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重拾故夢
重拾故夢
第五十八章重拾故夢
多年以後—夏瑾奕是個騙子,說好了三年就回來找他,如今卻杳無音訊。
今日朝廷上又和趙衍争論不休,該死的,朱璃将軍竟也站在護國王那邊。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戰争本是常态,平穩太久就會發生戰争。他登基時就說過,要掃蕩蠻夷稱霸這中原,擁有更大的國土,夏瑾奕無論逃到哪裏,都還在他的天下。但蠻夷自從吃了三年前那場敗仗,兵力衰弱再不敢再來侵犯我國,身處邊境的百姓終于得到安寧。
錦夏周邊還有強大的列國虎視眈眈,此時應當調養生息,不宜再發生戰事損傷國力。趙衍則認為蠻夷好不容易衰弱,此時應奮力追擊才好,沙場上的事他總是比白肅熙有經驗的。
白肅熙覺得他和趙衍大概是八字不合,第一次見面就對對方沒有好感。趙衍還總在怪他,認為沒有他瑾奕就不會走。
事實也的确如此,那時自己為了唾手可得的王位,背棄了曾經與他的約定——此生不追求功名利祿,只願與君相随。
夏瑾奕會選擇離開他也是必然,他那時的挽留不起作用,其實他心裏某一處或許明白,那人說三年以後相逢,只是為了不讓他阻止他的離開。
他決意微服私訪,親自到民間去尋他的身影,然而這卷卷紅塵蒼茫人海,他又如何能尋得到他呢。
朝政交給了護國王趙衍暫為治理,他對趙衍還是比較信任的,因為他沒有當皇帝的野心。以趙衍的話來說,“白肅熙,你大可放心,當皇帝太複雜,适合喜歡勾心鬥角的人,我對當皇帝可沒興趣。”
他這話說得極為挖苦諷刺,白肅熙苦笑了一會兒,在趙衍面前他這皇帝當得也太沒有威嚴。若不是礙于瑾奕同他的交情,他早就想殺了這個人,可能對方也對他有同樣的想法。
這一次出行分外低調,身邊僅帶了李墨栩一人。
李墨栩經過歷練,跟着白肅熙學了不少東西,無論是武功還是奇門遁甲五行命數,他都奇怪白肅熙這麽一矜貴公子,怎麽會懂得那麽多東西,好像天南海北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上了去往江南的船,船夫看到這位白衣翩翩的公子,只覺他外貌太過妖邪俊美,他從來沒有見過比這位公子的樣貌還要出色的人,一時竟看得失了神。
船在河面上飄着,順着運河向下飄去,兩岸草長莺飛春光正好,耳邊充斥着江南小調。
一艘畫舫上,女子扶着琵琶弦,婉轉低唱着,“翩翩公子,顏如楚玉。滿腹才情,兩袖清風。初下宣州,與民同樂。泛泛之交,深刻汝心。小庭香閣,見君獨賞三月花。落紅滿徑,不知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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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栩,你去問問那畫舫上的姑娘,這是什麽詞。”白肅熙起興問道。
李墨栩點頭,“嗯。”他迅速地下了船,走上畫舫,“我們家公子想問問姑娘,這是什麽歌?”
彈琴的姑娘擡眸,盈盈春水般的眸子讓人心神一漾。
“這詞名為三月花,是江南第一富商家千金小姐所作。詞中所指公子,正是當年的宣州太守。他天人之姿風華卓絕,令那位大小姐一見傾心,相思成疾呢。”她眸中浮現出對美好愛情的向往之意,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曲子裏。
“好一曲三月花。”此詞雖不成韻,感情卻很真切,再加之有風流韻事的渲染,是一首很好聽的曲目。
白肅熙想起初下江南時,調皮得從牆上掉下來的那位小姐,名字好像是叫沈輕鹿吧,也不知她最近過得如何了。
他腦內靈光一閃,想到沈家主和瑾奕是知交,也許沈家主會有他的消息,知道他去了何處。
他抱着一絲希望來到沈府,沈輕寒聽說陛下親臨,準備擺筵席迎接,卻被他拒絕。他稱此行是微服私訪,不宜太過招搖。
在沈家和沈家主長談後,聽說沈輕鹿的日子過得不太好。
她覺得自己的夫君太過無能,總會無理取鬧地和夫君吵架鬧脾氣,讓他做哥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沈輕鹿不止一次地說過,哥哥你當初不該阻止我的,若是我能夠嫁給瑾奕,現在這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沈家主也不忍說她什麽,況且他若是說,那你幹脆叫他休妻吧,沈大小姐會哭得更厲害。若是說叫她忍耐一下吧,她會更委屈地把眼淚憋在眼裏,那樣子讓他看了心裏難受。
他是她唯一的哥哥,終歸是最疼愛妹妹的,她想回來了随時都可以回來,永遠有一個哥哥在這裏等她。
白肅熙身為白丞相的獨子,沒有體會過有兄弟姐妹的感覺,但他為那樣的兄妹之情而感動。
他在離開沈府時,對沈家主說,“這人世間最為寶貴的,最應該珍惜的,或許就是那個始終牽挂着你的人,比一切財富和權利都要讓人感到幸福。你的妹妹這樣依賴你,很令人羨慕。”
沈家主點頭表示同意,有那樣一個妹妹雖然令人頭疼,但卻也是一件幸福之事,“是啊,君上。”
那一聲“君上”叫得白肅熙如夢初醒,恍覺此時已經事過境遷,他們的過去已成為塵封已久的往事。
沈家主礙于他的身份,不敢同他過于親近。過往的那一聲“白兄”不見了,取代它的是一種生疏和敬畏的感覺。
當白肅熙重游宣州,走過街上車水馬龍,看過重新被人整修好卻換了主人的太守府,最後走到蕪湖旁的細柳亭下,輕風撫柳絮飛,蕪水幽波紋淺淡,童子泛舟嘻戲蘆葦間,世态祥和安樂。如今細柳亭已被人改作“憶夏亭”。
白肅熙正尋思着“憶夏”二字,一間私塾下教書夫子的聲音傳入了耳,正是天啓年間宣城太守所作詩篇,“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
白肅熙心神一怔,不自覺地順着這首詩,很自然地想到了詩的後兩句——雖無玄豹姿,終隐南山霧。
他望着遠方的蒼穹,凝望那天水相接的地方,忽然感到一種恍若隔世的憂傷。他記起當年在細柳亭下,那人也曾似這般凝情遠眺。桂花飄落在玄青色的衣袂間,他回眸一笑清淺,仿若傾世桃花。
許是那一眼萬年,那人眉眼如畫刻在他的心間,怎麽也消磨不去,令他纏轉反側癡心不得。
白肅熙輕輕嘆息一聲,帶着一絲凄涼酸澀,可笑他将那人引為知己,其實卻從不曾懂他……細細品來,他的詩情是那樣蒼涼孤寂。他是一位真正的隐士,遠離朝廷不僅是為了躲災避禍,而是他興喜山水,喜愛那種游歷世間的自由。
他這樣的人,也許他最想要的只是,有一知心者能伴随在他身邊。而自己,卻終究是辜負了他。
他帶着幾分不舍,将蕪湖美景納入眼底,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來至宣州。忽聽身旁的李墨栩喚了聲,“陛下,可是想起了夏大人?”
煙雨江南聆雪閣,與君共賞三月花。六年約得今歲愁,一枕黃粱醉生夢。
他手上搖着他送的那把扇子,上面還寫着“咫尺天涯”的字樣,他未曾想過這四個字竟是分開應現了,他們從來都是心意相通,未曾咫尺天涯過。可寫扇的時候他們近在咫尺,如今的情境卻是山遙路遠,沒有音信了,真正應了扇上的“咫尺,天涯。”
夏瑾奕是他此生最美的邂逅,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和他在一起如同至身夢境,他不知莊公夢蝶還是蝶夢莊公。
他想把時間定格在某一刻,現實卻殘忍地将他的念想打碎。
三年之約已破,一場故夢終歸是該醒了。
他獨自走上橋,西邊的天空逐漸被夕陽染紅,黃昏将盡,太陽即将落幕。他想這世間也許沒有永恒的東西,但一個人若能被另一個人永遠銘記,便是永恒。
那麽在如何黑暗的地方,只要他還記得,都能生出一線光來。在逆境中,如燃燒的野草般向死而生。也許,那就是那個人出現在他生命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