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土裹石
二、土裹石
二、土裹石
好者奪石,石不去,盈盈水間待相舉。
某地一個非常有權勢的土豪,聽聞邢家有此寶貝,一開始他并不盡信,只覺或許是尋常人家撿拾了一個精美之物,故意炒作一些談資,引得人們競相參觀,以便高價出售,所以剛開始,縱是得到了消息,土豪派人去一探虛實的想法都沒有,畢竟這樣的伎倆,對于收集珍玩的人來說,遇到得太多了。
所以愣是這樣過去了半年,邢雲飛的霧石在家中客廳堂而皇之的擺着,供人們陸續來觀賞,卻無人要買,更沒有盜賊惦記。如此,霧石雖然不斷在接受人們的瞻仰跟驚嘆,總歸也算安生地呆在邢家。
對于一些驚奇的事物,人們有時需要一段長時間的适應期,就好比一個人忽然中了大獎,他需要先好好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且一再确認了自己中大獎不是夢,而是現實之後,中獎的人才會真正進入近乎癫病的狂喜狀态,随之而來的通常是大筆的揮霍。
邢雲飛捕回家的霧石呈現出的奇妙景觀,便也是經歷這樣一個讓人們發現、反複觀摩進而确信的過程之後,霧石随天氣變化的奇景,方才讓人們大呼為世間罕事,千載難得一見。
開始有人詢問邢雲飛霧石售價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個驚奇與震驚的轉折點,不過邢雲飛家中石頭太多,從前他也被問過賣不賣一些石頭,對于一個沒有賣過石頭的他,婉言拒絕對他而言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因此盡管接二連三有不同的人出價越來越高,邢雲飛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樣的疏忽與其說邢雲飛是挾寶自恃,倒不如說他壓根心中就沒有将寶石做交易的打算,既然不打算做交易,再奇特的石頭,對他而言他不定價,便也無價。
可是邢雲飛偏偏忘了,這奇石不長在他身上,也不會時刻随他形影不離,這世上獲得一樣物件的方法,又豈止一二。這霧石,邢雲飛可以用撿的,他又不賣,可惜他忘了替霧石多留一個心眼,因此邢雲飛,壓根不曉得,別人會願意花多大的代價跟成本,将寶石從他府中奪取。
等得權勢土豪獲得了霧石确實可靠的消息,購買不成,土豪就開始琢磨奪寶的計劃。
偷來,從外面潛入或者買通府內的仆人,這種簡單、直接又有效的方法,土豪當然不會采用的,要麽怎麽叫土豪呢。
邢雲飛既然跟天下人廣而告之,說霧石是他從家外面那條小河捕來,作為一個土豪,怎麽會這一點基本的業務意識也沒有。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這方圓多少的地界,哪個不是他土豪心知肚明、清清楚楚的,莫說這霧石本來就從山土中長出,就算從它是從河裏被邢宇飛捕撈上來的,誰還能否認那河床不是在地上,河水不是從地上流過。
這樣推理開來,邢雲飛在土豪的地界,撿了個寶,說得大了去,不就是幫土豪撿了個寶嗎。既然出了很高的價錢,邢宇飛都不肯賣出那霧石,土豪就直接去邢雲飛家中把奇石“請走了”,這樣一來,不偷不搶,真要被人說了出去,他土豪可算不上理虧的一個,所以,作為一個土豪,怎麽會用偷盜這種上不了臺面的伎倆,惹得往後人們背後指摘他呢。
更何況,土豪已經周密地為霧石計劃好,它以後的展覽路線,比如定期展呀,交換展呀,當然最大頭的還是,哪些非常德高望重的神秘人士想要把玩之時,他土豪定然立即奉上,如此,霧石在土豪的手中,不才正充分發揮了這曠世奇物的特長,這才跟奇石的身份更加符合呀。
要說那邢雲飛,空有一顆愛石的癡心,卻怎比得上土豪精心,要不然人家怎麽就成了土豪,邢雲飛在家弄了一屋子石頭,也只是一個“石癡”呢。
土豪心裏的話不可能讓邢雲飛知道,所以等土豪親自帶了幾個健壯的家丁到邢家觀賞霧石,邢雲飛不僅命家人好茶好水、瓜果零嘴好生伺候着,跟土豪談起石頭來,還頗有遇着知己,相言甚歡的感覺。
這天亦是快變天之時,在土豪跟邢雲飛談話之間,果然過不多久,紫檀座的奇石開始雲霧層層缭繞,流動舒緩,幽幽不去,同時伴随着一陣淡淡的青草樹木的清新之氣。盡管屋外已經開始下雨,身處這邢府客廳之中,院牆之內,見着雲霧繞石,聞着草木幽香,竟絲毫讓人不覺落雨晦暗之憂悶,倒好像在這霧石旁邊,一切都疏朗起來,迥異于外邊景象。
這感覺,就像,土豪心中納悶了一會兒,就像“好像這霧石把它周圍的陰雨晦暗都吸納了去,轉換成這繞石流動的雲霧,并且散發出清新、清逸的新鮮空氣。”想到此處,土豪心中不由一驚,這念頭一出,土豪知道事不宜遲,必須盡快下手,将這陰雨天氣中的淨化機、奇巧物,速速奪去。
二話不說,土豪跟邢雲飛直言,提起之前到邢府好幾個開價的人,都是他暗中托付。這是土豪做最後開價的打算,誰知邢雲飛一個“石癡”,傻樂了幾句,誇土豪好眼光,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彼時,土豪出的價錢,已經差不多是他彼時一輩子身家的八成了,誰知被邢雲飛傻樂幾句,就哈哈過去了。土豪覺得自己充滿誠意的開價以及實實在在的巨額財富,仿佛受到了嚴重的侮辱。既然邢雲飛不開竅,接下來土豪也就只好采用第二套談判方案了。
“不瞞邢兄,你既不隐瞞衆人,大家都知道你是從那條河中捕來的這枚石頭,但是難道你就沒有去打聽、了解過,那條河前前後後,哪些土地是我家的嗎?”此話一出,邢宇飛才驚覺來着不善,趕緊轉移話題,并且喚上家中仆人整理客廳,意欲送客。
誰知土豪講起附近哪裏哪裏是他家地産來,越說越大聲,在場之人,個個聽得頗覺在理。
土豪既是有備而來,怎會沒有料到邢雲飛的反應,他大聲言說了幾層意思之後,見邢雲飛還是一個石頭腦袋,依然絲毫沒有退讓之色,說時遲那時快,土豪朝随行的家丁們使了個顏色,土豪身後那幾個身強體壯的家丁,一個健步上前,一人奪石,另外幾個人掩護石頭的掩護石頭,保護土豪的保護土豪,動作幹淨利落,組織有條不紊,不過幾眨眼的功夫,土豪跟霧石已經出了邢府。
邢家人看得是一陣目晃神暈,倒也有一個在後面善後,模樣打扮像個師爺的人,大家當然知道這個留在後面的老人家不是什麽師爺,他手中的可能是一些證明土地所有權類似于地契證明文件之類的紙條,一邊還喋喋不休地拉着邢雲飛,說是要給他講道理,石頭土豪老爺先帶回去了,至于邢雲飛發現奇石的報酬,土豪老爺肯定不會吝啬,以後再詳談,如此種種。
這下好了,石頭就這麽硬生生,邢雲飛眼睜睜看着土豪一幫人搶走了,邢家的仆人還沒有誰敢上前阻攔,至于一直拖着拉着纏着邢雲飛的這個酷似“師爺”的老人家,邢雲飛就是再生氣,終究也不敢使勁怎麽推人家一下,萬一把老人推倒,摔成個散架,這還是在邢雲飛自己家中,如何是好。
碰瓷碰到別人家裏的,到人家府上光明正大搶東西,之前還好吃好喝了一頓的。邢雲飛不禁心中無比氣憤,土豪到邢雲飛家裏走了一趟,就像取回一個自己在邢家寄放一段時間的一個寶物一樣,就是這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看着原本呈放霧石的那個空空的案幾,邢雲飛不禁神傷,都怪他太過顯擺,憑空給這好好的霧石招來了這般禍事,多少悔恨跟自責于事無補。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邢雲飛望着邢府外空蕩蕩的道路,土豪他們已經遠去,就算去追能夠如何,追到了再搶,又能如何,看呀,土豪他們一行人順着小河,已經行至那遠遠的橋頭,那一行氣勢,雖然說不上浩浩蕩蕩,但就算這遠遠看着,卻也有種讓人說不出的不容辯駁的壯實感,就像這腳下踩着的土地一般篤實、渾厚。
顯然就算土豪搶去了,霧石也只不過變換了時間跟場景繼續展現奇妙的景觀,人家說不定比邢雲飛打理這霧石更在行,誰叫邢雲飛獲得至寶,不懂保護呢,既然是好東西,誰不想要呢。
邢雲飛沉沉地搖了幾下自己木讷的腦袋,轉身走入了府中屋內。
遠處土豪帶着人馬冒雨已行至橋頭,從邢家出來才半柱香的功夫,雨越下越大,見後面無人追來,起先抱着霧石的家丁勒了勒缰繩,意欲将霧石置于土豪車內。誰知土豪過了橋,停好馬車,抱着霧石的仆人從馬背上翻下,好好端着紫檀木的石座,明明幾個人前前後後團團護着霧石,偏偏走過了這橋,那仆人手中端着的寶貝,就這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不見了,不知誰喊了聲“瞧,掉河裏了!”衆人随着喊聲往橋下河流下游方向望去,眼見着那塊奇石正緩緩沒入河水中,不一會兒,霧石沉沒的地方就只剩下水面上不斷濺起的大雨滴了。
土豪的眼光多麽靈敏,但他偏偏沒有看清那是石頭究竟如何就落到那遠遠河中央,縱是大雨如注,他只怪仆人竟敢不小失手了寶貝,當即嚴令幾個仆人立即下水捕撈。
這從進邢府,到搶了石頭順順利利跑了這麽遠,沒有人追來,土豪的幾個家丁,先是沒楞清神,如何石頭在懷裏抱的好好的,就到了那水中央,被大雨澆得神志不清的幾個家丁們,聽着土豪的命令莫名其妙又冒着大雨投身河中,打撈半天,一無所獲,白忙活一天,看來指望回去領賞是沒戲了。
等得幾個家仆從水中上岸,也不知是被冰冷的河水還是雨水忽然沖醒了頭腦,回到土豪身邊,幾個家丁才提起那霧石,墜水墜的蹊跷。所幸河水不深,水流也不如大江大河那般湍急,沒有要去幾個仆人的性命,經過河裏一番折騰,土豪這才忽然意識到事情有些詭異,氣憤地白了渾身濕漉漉卻瑟瑟發抖的幾個家丁一眼,無奈只得打道回府了。
這冒雨奪石,大費周章,最後落得個空手而歸,土豪怎能善罷甘休,回到家裏就速速命了人暗中散出消息,尋找水性好、水緣好的人,不惜重金,請了人家來幫他到那河中尋找他土豪失落的寶貝。
土豪暗中尋寶的這個事一眨眼過了月餘,衆多善水之人依舊苦尋不得,于是,也非沒有好心人給土豪指點一二,說是那寶貝既然無緣無故在河中丢了,或許貼出告示報以重金,哪位有緣人到那裏撈說不定就能尋得。
畢竟那條小河實在算不上水勢險峻的地方,打聽了也沒人私下撈了去,水性好的人們,在可能的地方已經去搜尋了一批又一批,一遍又一遍,可以說河底哪裏有根什麽水草都看得清清楚楚,壓根就沒有看到土豪說的什麽直徑尺餘的大石頭,所以他們心知肚明,這個捕撈的錢是賺不到了。
過了幾天,土豪無奈,只好貼出了重金懸賞捕撈奇石的告示。貼個告示事小,報酬的重金更是算不得什麽,但是土豪着實經歷了一番激烈的內心鬥争。因為這個告示一貼,一方面表達了土豪對于霧石主張的所有權,另一方面也無異确認了石頭丢失,并且他與此石無緣的事實。
無緣又如何,土豪尋了霧石來,是要帶它去做“環游世界”的展覽,要給奇石鍍金上光的,這芸芸衆生之中,只要有那麽一個幫了他土豪這個大忙,一切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所以他土豪跟奇石有不有緣,沒有關系,重點是有人能幫他找回奇石就可以了。
俗話說,這感情不都還要靠培養嗎,只要能尋回來了,以後的事情來日方長,最不濟的,他土豪也有不少珍奇異寶,難道還非得要他跟樣樣寶物建立不同尋常的親密感情?要這麽說,人們每吃一粒米,店鋪裏的夥計每天經手賣出那麽多物件,都沒了這神乎其神的“感情”,這人還不活了?
作為一個物質生活非常豐富,精神生活也不是人們想象中那麽匮乏的土豪,他彼時倒是感覺到了這個奇石的一些不同之處,但是告示一貼,他奪石的這一出,在他心裏反正是走到頭了,得不得來,就看緣分吧。
橋頭告示一貼,消息便向小鳥一樣張開翅膀、長着腳,蹦到了邢雲飛耳朵裏。
當然,消息會這樣蹦到邢雲飛身邊,自然也蹦到了附近衆人耳朵裏,雖然邢雲飛家裏隔着河不遠,但是重金為報,多少人早已趨之若鹜,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多少天裏,眼見着家門前的小河裏擠滿為土豪尋找奇石的人們,遠遠看着這景象,簡直要擔心小河的河床要被那些擠滿的人們壓斷。
雖然邢雲飛心中暗喜土豪沒有搶到石頭,但如今人們都只知道是土豪丢了霧石,邢雲飛再愛石心切,也不敢冒然下河探石了。
他不善泅水為其一。衆目睽睽之下若真尋得,難道當真應了告示+的懸賞,給土豪送去,換那無足挂齒的重金,衆怒難犯,此為其二。
尋也不是,不尋也不是,轉眼過了半旬,群衆的積極性在告示或者說重金的號召下,被調動得差不多消耗殆盡,忽然某天開始,河裏見不着尋寶人的蹤影了,邢雲飛深深地知道,該他出場了。
土豪的告示依然貼着,但已經不知是被反複張貼過的第幾張。
天朗氣清,流水潺潺,邢雲飛帶着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悄悄跑到河邊,隔着橋頭大概百米的樣子,他忽然慢下腳步,望着這大好的天氣,空空無一人的河流,他現在跑過來,是到奇石丢失的現場獨作哀思嗎?
真行至眼前了,邢雲飛才意識到自己心中那天真而一戳即破的小幻想,多麽荒唐。“那麽多人來尋,都放棄了。”他心中默默嘀咕着“莫不是早有人捷足先登,尋了寶貝,秘而不宣吧。”
想到這裏,邢雲飛才覺,當初土豪剛剛張貼告示出來的時候,管他別人什麽眼光,他應該第一時間來搜尋,怎能因為膽小怕事,等到現在才來。
望着眼前清澈的小河,行至橋頭了,邢雲飛臉上已經隐隐挂了兩行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淚水。反正也沒人見着他,所以沒什麽好在意的。
只不過......邢雲飛以為自己眼睛因為濕潤而有些花了,于是趴在橋頭,狠勁用衣袂拭了拭自己的雙目。“那,那是.......”邢雲飛放下自己擦眼睛的手,再次确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千真萬确,正是那奇石一角出于水中,水來風去,石頭巋然不動,只有那經過石頭邊的流水偶爾發出幾聲擊石的聲響,仿佛在跟邢宇飛說“我在這兒呢。”
邢雲飛見此,頓時鮮血噴張,衣服也顧不得解開,徑直就投入河中,朝那水中奇石游去。
他素不善游泳,見着石頭的那一刻,就好像看見一個久別的故人在跟他打招呼,彼時到了水中,邢雲飛只覺得自己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好像水流就把他推到了石頭旁邊,他小心把石頭抱在懷裏,回到岸上再看,他為石頭做的紫檀座竟然都還在。
奇石就好像在那水中跟人們玩着捉迷藏,只等邢雲飛來把它找到。
邢雲飛心中不禁更覺此石有靈,等他悄悄抱着石頭回了家,這好不容失而複得的心愛之石,他可萬萬不敢再跟人們多做言語,收到了自己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內室,以後再也不輕易跟人說起,更不會給人玩看了。
款客無心寶奪去,石卻有情水中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