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行舟在辦公室獨吞十串烤面筋,開門走出來,對顏如玉道:“那只黃鼬精呢?”

“跟鲱魚罐頭一起關在廁所了!”

“……”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剛才你離得遠,沒被這貨的臭液荼毒到,我們那三個大兄弟,現在還在吐呢。”

陸行舟皺眉:“胡鬧,廁所以後還用不用了?”

“我關在工會那層的廁所。”

陸行舟立刻喜笑顏開:“哦,這樣啊,你這個同志,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把他帶到審訊室吧。”

黃鼬嗅覺靈敏,被腌鲱魚熏得眼冒金星,一見陸行舟就哭了,眼淚鼻涕全下來:“我招!我全招!我真的什麽都招!求求你們快審問我!!!”

陸行舟遞給他一張紙巾,翻開工作手冊,按下圓珠筆的彈簧帽,淡淡道:“六月十七日晚上,你潛入古董店今古大觀的倉庫,偷走一座金銅仙人像,認罪嗎?”

“認認認!”

“仙人像現在在哪裏?”

“賣了。”

“賣給誰了?”

“仁者見仁波切。”

陸行舟的筆尖一滑,擡頭:“誰?”

“住在錦繡老巷的一個胖子,據說是個仁波切,媽的,殺價血他媽狠,八成是個騙子,啐,這奸商!”

“長什麽樣?”

“胖,兩個大酒窩,手上提溜打卦好幾十個串兒。”

陸行舟腦中浮現出一張熟悉的大臉:“任不仁?”

“對對對,就是他,附近沒有不認識他的,他什麽都敢收,就是價格低,心黑。”

陸行舟審訊完,走到門外,對顏如玉道:“你們的方法很有效,這老小子現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一聲怒吼:“誰他媽在廁所幹了什麽???”

一個下屬慌張地跑過來:“組長,大事不好,工會主席剛才上廁所,一進去就被熏暈了,怎麽辦?”

陸行舟滿臉欣喜,雙手合十,虔誠地擡起頭,45°仰望天空:“上蒼開眼啊。”

下屬:“……”

陸行舟收起笑容,一臉誠懇地說:“為他祈福。”

第二天淩晨三點,陸行舟大步走出鳳尾螺,身後跟着顏如玉,一輛黑色的商務車疾馳而來,無聲地停在門口。

微潮的夜霧籠罩着陽冥街,不遠處的夜市已經打烊,空氣中的燒烤香氣漸漸消散,偶爾有一兩個醉客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隐若現。

兩人上車,車子無聲無息地駛出街道。

顏如玉頭頂還帶着蒸汽眼罩,嘆氣:“雖然我曾經宣誓為世界和平奉獻一切,但其實這個一切并不包括我的睡眠。”

“閉上你的鳥嘴。”陸行舟陰沉沉地說。

顏如玉立刻憋住,拉下眼罩補眠,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抱怨:“我們為什麽要這個點兒出門?不過是去追回贓物,怎麽搞得跟執行什麽S級任務一樣?”

陸行舟打了個哈欠,看向窗外霧氣空濛的夜空:“你不了解任不仁。”

“啊?”

“其他時間你能堵到那王八蛋我現在就嫁給你。”

“不不不,不敢娶,不敢娶。”顏如玉忙不疊地閉嘴了。

殘月挂在矮牆,錦繡老巷的破舊建築在夜色中鬼影幢幢。

道路太窄,商務車只得在一個路口停下,兩人跳下車,驚起一只在垃圾堆中占地為王的野貓。

那野貓瘦骨嶙峋,跳上牆頭,回頭看向他們,兩只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亮光。

陸行舟眯起眼睛,和野貓對視了一眼,見它悄無聲息地往前跑去,消失在了前方的黑影中。

頭頂遮天蔽日的私拉電線和遠處高高聳入烏雲的現代建築在殘月下有一股奇異的末日朋克氛圍。

這就是錦繡老巷,白邺市最核心地段的貧民窟。

“走。”陸行舟擡腿走進一個黑漆漆的建築。

地上東一汪西一灘都是随手潑出的生活污水,月光從背後照來,将一條人影在潮濕的水泥地上無限放大,顏如玉是沒有影子的。

陸行舟摸出一塊懷表,裏面指針在瘋狂旋轉,看表面上的字符,這是個懷表式的羅盤。

顏如玉抱緊雙臂,小聲道:“這鬼地方到處都是游魂。”

“嗯,連鬼差都不願踏足的錦繡老巷。”

老巷裏沒有電梯,兩人從狹窄的樓梯間上去,腳步聲被逼仄的空間放大,在寂靜的夜裏十分刺耳。

“我說……”顏如玉幽幽地說,“我怕鬼,你信嗎?”

“不信,你自己都是鬼。”

“其實我經常被自己的樣子吓到。”

陸行舟奇怪地看她一眼:“嗯?”

顏如玉兩眼發直,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陸行舟順着她的手指擡起頭,一滴冰涼的液體滴在眉心,他擡手抹去,看到一個黑影挂在樓板上,人頭扭曲地對着他們,血水從肮髒的長發慢慢滴落下來。

“她是怎麽死的啊,怎麽醜成這樣?”顏如玉帶着哭腔問。

“我他媽怎麽知道?”陸行舟看着頭頂那個滿是血污的人頭,後退一步,擡手摸向牆上的電燈開關。

燈不亮。

他有點想罵人,深吸一口氣,對人頭和顏悅色地說:“這位女同志,請稍安勿躁,我們并非有意打擾,只是路過貴寶地,馬上就離開。”

“咦嘻嘻嘻……”人頭咧開嘴,涎液混着血水流下來。

顏如玉顫聲:“這是友好的笑聲嗎?”

“你在夢裏被吵醒是什麽感覺?”

“憤怒,如岩漿般翻滾的憤怒,想吃人。”

“不用描述地這麽形象。”陸行舟幹巴巴地說,“我們悄悄地離開,激怒她的不要,今天任務只是追回仙人像,不要節外生枝。”

“不能順手超度了她嗎?”

“沒有加班費的。”

“Shit。”

兩個人用餘光瞟着人頭的動靜,步履一致地悄悄擡起腿,蹑手蹑腳地往前走去。

一步。

人頭沒有動。

兩步。

人頭沒有動。

三步、四步……七八步……十幾步……兩人看着前方的樓梯口,齊齊舒出一口氣,甚至露出了笑容。

顏如玉笑道:“原來她真的挺友好……卧槽!”

她只覺得身後一涼,兩只冰涼的小手搭在了肩上,那個滿是血污的人頭以一個分外扭曲的姿勢轉過來,出現在她的面前,咧開腥紅的嘴:“咦嘻嘻嘻……”

“太他媽醜了!!!”顏如玉咆哮。

陸行舟伸手,一把抓住女鬼的頭發想将她撕了下來。

手指碰到頭發的瞬間,他就意識到不對勁,只見長發突然暴漲,瞬間就纏上了他的手腕,狂野地往手臂上方纏去。

陸行舟皺眉,手臂猛地發力,将纏在上面的長發震成齑粉,他手指穿過紛飛的碎發,強行往女鬼的頭頂抓去。

女鬼一擊受阻,立刻撤開。

“她在牆上!”顏如玉叫道。

陸行舟擡頭望去,看到數不清的長發從牆上湧出,向他們迸射過來。

一柄洋傘在頭頂撐開,擋住長發的攻擊。

長發被激怒,像無數條蛇一樣纏住傘柄。

顏如玉抓着傘把和長發拔上了河,氣急敗壞地問:“真他媽沒有加班費?”

“拯救世界要什麽加班費?”陸行舟大義淩然地說,伸手掏出打火機,刺啦一聲點燃火苗,往長發中燒去。

長發畏火,立刻縮回牆裏。

黑影四肢趴在牆壁上,飛快地爬來爬去,長發不停地在牆上湧動,不死心地想要找機會。

陸行舟拿着打火機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砂輪在粗粝牆壁上劃過,燃起一道連綿不絕的火線,逼得黑影往來路撤回。

跳動的火光下,牆壁開始往外滲血水。

一人一鬼不知不覺已經撤到最開始遇到的地方,陸行舟停住腳步,語重心長地說:“茫茫紅塵,無數人與鬼擦肩而過,能夠相遇即是緣起……”

顏如玉大叫:“你在瞎咧咧什麽?”

“我想再給這位女同志一次機會,希望她能被我的寬容和善良所感化,洗心革面,脫胎換骨,成為一只對社會有用的鬼。”

“……”

黑影仍然在牆上煩躁地爬來爬去,但長發的湧動頻率卻慢了下來,看上去竟真的有所觸動。

陸行舟慢慢收回打火機:“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次生命的開始,這世間有很多鬼,他們各司其職,不斷增強自身黨性修養,在各自的崗位上成長為引領發展的優秀鬼才……”

火苗熄滅的瞬間,黑影猛地暴起,長發裹挾腥風,如箭雨一般撲出牆壁。

“咦嘻嘻嘻……”

“這鬼覺悟太低了!”陸行舟生氣地說。

在黑影撲來的瞬間,牆壁上突然亮起一個小小的蛇紋,千萬條紅線猶如蛇信一般從蛇紋中射出,沿着牆壁結成一張巨網,将黑影整個罩住,接着急速收緊。

“啊……”黑影發出痛苦的哀叫,在紅線網的緊縮下瘋狂掙紮,幾秒鐘後,就被勒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陸行舟伸手将其從牆壁中拽出來,扔在了地上。

顏如玉蹲在旁邊,拎起一撮長發:“發質這麽差就別出來炫了,連女鬼的基本修養都沒有,起碼用個飄柔啊。”

黑影扭曲地轉過頭來,對她咧開嘴,喉間發出恐怖的怪笑聲。

“太醜了,沒眼看,組長,怎麽處置她?叫個鬼差來帶走?”

“嗯。”

顏如玉掏出手機:“我滴滴一個……媽的,最近的鬼差在30公裏外,冥府就不能多招幾個公務員嗎?”

“待遇差、油水少、法紀嚴,年輕鬼都不愛幹。把她帶回局裏吧,跟這個月抓到的鬼們關一起,等冥府月底派人來統一交接。”

“不好吧,這貨是個恐怖分子啊。”

“我處理一下。”陸行舟蹲下來,打燃打火機,在跳動的火光中看着女鬼滿是血污的臉,低聲說:“我給過你機會的,算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火光熄滅,陸行舟用打火機底部在女鬼眉心用力擊了一下,钤下一個蛇形印記。

“啊啊啊……”

方才還龇牙咧嘴的女鬼渾身一震,形體在黑暗中驟然消散。

經過這一番厮殺,整個樓依然寂靜得猶如墳場,陸行舟再次摸向牆上的開關,這次電燈亮了。

20瓦小燈泡投出一片風燭殘年的光影,陳舊的牆面上糊着一層又一層小廣告——牙醫、開鎖、尖銳濕疣……

一只肥碩的壁虎趴在牆上一動不動。

“走吧。”陸行舟提起紅線網。

顏如玉看過去,細密紅線織就的網兜裏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她知道,那個女鬼正被禁锢在裏面,她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布置下的網陣?”

“請她稍安勿躁的時候。”

顏如玉提高聲音:“你不是說沒有加班費,不要節外生枝嗎?”

“我說你就信?拯救世界要什麽加班費?”

“你這人怎麽連隊友都騙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顏如玉還在仰頭找門鈴,陸行舟已經伸出手去,粗暴地拍了拍門。

“任不仁,開門,不是要債的,不找你借錢,不為了打擊報複,也沒有女人要你負責。”

拍了好幾分鐘,門內才傳來一陣拖鞋的趿拉聲,一個少年變聲期的聲音在門內響起:“誰呀?”

陸行舟一愣,後退一步,重新看了看房門——墨綠色的老式防盜門材質很薄,一看就挺粗制濫造,門上應該裝貓眼的洞裏塞着一團嚼過的泡泡糖,上邊貼着個大紅的福字,透明膠帶沒粘牢,福字在走廊的穿堂風裏嘩啦啦地響——這就是任不仁的老巢沒錯。

他清了清嗓子,對門內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老任的朋友,找他了解點情況。”

吱嘎一聲,防盜門打開一條縫,一個少年露出一只眼睛,隔着鎖鏈看向外面:“仁師不在家,你們找他有什麽事?”

“哦,你好,”陸行舟對少年擠出一臉慈愛的微笑,“這才淩晨四點,他去哪兒了?”

“去樓下給空行母開光。”

陸行舟笑容僵在臉上,頓了頓,木然道:“顏如玉。”

顏如玉上前,一掌斬斷鎖鏈,擡腳踹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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