”
“嗯。”
他笑了笑:“就那麽巧,看到照片背景後面陳列的瀕危動物的介紹,寫了一句話。”
“什麽話?”
“‘人類正在破壞它們的家園,請大家愛護動物,不要讓它們無家可歸’。”
“我那時覺得,無家可歸的,有我一個就夠了。”
夏耳似乎明白了什麽。
因為自己失去了家,所以不想,也不願讓小動物們,也失去自己的家。
陳歲語氣淡淡的,聽起來并沒有什麽所謂:“反正在西北這邊習慣了,實習開始直接就到這邊來了。一開始的時候,都說我幹不了這個,也都不讓我幹。可我覺得,都是人,我沒什麽幹不了的。”
“但當時純粹是覺得該找份工作才來,直到我們同事,帶回來一匹傷了腿的幼馬。”
“你治好了它?”
陳歲點頭:“那時天天跟同事喂它,小馬一開始怕我們,後來喂熟了,會用舌頭舔你的手心,很乖。你看着它一天天好起來,逐漸能站立,行走,慢慢活蹦亂跳,
那感覺是很奇異的。”
“那時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告訴我,原來像我這樣的人,也是能治愈一條生命的。”
他說到這些,眉目不自覺沾了些溫柔的顏色,跟從前的冷戾多少有些不同。
卻是成熟的,與自己內心的某部分達成和解的自在與松弛。
夏耳認真地說:“你當然可以。”
“所以我就愛上了這份工作。我希望,能拯救更多的小動物,希望能為它們守護住,屬于它們的幸福家園。”
十八歲的陳歲,叛逆,冷酷,因為一些客觀的原因,失去了它的家,也好像是,被世界抛棄了。
二十三歲的陳歲,仍舊冷淡,內斂,他開始選擇守護別人的家,成為別人的世界。
也許有人在被傷害後,是選擇蜷縮起來,終其一生,都在想辦法治愈自己。
但同樣有人,因為自己感受過那種痛苦,所以會想辦法,免除別人遭受同樣的痛。
就算被世界傷害過。
也仍能重拾勇氣,再一次地,熱烈地,去愛這個世界。
夏耳的呼吸輕了些,側頭注視着陳歲。
他注視着前方,悠然地,毫無所覺地向前走。
比起十幾歲,他顯然已經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可在她身上,她還是可以看到,獨屬于十幾歲的,少年人的熱血赤誠。
他還是那麽充滿魅力。
是她無論在什麽時期遇到,都會愛上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