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目送陸行舟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石飲羽對着空無一人的樓梯間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整個辦公區一片忙碌,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顯得他的閑适有些格格不入。

石飲羽低頭看着手裏的一次性紙杯,突然沒來由地笑了一下,就着水痕将殘茶一飲而盡,然後走出鳳尾螺。

夏日強烈的陽光傾瀉而下,他一手搭在額頭,看了眼明豔的太陽,雖然魔物不懼陽光,但還是感覺不太舒服。

天實在太熱了,公交車一靠站,站臺上的人就争先恐後往門內擠去,寥寥幾個人擠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仿佛落下一步這輩子都上不了車。

石飲羽擠在兩個大媽之間,被硬是推進了車裏,耳邊傳來滴滴滴地刷卡聲,他将早已準備好的兩個硬幣投進去,回頭,愕然發現剛才氣勢洶洶擠車的人們都已經找到位置坐下,全車只剩他一個,孤零零的,沒有座位。

司機一踩油門,服役多年的公交車老戰士轟鳴着蹿了出去。

石飲羽晃了個趔趄,一把抓住拉環穩住身形,仰起頭,找到公交線路圖,細細數着到目的地的距離。

三十分鐘後,公交車停在茂林大廈站,石飲羽跳下車,辨認了一下方向,走向不遠處綠色的建築。

出了逐鹿之夜這檔子事兒,茂林大廈的人氣比以前更低了,幾乎沒有一個客人,很多店鋪的門上都貼着轉讓。

一樓只有肯德基還在營業,石飲羽推門進去,冷氣撲面而來。

“大哥!”宋木舉起手來。

石飲羽過去,拿起面前的冰闊落喝了一口:“你傷怎麽樣?”

“沒事,大哥坐公交車來的?會坐嗎?沒有跟人打架吧?”

“……為什麽你覺得我連公交車都不會坐?”石飲羽捶他腦殼,“不會坐我還不會學嗎?”

“大哥果然什麽都會啊!”宋木滿臉欽佩地感慨,“我真是多慮了,有大嫂在身邊,哪裏還有不會做的事呢,大嫂都會教你的!”

“沒錯!”

宋木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展開放到石飲羽面前,赫然是一張手繪板茂林大廈內部示意圖,畫得精細又漂亮,上面詳細地标注了每一個房間的名字。

“下面1-7層都是商鋪,8層往上是密棘基金會,舉辦逐鹿之夜的場地是另辟出來的一個幻境,進入幻境的門票是一枚骨戒,那天我看到大嫂手上帶着一個,不知道從什麽途徑得到的。”

石飲羽道:“是他一個不靠譜的朋友給的。”

“那這個人的路子挺野的。”宋木繼續道,“幻境是由阿曼制造的,但我跟她接觸過,一只低階的曼陀羅妖,成魔才十幾年,根本撐不起那麽大的幻境。”

“她背後還有人?荊叢?”

“我聽基金會的保安八卦,阿曼和荊叢面和心不和,雖然荊叢是理事長,但是資方更喜歡阿曼,據說有可能扶持阿曼上位,只不過荊叢是老臣,得給些面子。”

“資方……基金會背後的那個林氏集團是怎麽回事?”

“我給你看幾張照片。”宋木拿出手機。

石飲羽一張一張翻看照片,皺眉:“這是林氏的總裁?有點眼熟……”

“他叫林森,是林部的一個下層頭目,有戰功,但城破日逃跑了,”宋木嗤道,“來白邺市創立林氏集團,林部魁首陣亡之後,群龍無首,便漸漸将他當成首領,聚集過來。”

“林氏集團的高管都是魔?”

“據說是這樣的。”

“那這個林氏集團随時都可能變成犯罪組織啊。”石飲羽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揣測,“九年前白靈犀救了荊叢,當時荊叢的傷根本不是什麽野獸咬的,而是城破時受的傷,養好傷之後便來白邺市投奔林氏,成為基金會的理事長。”

宋木罵道:“林部這群雜碎,我們在浴血奮戰,他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戰後我們坐牢,他們一個比一個混得好!”

“他們的魁首戰死了嘛。”石飲羽安慰。

“對哦!”宋木轉怒為喜,美滋滋道,“我們的魁首還活蹦亂跳!他們有錢了不起啊?我們有大嫂!”

石飲羽給他點了個贊。

兩人聊了一會兒,石飲羽打發宋木回去,宋木有些不放心:“大哥,你真的要一個人去嗎?”

“我就随便逛逛,不用擔心。”

“可是……”宋木的目光落在石飲羽手腕上,每一個魔物出獄後都會被戴上一個特制的手環,能壓制90%力量,防止危害社會,石飲羽也不例外。

“你說這個?”石飲羽擡起手,屈指彈了一下那個手環,輕松地笑道,“小木頭,對大哥這麽不放心嗎?整個白邺市,能扛得住我一成功力的有幾個?放心吧。”

“那你有事打我電話……哦,你沒有手機,”宋木拿出錢包,倒出幾張鈔票和硬幣,來回數了三遍,一百三十六塊八毛,“我可以先給你買個老人機……”

“不用,你大嫂會給我買最新款的。”石飲羽篤定而又自豪地說。

宋木贊揚:“大嫂對你真好啊!”

“那當然!”

兩人分道揚镳,宋木回去搬磚,石飲羽拿着圖紙一邊看一邊往大廈內部走去,他乘電梯直接到了8樓,從電梯裏出來,空氣中草木腐朽的味道比下面重了許多,摻雜着淡淡的血腥味。

石飲羽貪婪地深吸一口氣,感覺十分舒适,他捏着一杯冰闊落,慢悠悠地沿着走廊溜達。

當日迷惑住陸行舟的幻境已經撤銷,幽深的走廊一覽無餘。

走了一百來步後,石飲羽也來到那個會議室前,他推開門,看着空蕩蕩的會議室,想象了一下當時陸行舟困惑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沒有過多逗留,而是順着樓梯往上走去。

這會議室明顯是基金會拿來敷衍陸行舟的幌子,陸行舟是人類,感覺不出這裏的魔息有多濃重,只會覺得這個會議室明窗淨幾,既幹淨又合法,根本挑不出錯。

而在石飲羽看來,別說這個會議室,整個大廈在他眼裏,都充滿了罪惡,每一寸牆壁上都飛濺着殘血。

這是一個屠宰場。

他腳步突然停住,擡眼,層層折折的樓梯輾轉而上,仿佛一切正常,而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走過五層樓梯,可為什麽還在8樓到9樓之間?

“我說,”石飲羽淡淡地出聲,“障眼法使到祖宗面前,是不是找死?”

沒有人回答。

耳邊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好像是蛇在草叢裏蜿蜒而過的聲音,又好像清風拂過樹葉的聲音。

石飲羽面色沉靜,他笑起來像太陽一般燦爛,可沉下臉來的時候,下颌線瘦削冷硬,如同雪夜中一支搭在滿弓上的箭矢,箭在弦上,一擊斃命。

他擡起手,對着眼前的虛空屈指一彈,一道氣箭飛射出去。

空氣中的動靜突然大了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想跑。

只聽一聲極輕的“嘣”,虛空中一片葉子掉落下來,葉脈被氣箭射穿,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地上。

石飲羽瞥了一眼,認出是曼陀羅葉子,嗤道:“不自量力。”

他擡腿,越過曼陀羅葉子,走出樓梯間。

背後,落在地上的葉子驟然跳起,立起來就往樓下跑。

石飲羽突然回頭,看着葉子的背影笑了一下,擡手打了個響指,葉片瞬間化作齑粉。

“阿曼,我知道你在,”石飲羽語氣輕松地說,“如果我是你,會從現在就開始逃跑,當然,無論你跑到哪裏,這片葉子,都會是你的下場。”

空氣凝固了幾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魁首大人,你真的要和特偵組站在同一戰線,而和昔日的同袍為敵?”

“你這話不對,”石飲羽道,“應該說,我要和愛妻站在同一戰線,而和任何與愛妻為敵的人為敵。”

“你這個……”

“情聖,謝謝。”石飲羽幫她說完。

空氣中的魔息消減,石飲羽知道阿曼已經離開,他不以為意,轉身走出樓梯間,腳步忽地一頓,只見前方的走廊盡頭,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那裏。

陸行舟?

石飲羽危險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阿曼,你敢對我用幻境……”

“你怎麽在這裏?”陸行舟一回身,看到他,驚訝地問。

石飲羽怔了怔:不是幻境?

陸行舟快步走來,擡手在石飲羽面前晃了晃:“發什麽呆?”

石飲羽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拉到唇邊親了親,接觸到溫暖的皮膚,才踏實下來,确定這并不是幻境。

曼陀羅的致幻作用會令人看到心底最恐懼或最渴望的景象,對自己而言,恐怕要麽是陸行舟渾身是血躺在自己面前,要麽是陸行舟一絲不挂躺在自己面前。

無論如何,都不是現在這樣。

“你怎麽了?”陸行舟不明所以地問。

“沒事。”石飲羽反問,“你有什麽新發現嗎?”

走廊裏傳來一陣急雨一般的高跟鞋聲。

陸行舟回頭,石飲羽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見一只藏狐在發足狂奔,它背上套着一根粉紅色的小天使牽引繩,繩子另一端在顏如玉手裏。

“組長!我要殺了這個畜生!!!”顏如玉咆哮,“他上下跑三圈了!屁都沒找到!簡直犬科動物之恥!”

石飲羽目瞪口呆。

陸行舟解釋道:“我覺得藏狐嗅覺靈敏,或許可以嘗試找一下頭骨碗,結果……”

“結果我已經看到了。”

“他一進這裏,就整個發了瘋,又哭又鬧,像個熊孩子。”陸行舟心累地說,“我覺得我需要任不仁。”

“嗯……嗯???”石飲羽陡然瞪眼。

“不知道他怎麽養寵物的,但是,能治理熊孩子的,只能是熊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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