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投石
六、投石
六、投石
薛生等人,在楊于畏家裏逗留了兩三天,一直要求楊于畏約好連瑣姑娘見上一面,稍作敘談。
楊于畏一會兒支吾言他,一會兒假意應承,到第三日,薛生不高興了,料定了楊于畏,壓根就沒有把約見的事情告訴連瑣,于是私下跟王某等秘密做其他打算。
一邊王某借着買酒的功夫,到城中打聽連瑣是哪家姑娘,住在哪裏。一邊另一個友人,根據購物清單,去問那些老板,是否見過購買或者調撥、選擇樂器的姑娘。這邊薛生便則一直拖着楊于畏在府中,院外、院內、書房、客廳,溜達談心,說詞道曲。
半天的功夫,等王某跟另一個友人返回的時候,他們二人的臉,拉得簡直比醒發過頭的面餅還要長。一起帶回來的,還有許多靈符、法器。
這麽一派陣仗,可是吓傻了薛生,王某進屋便拉着薛生到一角落耳語,另一個友人則瑟瑟縮縮地忙着開始貼符咒、挂一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楊于畏再看到他們三人的時候,自然是已經面如煙灰的三個好朋友,鬼宅、古墓、附近人從未聽聞過且棋書畫皆通的連瑣。
看來楊于畏的好朋友們,高估了楊于畏那個大家庭打聽消息的能力,本來以為至多不過是抓一個“金屋藏嬌”的姑娘,算不得什麽難事。
沒想到三人成行,變成到此處捉鬼除妖了。
王某他們日間在城中打聽之際,才知楊于畏住的是一所留存日久的鬼宅,河對岸則是一片早已荒廢的,古墓群。本來像一并請了道士,前來作法,誰知報了楊于畏的這個地址,人家大多關門謝客,就是買回來的這些符咒、把式,也是好不容多花了許多銀子,才跟人家央來。
說得直白點,本來之前楊于畏在城中瘋狂購物之際,人們見他并沒有性命之憂,想來可能是他買去,權當消遣之資。
等到楊于畏的兩個朋友去打聽“連瑣”,而其他人從沒聽過這麽一個姑娘的時候,像店鋪的老板呀,作法事的那些先生呀,聯想起那些河對岸的古墓,跟之前被吓跑的纨绔子弟,誰還願意過去呢。
更甚者,之前帶着楊于畏去看房子,收銀子的那個中介據說已經不在那個中介店鋪了,聽人家說好像是為了躲什麽仇家,逃省外去了。
帶着這些消息回到楊于畏的小家,可想而知,往日的三個摯友,得知如此,心中多麽五味雜陳,彼時,三人望着背井離鄉的楊于畏,早已沒有對連瑣的好奇跟期待,取而代之的,除了驚恐,其實心酸更甚。
這樣,第四天晚上,楊于畏家中再也沒有歡聲笑語了,三個好友就像當初剛得知這是一處鬼宅的楊于畏一樣,心中警惕得很。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們已經圍着院外、屋內,各個地方,可以見着的門呀、窗呀、醒目的檐角呀,挂了許多驅邪降妖的物件。
這樣一番對比,楊于畏也不知道意識到沒有,之前連瑣一直晚上躲在窗下聽他吟詩,或許已經讓他受了許多陰氣浸漬,否則,眼前這些符咒不才是正常人類面對邪祟的反應,哪裏像楊于畏,偏偏買許多貓貓狗狗,其實買貓貓狗狗也不妨礙什麽,問題是,之前楊于畏別說是一張符咒,就是問也沒有問過哪位高僧、道長,尋求保命之法。
如此想來,可知楊于畏被連瑣迷惑得已經“病入膏肓”。
這些辟邪物件對連瑣有不有用,尚不知曉,但昔日這一幫朋友們,打定了主意,要把楊于畏從鬼魅追魂中救出來,是肯定的。
薛生自下午王某他們回來,知道了一二梗概,早已經不怎麽說話,他哪裏還想看什麽連瑣,只恨自己之前翻弄了那些鬼姑娘錄寫的詩文,千萬不要也被孤魂野鬼盯上才好。
孤宅野外,長夜漫漫,如今竟是早些獨自回房休息,也不敢了。薛生一個勁不由自主地往王某身邊靠,又必然躲在離楊于畏遠些的另一邊,仿佛楊于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變成厲鬼一樣。
客廳中比平時多點了兩三根蠟燭,王某雙目圓睜,俨然一副準備抓鬼斬妖的模樣,先前楊于畏見他們往各處貼挂符咒,他們一邊貼,楊于畏一邊摘,一邊撕,摯友們反複跟楊于畏質問連瑣來歷,楊于畏閉口不言。
于是怪不得昔日好友,此時,楊于畏已經被捆了雙手,被強行安置在一個大椅子上。
薛生依然躲在王某身邊,幾個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相對而坐着,薛生隔着一段距離,仔細琢磨楊于畏的精神面貌。
被鬼魅附身或者纏住的人,通常會印堂發黑吧。
薛生一邊想着,一邊瞅瞅楊于畏的印堂,可能被屋內太多的燈火照得太亮,楊于畏的腦門兒一片油光,作罷。
再看看他的雙眼,肯定是烏黑的眼圈,眼眶深陷。薛生盯着楊于畏的目光,從楊于畏的腦門往下移了一點,到了眼睛。這個崽子,竟然已經閉上雙眼,睡着了,作罷。
那麽,被鬼魅吸去了精魄,肯定是形削骨枯了。剛這麽想着,薛生的注意力已經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楊于畏靠在桌子上,一邊被桌面堆擠得變成一個尚未蒸發的,白面饅頭似的,微微鼓起來的一團白花花的臉頰。
“我知道了,這個連瑣,肯定是要把楊于畏養肥了,然後再吃掉。”省去前面的一段揣測推理,薛生忽然這麽一說,倒把旁邊的王某吓了一跳。
“管她有什麽目的,藏頭縮尾,作詩害人,陰陽有隔,終不是長久之計,若能一夕除去,縱是于畏心悲,也不過一時半夥兒,待他清醒了,也就好了。”王某說着,似是回應着剛剛薛生的話,又似是說給從未出現過,也不知此時躲在哪個角落的,連瑣聽的。
四人便是這樣傻傻圍坐在客廳了,淺睡的,驚恐的,思慮的,警惕的,多點的三根蠟燭,燒完了一半,不知不覺已到了二更時候。
王某身邊的大刀不知為何,忽然自己撇動了一下,王某以為是驚恐思緒過度,已經睡着的薛生不小心碰到,大刀在左,再看看薛生,在身右,且雙手攤扒在桌上,早就倒去另一邊。
感覺到一些異樣,王某撐了撐眼皮,打起精神。
不一會兒,客廳門不知被哪裏吹進來的一陣幽風推開一條縫隙,可能提供了一些屋外的涼爽空氣,王某覺得困意頓消,他也就沒有起身去關。
薛生他們則都或深或淺地打着瞌睡,也不知道是之前幾天拿着連瑣抄錄的詩文,看得入迷,還是今天得知楊于畏碰到的連瑣是個鬼姑娘,被吓得魂不附體。此時薛生閉着眼說起夢話,起初嘟嘟哝哝,不知道在講些什麽,過了一小會兒,隐約聽着他說得清楚一些“于畏,她又在吟詩了,又在吟詩了,快跑!快跑!”
看來薛生的夢境已經發展到逃跑的核心階段,只見他一個激靈,随着破口而出,連續幾大聲“快跑!”薛生蹬地,從斜躺着的椅子上一把蹦起來,自然也吓醒了淺睡着的楊于畏跟另一個友人。
剛剛打盹的三人,相視之間,王某才醒悟過來,看來貼了許多符咒,都壓制不住那連瑣的陰氣,竟還入了三人的夢。
王某一問,果然剛剛薛生他們都在似夢非睡之中,彼此互相幹瞪着眼,坐在客廳,然聽見女子吟詩之聲從屋外幽幽飄來,凄涼孤寂之态,實如之前楊于畏夜晚聽聞,楊于畏自然不害怕。
薛生他們一開始聽不清楚,只覺聲音語調凄楚,等到聲音越來越近,薛生聽清楚正是那日掉出,寫着楊于畏跟連瑣名字的一整首詩句。
如此,薛生就這樣,大叫着,醒來了。
彼時已經醒了的三人,面面相觑。
楊于畏正疑惑,不知道連瑣為何這夜如此到來,另外薛生跟另一個友人,則已經緊緊靠到王某身邊。
敢情膽小鬼連瑣行事,果然是避開這個最兇狠的角色,王某。
自始至終,除了王某的大刀之前無故動了一下,任何其他詭異聲響,他絲毫沒有聽到。
眼看已經過了三更,這下把一心想斬鬼除妖的王某壓抑壞了。他扶着刀,噌地一下站起來,別開圍着他的薛生跟另一個友人。
幾步便走到了客廳門邊,怒問道“她聲音剛剛往哪兒去了?!”
薛生戰戰兢兢指着門外,往着石橋的方向,一邊發抖地說着“別追了,沒見着什麽模樣,那聲音嗚咽悲切,陰森得很!”
薛生這麽一指,可着實吓到了楊于畏。這要是深更半夜,王某當真沖出去,過了石橋,萬一發現了連瑣的蹤跡,再發生什麽事,可真就不好說了。
楊于畏被綁着雙手,仍然狠勁往桌上一錘,怒道“就算是游魂蕩魄,她不害人、不殺生,只是膽小,你們何故逼她如此!”
這一下,楊于畏算是坦白承認了,連瑣就是一個女鬼。關鍵是,還是個膽小鬼。
楊于畏怎麽把這個也給說漏了呢。
薛生細聲嘀咕了幾遍“膽小鬼,膽小鬼”,複起身,對着已經站在門口的王某大聲說道“那女鬼膽小!”
聽得薛生這麽一說完,整個屋子裏四個人,頓時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王某鄙夷地望了一眼薛生,道“管她什麽鬼,做些陰森悲切之态,惹人惱煩。”
說着,王某推開客廳門,走到院裏,才發現外面寒風淩冽,竟還夾着蒙蒙雨絲,剛剛在暖屋之中,确是對着外面的另一番景象,毫無察覺。
或許這樣的夜晚正是這些鬼魅猖獗、放肆之時,顧不得細想,王某趕着往石橋方向走,剛推開了院子的大門,暗夜疾行,出了院門,不想剛邁出兩步,不知被什麽絆了狠狠一跤。
着實摔得不輕,不一會兒院中的貓貓狗狗們聽到動靜,都跑出來,不一會兒圍在王某身邊轉悠。
屋內的薛生等人,聽到王某“啊呀”一聲,知道動靜不對,立即解開了楊于畏,一起打着燈籠過來,才看清楚,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正好別住了王某的腳。
王某剛剛走得急,步子還重,他是被這不小的石頭硬生生絆得狠狠摔了一跤,只是王某體型碩大,他這一踢,那大半截吃在土的石頭,竟也活生生被他踢翻了出來。
楊于畏見着家門口,何時竟深埋了這麽一塊大石頭,正納悶沒說出口。另外兩個友人,竟笑話起王某。
畢竟剛剛殺氣騰騰,正義凜然的屠鬼士,誰知道才出門,就自己摔了一跤。
見狀,楊于畏心中正緩了一口氣,準備扶王某回屋,一并打消薛生他們再做追究的念頭。沒想到,王某剛順着楊于畏的胳膊站穩了身子,忽然又俯下身去,撿起那塊大石頭,奮力朝着河對岸就是那麽一扔。
本來以為會聽到石頭落入河水中,砰通一聲,誰料王某腳是摔傷了,然而臂力如常驚人,那石頭飛入對岸草叢,一時驚起許多夜間活動的動物,石頭落地,一陣熙熙索索。王某大聲吼了一句“不要在此裝神弄鬼,總不做害,人鬼殊途,快尋去處,不要再來了!”
這氣勢磅礴一番話,響徹冷雨靜夜之中,也算挽回了王某作為一個武生的英武之氣。
可是方才一番話,也激怒了楊于畏,回到屋中,他再也不做聲,知道幾個好友是站在常人的立場上,好意幫他,但是站在連瑣的立場上,她又何時有什麽過錯。
既然如此,不如就先送客吧,正好過不了多久,就快天亮了,楊于已經去解摯友們的馬匹,也早早打開了所有客房的門。
薛生倒是巴不得早些離開這個鬼宅,求之不得,楊于畏送客,三個好友既然無法勸導楊于畏,他們先行離開,再尋其它方法治鬼驅邪,也未不可。
第二天上午,薛生一行三人,便先回城中客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