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疼痛，像卡在生死之間的一道屏障，無望蔓延的時候卻恰恰是向生奔赴。
姚雁覺得渾身都痛，比剛剛經歷的真正的生死來得更加痛徹心扉，在墜落的過程中，她始終看向雲潇潇，以便落入深谷後可以迅速找到他。可是真的到了落地那一刻，她毫無意外地昏死了過去……
醒來時，空谷鳥鳴，已是黃昏。
渾身的痛楚顯示了它唯一的優點，自己還活着，姚雁迅速起身尋找，顧不得周身破爛疼痛：“潇哥，潇哥，你在哪兒？”姚雁知道雲潇潇沒有死，這是她選擇過的結局，可是他在哪裏？
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擦傷，姚雁拼命地尋找，終是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雲潇潇，顯然是這棵樹為他洩了小半墜落的力量。
“潇哥。”咽下無數心痛，姚雁将身上同樣破爛不堪，絲絲縷縷的外衣脫了下來，撕成一條一條的繃帶，将肩頸腰腹上不斷冒血的幾個窟窿紮緊，還有他的雙腿，江湖人提起過，跌落懸崖的他雙腿皆斷，自然愈合後骨錯筋擰，是再上燕山時他的師傅趙霆鋒用內力震斷重新接好的。
姚雁按下心神，伸手自腿根向下，一路摸索，只覺斷骨并不止一處，尤其是右腿，已有兩三處碎成了片甲。
止不住眼淚簌然，姚雁不住去想曾經的懸崖之下，雲潇潇和鳳凰兩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麽，眼前的雲潇潇簡直可以用“破爛不堪”形容，一路被樹枝尖石劃傷，在內力盡失之後，他幾乎不能做出任何攀附動作甚至抵抗的反應，只能由着這些東西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痕刮掉皮肉，他的心一定比皮肉還疼吧？從少年成名一路順遂，到成為武林年輕一輩中無人能望其項背的存在，再到武功盡失跌落深淵，體無完膚，他的心一定疼到不願意再醒來。
“潇哥，你醒醒。”他們跳下來的時候正是午後，不知道他們昏過去了多久，此時天色漸暗，姚雁知道，天色一旦落黑，這山中難免有夜食猛獸出沒，需要快速找到避身之所才行。當下也不遲疑，将還算完整的中衣脫了下來，墊在雲潇潇身下，一個用力負上背脊，拖住他的後腰，快速向下風口走去，這樣可以避免山中猛獸聞到氣息追蹤而來。
山中，風聲離離，鳥鳴啾啾，貫穿在山間的溪水讓姚雁稍稍心安，至少還有水源，有水就會有食物。只是這安身的地方走了一個時辰也未見一處合适。
“雁兒……”沒有找到合适的落腳地方，姚雁倒驚喜地聽到了雲潇潇的呼喚。不知道他是夢中呓語還是真的醒了，姚雁忙回應：“潇哥，是我。”
“雁兒……雁兒……”雲潇潇再次喚道。
“是我，是我啊。”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知道雲潇潇其實尚未真的醒來，姚雁顧不得腳下尖石叢生，不禁加快了腳步，“咱們找一處山洞，生起火，我來看看你的傷，不打緊的，咱們一起經歷的生死何止這一次？此時還好啊，都沒有追咱們的人了是不是？”
“嗯。”背上，雲潇潇竟回了一聲，姚雁欣喜不已。
Advertisement
山風料峭，終于在黑夜徹底來臨之前，姚雁找了一處避風的山洞，洞口狹小，但是鑽進去卻穹隆高聳別有洞天。
找了一塊平實的山石，姚雁小心翼翼地将雲潇潇放了下來：“潇哥。”姚雁輕聲呼喚。
“雁兒……”半晌，雲潇潇醒了過來，似有似無的笑容，好像痛楚都不是那麽清楚，“真的是你？”
随身的火折子沒有被甩出去，姚雁薅了幾把洞中幹枯的野草燃起來，一時照亮了自己的臉龐：“看清楚了吧？是我。”
“真的是你。”雲潇潇想擡手摸一摸她的臉，怎奈火盡，洞中又是一片黑暗。
“我去尋些枯枝朽木，咱們今日在這洞中過夜，需要柴火。你自己可以嗎？”
姚雁握着雲潇潇的手，感受着他不同尋常的戰栗。
“別走，你別走……”依賴明顯而不能自持，雲潇潇拉住她不肯放開。
“那好，你和我說着話，我就在這洞裏找找看。能尋到草，說不定也有木頭。”姚雁不忍，只得随他，将手中火折子再次燃亮。
這個山洞其實不算大，不過一射寬窄，好在穹頂高聳，行走其間并不覺得憋悶，不知道這裏是不是曾經有經過的人儲過幹草枯枝，一經尋找，姚雁竟然還發現了半個破口的水罐。
将幹草厚鋪，再将剛才背負雲潇潇的中衣鋪好，姚雁把雲潇潇移了上來：“你從現在開始不能移動半分，要聽我的話。”姚雁柔聲道。
雲潇潇此時已恢複了半分氣力，只是苦笑着點點頭：“我剛才摸過，我的雙腿盡斷，怕是想動也不能了。”
“總有能的一天。”姚雁握着他的手，溫暖而不真實。
雲潇潇借着燃在身側的火光，不住看着眼前的姚雁，眼中痛楚流轉：“雁兒，為何要陪我跳下來？我如今被師傅逐出師門，武功盡失，已是廢人一個，可你還是祁山派的掌門千金……”
“潇哥。”姚雁止住了雲潇潇的話頭，她忽然想起曾經在雲潇潇跳崖之後，自己幾近崩潰時，師兄卓雄和自己說過的一段話，他說，雲潇潇跳崖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若兩人未相識相戀，雲潇潇就不會背叛師門，也不會有伺候衆多糾葛，乃至最終不願再拖累姚雁縱身躍下。
“我們現在不說這個，就算你不願意，我也跳下來了。”姚雁俯身，小心翼翼地開始解雲潇潇的外衣。
“你做什麽？”雲潇潇眼中急切。
“別動。剛才就看過了，你身上的傷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你怕羞嗎？”姚雁道，“山間潮濕尚無妨，此時洞中生氣火來，若是一時半刻不除掉粘血的衣物，怕是都要烤幹在傷口上了，再揭開豈不是疼死？”
或許是姚雁的手太輕柔，也或者是山洞中微微透進來的風太輕柔，拂過雲潇潇寬闊的胸膛，竟是一時将痛楚都帶走了三分，望着她皎潔美好卻也沾了血污的臉，雲潇潇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雁兒，從這麽高落下來，你也受傷了吧？一會兒，一會兒也讓我看一下你的傷……”
姚雁一笑：“好啊，不過要先把你的傷口處理好，你要是乖乖配合就快些輪到我，你要是一直婆婆媽媽和我追問些有的沒的，我可就疼得多些。”
“你哪裏疼？”雲潇潇顧不得眼前，聽說姚雁疼痛，撐起上身就要查看。
“躺好啊！”姚雁着急。
“讓我看一下。”雲潇潇也着急。
一來二退，只想照看彼此，兩人拉扯間皆愣住了，姚雁感覺到雲潇潇的指尖在用力，一個一個合緊在她的臂膀之上。
他們太久沒見了。是啊，太久了！
于姚雁已是空悠悠的四十載，于雲潇潇雖只有四個月，但這四個月的分離比之如今的斷骨之痛來得更讓人痛徹心扉，是夜夜不能安睡的刻骨相思，是彼時花葉皆暗然的天地空曠，是思之不能持念之不能說的烈焰焚心……
擁入懷中只在一瞬，只這一瞬仿佛冰封已逝，皆化作繞指的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