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坐輪椅的主角(23-25)

第23章 坐輪椅的主角(23-25)

看到去而複返的沈岚疏能這麽放低身段,臉色微沉的季星野緊張地看向對面的厭。

厭鐵青的面色有所緩和。

感受到衣擺的拉扯,低頭就見沈岚疏垂着腦袋,精心打理的大背頭散落了幾縷搭在額頭,看起來像只打輸了架的大狗子,忐忑又卑微地認着錯,仿佛在乞求主人的原諒。

而認錯的嗓音甕聲甕氣的,還帶着點鼻音。

像是偷偷哭過一樣,聽着恹恹的。

只是一身不合體的服務員制服又将他健碩的身軀崩得死緊,緊到稍動一下似乎就能把布料崩裂,看起來可憐又可笑。

厭一把揮開他捏在自己衣擺的手,眼神冷厲,透着強行抑制下去的怒氣,抿唇不發一言。

他的怒氣被系統的剖析勸得消去了大半。

但原則底線不能丢,兩人在一起還沒多久,就開始伸出不安分的手管控他的社交,要是任由其繼續下去,是不是就會愈發肆無忌憚地開始掌控他的人生,驅逐他身邊所有人,直到最後成為沈岚疏一個人的所有物?

被拂開手的沈岚疏心‘咯噔’了一下。

剛才一出包間他就後悔了,他年紀比青厭大,行為卻不比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成熟多少。

作為男人,在外多少也要點面子。

自己這麽緊追不舍不說,還當着季星野的面無理取鬧,讓青厭在昔日竹馬面前落個沒臉,也不怪青厭生氣。可讓他回頭……青厭那番話把他說得跟變.态一樣,這讓他有些難過,拉不下臉。

正糾結着,還是李森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老板,要不要讓餐廳安排服務員進去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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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

包廂?

青梅竹馬,孤男寡男?

還疑似有過一段的舊情?

又跟自己吵了一架!

這跟把機會親手送給不安好心的季星野有什麽區別?

沈岚疏繃不住了。

臉是什麽?

要臉男朋友可就沒了!所以他就厚臉皮地回來了!

沈岚疏暗搓搓地瞄了眼頭頂之人的神色。

卻只瞟到對方半截緊繃的下颌,看着像是怒氣未消,修長的兩指便再次捏住雪白的衣擺,輕輕地晃了兩下,賣乖放輕了語調,繼續示軟:“我不分青紅皂白就懷疑你是我的錯,也不該無理取鬧,是我小雞肚腸心胸狹窄,沒有給予你充分的信任,這是不對的,你想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就是能不能別生我的氣?”

這一番自我總結倒是有了幾分認錯的态度。

厭動了下唇,還沒出聲。沈岚疏心一橫,忍着羞恥就又開口了:“求你了老攻,別生我氣了,我知道錯了。”

“……”厭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懶東西的臉皮。

可見證了全程的季星野就像是喉嚨被什麽東西掐住了一樣,半點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沈岚疏給他的印象是神秘且高高在上的,他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真心待青厭,可這一刻,他做了半個月的心裏建設突然就分崩離析。

這樣的人都能屈能伸。

可笑的是先前自己為了要不要來京追回青厭,竟然猶豫了足足半個月,也做了半個月的心理鬥争。

他好像輸了。

可他不甘心。

十幾年的情誼難道還比不過跟沈岚疏這不到一個月的感情嗎?

季星野收拾好心情,無視蹲在地上的沈岚疏,彎着唇對厭輕聲說:“青厭,我剛才說的你考慮得怎麽樣?”

厭正彎腰想把不斷扯着他衣擺的人從地上拉起來。

跟懶東西的矛盾是家事,沒必要叫外人看笑話,聞言剛拽住對方的手臂一用力,只聽‘刺啦’一聲,衣服肩關節的縫合處應聲而裂。

沈岚疏身上的衣服實在太緊了,仿佛是崩到了極限。

氣氛凝固了一瞬。

沈岚疏面不改色地借着厭的手從地上站起來,又是一聲‘刺啦’,一陣涼風穿過褲.裆,他的臉突地裂開了。

厭本來還想着這家餐廳制服的質量也太差了。

眼前一晃,一道人影如離弦的箭沖出包廂,竄進了對門,啪地一下關上了門,不多時,李森帶着衣服敲開了對面的門。

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的厭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青厭?”

“嗯?”厭收回盯着對門的視線,終于把目光分給了季星野。

對方雙手交握在桌面,指節在包廂頭頂燈光下微微泛白,眼中看似含.着笑,卻又似乎藏了點別的情緒,他恍然回神:“你剛才說什麽?”

“你……”季星野想說‘你願不願意跟我回榕市’,可他親眼看到沈岚疏是怎麽惹怒青厭,又是怎麽讓青厭從盛怒到大笑,他不由地自我懷疑,青厭真的會跟自己走嗎?

他認識的青厭似乎從未真正的生過氣。

好像也從來沒有笑過,更別說能笑出聲。

他記憶裏的青厭總是一副冰冷孤傲,寡言冷情的模樣,就好像世上沒什麽事能讓他開懷大笑,也沒什麽事能讓他難過,就算是阿爺去世,對方也只是躲在無人的角落偷偷落淚。

“青厭。”

他垂下眼皮,猶豫了一下,啞聲說:“我、我喜歡你。”

“喜歡我?”厭歪着頭不解地看着對面的人。

燈光映在他瓷白的臉頰上,仿佛鍍了一層光。

季星野沒忍住擡起了眼皮,印象中常年籠罩着一層陰霾的眉眼舒朗而清亮,還帶着淡淡的疑惑,“可我們不是說好做一輩子兄弟的嗎?”

一輩子兄弟?

季星野交握的手一緊,又聽到對方說:“而且,我現在有男朋友。”

厭說着,坦然地擡起戴着鑽戒的手。

紅色的鑽石在燈光下如一顆流動的鴿血,生動瑰麗,襯得他手指上的膚色更加透亮——饒是季星野事先已經有了準備,看到他大方地露出手上戴的鑽戒,心還是被刺了一下。

被這一刺激,他突然神色激動了起來,“你不是也喜歡我的嗎?我十八歲生日那晚,你在醉酒的我耳邊說的。”

“你那晚聽到了?”厭将目光從鑽石上挪向季星野,面露詫異之色,心中卻不是很意外。

哪那麽巧。

他用餘光瞟了下門外的人影,姜青厭剛偷偷說了喜歡,季星野扭頭就帶了個女朋友?

不過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直接拒絕怕傷了彼此的感情,就以那種方式來拒絕——厭猜測得更深入一些,季星野當初約會都要帶着姜青厭,除了提醒姜青厭自己是直男,也是在貫徹自己直男的人設。

說起來,季星野頻繁換女朋友,也是從這件事後才開始的。

而季星野面對厭略帶意外的眼神,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

當年他不想傷了跟青厭之間的感情,只能以交女朋友的方式來委婉表達自己的性向。

至于約會帶上青厭,他分不清到底是去哪都要帶上青厭的習慣使然,還是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懵懂的感情,只是自己不想承認。

現在看來,也許是後者。

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難掩痛苦地低下頭,啞聲道:“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厭不是姜青厭,所以無法感同身受,而且真正的姜青厭已經被世界意識收回去了,也聽不到了,“‘我’喜歡你的時候,是自願的,你不接受是你的權利。現在我‘走出來’了,有了新的感情,我希望你也尊重我。”

可季星野還是有些不甘心,猛地擡頭問:“難道就沒有一點機會嗎?”

“沒有。”厭很直白:“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你依然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這是他再次見到青厭後,對方第二次強調。

他恍惚想起自己曾經也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對青厭說‘媳婦兒,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好哥們兒’,原來,被喜歡的人這樣拒絕,心是這樣的痛。

他不過才聽了兩遍,心就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一樣,疼得他臉色煞白。

那聽了幾年的青厭又是個什麽感受?

他勉力勾起唇角,想送給曾經默默喜歡過自己的人一個微笑。

只是嘴角才剛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眼眶忽然一酸,一滴熱淚奪眶而出,悄無聲息地砸落手背上,燙得他心一顫,随之淚腺就像是打開了閘門,無數熱淚奪眶而出。

他不想在青厭面前這麽失态。

可他控制不住,因為他從沒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清醒——他失去了青厭,徹底的失去了。

他以為他能把人追回來。

他以為只要他回頭,青厭就還在。

可這些都只是他以為,事實是他早就把那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只要一扭頭就能找到的媳婦兒弄丢了。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清醒認知。

“你……”

“對不起青厭,我忘了還有點急事需要去處理。”季星野忽地站了起來,打斷了厭的話,看也不敢去看一眼,背過身說了這麽一句便大步走出包廂。

拐彎時肩膀撞了個人。

他低低說了聲抱歉,旋即匆匆離開了餐廳。

被撞的沈岚疏神清氣爽地摸了下肩膀,瘋狂上揚的唇角都快咧到了耳根,這時一道幽幽的嗓音從包廂裏頭傳到他耳邊——

“都聽完了,還不進來?”

“……”嘴角的笑容緩緩凝固,片刻後,他揉了一把臉,不叫自己看上去太過得意,才吸着一口氣,踏進包廂。

包廂裏的吊燈揮灑出絢麗的光輝,映在他不自然的臉色上。

他随手帶上門,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走到季星野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青厭,談完了?”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厭輕嘲道。

“……我錯了,我不該偷聽。”

怕自家男朋友生氣的沈岚疏雙.腿一軟,直接跪到厭面前,一把抓起對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滑動了下喉結:“要是心裏還有氣,你先打我消消氣?”

厭沒有動。

只是垂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英俊的臉龐線條分明,五官深邃而立體。

他仰着頭,燈光照進他忐忑的雙眸,可在他深深的眸底,一抹掩飾不住的喜悅在悄然蕩漾——覆在他臉上的手忽地一攏,伸出兩指捏住他腮邊肉,往外一扯:“好了,起來去喊服務員,我餓了。”

說完,收回了手。

這就完了?

沈岚疏起身按了服務鈴,點餐,一塊用過晚餐,直到出了餐廳坐在回別墅的車上,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一絲明顯的不安也漸漸浮上心頭。

望向倚在椅背上小憩之人。

車廂光線昏暗,只有車窗外偶爾掠過的街燈晃過他的側臉,卻因太短暫而晦暗不明,讓人始終猜不透他精致的面孔下究竟隐藏着怎樣的心情。

他放下不久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先前的行為青厭說他像個變.态,他不由深思地想,真的像變.态嗎?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在跟朋友吃飯,青厭也像他那般裝服務員闖進來,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懷疑自己是在跟別的男人約會——他完全沒法想象。

因為只要一想,漫天的委屈都快淹沒了他的理智。

那就換個人,如果是江眠跟朋友吃飯,她未來男朋友假扮服務員闖進來,還懷疑她出軌,以江眠的脾氣,當場分手都是輕的。

這麽一想,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嘶’。

動靜驚動了厭,厭撩起眼皮,瞥了他一下:“怎麽了?”

沈岚疏沒有說話,卻是伸出雙臂扭身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摟住他的腰,順勢俯身把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悶悶地說:“對不起青厭,我沒有尊重你,對你也不夠信任,你生我氣是應該的。”

聽完的厭錯愕了一瞬。

這一層他還真沒想過。

生氣僅僅是因為沈岚疏的行為冒犯了他的底線,讓他想起了被鎮壓的那三千年裏,一日堆積一日的窒息和憋屈感——但經沈岚疏這麽一總結,他終于明白了憋屈感從何而來。

不夠尊重,也不夠信任。

讓他覺得沈岚疏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物’來占有。

“那你以後還犯嗎?”知道反思,厭的語氣也好了點。

“我要是說不會,你肯定不相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說到這兒他沉默了一下,如果再出一個季星野,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故态複萌,嚴防死守。

但他的行為讓青厭不舒服了,這很容易影響倆人的感情,他得改,所以他認真地說:“青厭,我收回我之前的話,我對待感情确實不夠成熟,甚至還不如二十來歲的小年輕。

但我有一個小年輕沒有的優點,那就是多幾年的人生閱歷能讓我在冷靜下來後快速分析,并進行反思,從而吸取教訓。感情都需要磨合,而這個磨合就是在不斷試錯并改正,我希望在試錯的過程中,你能給我這個改正的機會。”

話說的很好聽。

但仔細品,就會發現,他這一番長篇大論提煉出來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我知道錯了,但我可能還會犯’。

但厭也知道這是懶東西刻在神魂裏的本能。

沈岚疏要是直接說‘不會再犯’,自己還得衡量一下對方是不是憋了什麽大招,現在客觀地提出了他自己本身存在的問題,也擺正了态度和改正的決心,倒也不是不能給機會,只不過……

厭長久的沉默讓沈岚疏忐忑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線拉長,慢得令人難以忍耐,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對方的答案,就連呼吸也在等待的過程中慢慢屏住了。

直到窒息感漸漸襲來,憋得他頭眼暈眩,他盯着的薄唇才開合了起來。

“事不過三,我給你兩次機會。”

缺氧的腦子讓他的反應變得遲鈍。

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對方說:“機會是機會,但懲罰也不能免。”

說着,厭擡指抵在他臉頰,往後推去,若有所思道:“打你罵你沒什麽意思,這樣吧,從今晚開始,你回你自己的房間睡。”

“……”剛開葷不久,才吃了兩炖肉的沈岚疏下意識想抗議。

但一對上厭似笑非笑的眼,滾到嘴邊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弱弱地吐出一句:“那需要分房多久?”

“這就要看我的氣兒什麽時候能消下來。”

沈岚疏張了張嘴:“好吧。”

話落,他微嘆着收攏雙臂,把人納入懷中,恢複了以往的從容氣度,嗓音低沉:“寶貝兒,我很抱歉,還有我愛你。”

因為在乎他忽略了青厭的感受。

可這不是借口,所以他心甘情願接受這個懲罰。

車子飛馳在川流不息的街道。

厭被他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事,擡頭問道:“你不是在老宅嗎?怎麽突然出現在餐廳?”

提到老宅,沈岚疏連忙打開後座擋板:“李森,去老宅。”

燈火通明的四合院前廳,挨挨擠擠了一堆人。

厭老遠就聽到前方喧嚣的吵鬧宛如市集菜市場,衆說紛纭,都聽不出誰是誰。

進了大廳,他掃了一遍,人都到齊了,這些人裏面,除了老四老六不在,就三房的神色最自然,大房這邊沈爸爸臉色鐵青,沈江眠紅着一雙眼,沈媽媽.的面色也不好看。

而主位上的老爺子雙手杵着拐杖,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茍,神色不明地注視着鬧得不可開交的二房一家。

“我就問你,你女兒安的什麽心?要這麽坑我兒子?”

說這話的是臉紅脖子粗的二叔沈平舟,“還有,都是爸的孫子,沈岚疏鋪張浪費,圈子裏誰不知道他為了買顆鑽石花錢如流水?

遠的不說,就說近前的,前陣子為了拍顆不能吃不能喝的破石頭,斥資四個億,你們屁都不放一個!我兒子就花點小錢請隊友們喝個酒,連家法都請出來了,是看我兒子好欺負嗎!”

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激昂憤慨。

“二弟,你說話要摸.摸良心!要不是我女兒,你兒子現在還被扣在會所贻笑大方!”

沈媽媽巾帼不讓須眉,氣勢全開:“還拿你兒子跟我兒子比?我兒子有錢能賺錢,你兒子行嗎?再說了……”

她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擱,冷笑道:“爸為什麽要懲罰老六,你心裏沒點數?他是軍人!部隊條令、條例中明文規定,現役軍人不能出入娛樂會所,可你看看他做了什麽?

他不但自己去,還把隊友們全都一塊帶去縱情享樂,這已經不是錢的事兒了,而是他違反了軍風和軍規!抹黑了我沈家的名望!”

“大嫂,我家老六是違反了軍紀,他的錯自有部隊處分,可說抹黑,誰比得了你兒子?

外面怎麽說的你沒聽到?要是沒聽到,那我就好好跟你說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到處跟人介紹榕市來的姓姜的小子是他的未婚夫,我沈家的長孫,不但跟一個男人好上了,搶的還是原本爸想訂給江眠的未婚夫,到底誰在給我沈家抹黑?”

沈平舟戰力驚人,堵得商場女強人沈媽媽竟然一時無言以對——因為這是事實。

沈爸爸沈伯舟沉着臉一拍桌子:“說夠了沒有?”

“沒有!”他還不罷休,繼續嘚吧,“我說他這麽多年不結婚,也不交女朋友,感情是喜歡走後門,不過大哥你也別怪我說話耿直,你這一房就他一個兒子,他跟一個男人好了,那可就是斷子絕孫——”

“閉嘴!”

“關你屁事!”

兩道聲音從兩個方向同時響起。

前者是老爺子吼出來的,他目光如炬地瞪着沈平舟,胸膛起伏不定,扶着拐杖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後者是沈岚疏說的,他一掃先前認錯時的卑微,步态穩健地推着輪椅走到老爺子近前。

複而結實高健的身軀一轉,深如寒潭的雙眸冷冽地迸射向大放厥詞的沈平舟,眉宇間陡然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狠戾之色,面上也仿佛籠了一層寒霜,“就你長嘴了是嗎?”

背後說晚輩的壞話,還被當事人撞見,沈平舟本來還有些虛。

又被老爺子怒吼了一聲,心裏也自覺這番話說得不合時宜,可人在氣頭上,有時候就會容易失去理智,而且他家老六還在床.上躺着,在場的這一個個不說幫忙求情,還煽風點火,他不上火才怪。

但沈岚疏一個晚輩,竟然敢這麽跟他說話——他擡起下巴端起長輩的架子,厲喝道:“你就是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在晚輩的背後嚼舌根的長輩嗎?”

沈岚疏說着,眼中流露出明顯的輕蔑之色:“我叫你一聲二叔,你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被自家子侄這麽罵,沈平舟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張嘴就想呵斥,沈岚疏卻不給他機會,繼續道:“一把年紀高不成低不就,爺爺在位時,靠爺爺,爺爺退下來了,靠二嬸哥哥弟弟,就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你怎麽有臉說我?

我就是喜歡男人,犯法了嗎?

而且我爸媽都不在意,你操的哪門子心?抹黑你的臉了嗎?你要是覺得羞辱,那你有點骨氣,現在就從這個家走出去,坦蕩蕩地告訴大家,你不屑認我這個跟男人攪合在一起的侄子!要跟我大房斷絕關系!”

剛才能言善辯、陰陽怪氣的沈平舟被氣得老眼昏花。

可他卻詭異地沒有吭聲。

“你敢嗎?”

“岚疏,你過了啊。”

一直端着碗茶的三叔沈叔舟放下看戲的茶碗,說道:“怎麽能這麽說你二叔?”

“你少在這比比!”

沈岚疏這會兒是除了自家人,看誰都不順眼:“剛才他那麽擠兌我爸媽.的時候,你怎麽不跑出來說他過了?”

他現在是殺紅了眼,逮誰罵誰:“平時我敬着你們,那是我爸媽和爺爺教得好,但別把我惹毛了,我沈岚疏混賬東西一個,當年退伍爺爺追着我打了四條街都沒改變我的心意,你們要是把我逼急了,一個個的就別想再我從這裏拿一分錢!”

放下話,他喊了聲老管家。

跟着老管家一人顧着一個出了大廳。

回到主院,老爺子強打的精神頓時萎靡了下來。

眼前一黑,差點直接倒在地上,還是沈岚疏手快,一把攙扶起他,跟着管家把人扶到床.上,又喂了藥,看他臉色恢複了點血色,這才嘆了口氣:“爺爺,您不怪我吧?”

老爺子搖了搖頭。

沖旁邊的厭招了下手:“孩子,今晚的事你別多想,老二他針對的不是你,他是……”

說到這兒他再次搖了下頭,掠過這個話題:“岚疏是個好孩子,上次他抱着你回來的時候,跟我說想跟你在一起,我怕對不起你外公,本來不想同意,是他跪在地上求我成全你們。

這孩子打小骨頭就硬,他不願意的事摁着他的頭都沒法讓他軟下骨頭,但他卻為你心甘情願軟下了膝蓋骨,我當時就知道我注定要對不起你外公了。”

“沈爺爺……”

厭伸手握住老爺子冰涼的手,安慰道:“我喜歡男人是天生的,我外公也知道。”

“老江知道?”

沈老爺子怔了一下,回想起最後一面老江拒絕婚約的事,恍然大悟之下,他心頭的愧疚也減輕了一些:“這個老家夥,怪不得,怪不得啊……”

厭沒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老爺子也沒想繼續說,他面露倦色地擺了擺手:“孩子,回去休息吧。”

二人辭別老爺子,出了主院直奔東廂房。

跨院的時候遇到了聚在一起抽煙的哥三,這哥三一看到沈岚疏,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慫了吧唧地喊了聲‘大哥大嫂’,然後掉頭就跑了。沈岚疏懶得搭理他們,厭倒是想到了什麽:“剛才聽到你二叔說什麽老六違反軍紀,是怎麽回事?”

“老六帶着隊友們——”

他突然止住話頭,悶笑一聲,眉宇間籠罩的陰郁也随之一散,調轉了個音調:“此事說來話長,不如我回家後慢慢講給你聽?”

“那就長話短說。”厭不上他的套。

他可惜地嘆了口氣,望着大灰磚鋪的石階,連人帶輪椅搬了上去,踏進自己的地盤後,冷不防打橫抱起厭,放在窗臺邊的太師椅上,跟着貼上去。

月光從窗外洩流進來。

他也沒開燈,就在皎潔的月華下擁緊懷中的人,道起了今日二叔舌戰所有人的原因。

老六因為錢不夠被扣在了會所。

會所經理知道他的身份,本來想給他記賬,可他腦子被酒精泡沒了,死活要找人去付賬,電話搖給了老二老三和老四,這三個的錢自己都不夠花,不想去當這個冤大頭,就一個推一個,在外地的老二更絕,直接當沒看見。

最後三個誰都沒去,醒酒的老六就把電話打到了沈岚疏這裏。

彼時的沈岚疏正在跟厭辦事,沒注意,最後一咬牙聯系了沈江眠。

沈江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

老六的行為明顯觸犯了她的原則,所以她把人撈回來後,電話打給了沈岚疏,想詢問一個處理的辦法,誰知道電話還沒打通,老六一身酒氣被老爺子給撞到了。

老爺子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眼裏容不得沙子。

嗅到六孫子一身酒味,質問緣由,知曉六孫子帶頭違反軍紀,氣得當場就要動用家法。

沈家的家法不少。

其中有一條是沾鹽當衆鞭打,取細竹條三根,剝去上衣前後鞭策,斷了為止。從孫子輩出生後,老爺子幾乎就沒怎麽動過家法,就是當年沈岚疏退伍,他也只是追着人打,都沒這麽動過怒。

沈江眠一看事情被老爺子知道了,趕忙通知了二房三房和父母前來勸告。

但彼時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加之過來還要時間。

等人全部都趕到的時候,老六已經被抽斷了兩根竹條,嗓子都喊啞了,渾身也被抽得血刺呼啦,沈平舟當場就爆發了,也就有了厭過來時,他把所有怒氣都灑在大房身上的事。

“……他大概是覺得江眠故意把一身酒味的老六帶回老宅。”

聽到這兒的厭支起身體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側的人。

從窗臺灌進來的月光将他俊美逼人的臉蛋分割成了兩半,可他垂下了眼皮,叫人一時猜不透情緒——但他總覺得懶東西扣他們零花錢的時候,就猜到了會有今天這一出。

但仔細深究,源頭還是在那四個兄弟。

如果那晚四個兄弟沒想找他的茬,就不會被沈岚疏懲罰零花錢。

如果昨晚老六打電話的時候,另外三個但凡去了一個,也不會有這種後果。

這塑料兄弟情!

厭輕啧了一聲,放軟身體準備躺回去,忽地一只手擡了起來,手指輕緩地插入他短發,按在他的後腦勺上:“不說那群養不熟的白眼狼了……”

沈岚疏呼吸微促,按下他的腦袋貼了下來,幽深的眼底掠過灼熱的溫度:“青厭,我想……”

“你不想!”厭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麽屁吃。

一聲悶笑從他的胸膛震出,他疏冷的眉眼一彎,有月光灑進他的眼裏,映得他沉黑的眼眸如夜空繁星,多了一份缱绻的溫柔,厭擡指抵在他的唇間,絲毫不為他美色所惑:“今晚你要麽睡這張太師椅,要麽現在送我回沈爺爺給我安排的房間。”

“這麽晚了……”

沈岚疏勾唇說着,忽地翻身壓了上去,低沉着嗓音說:“搬來搬去的也不方便,不如從明天開始怎麽樣?”

不怎麽樣!

厭一言難盡地看着覆在眼前的人,切割成明暗的面容一半眉眼耷拉,眼神黯淡,另一半晦暗莫深,怎麽看怎麽覺得在憋什麽壞。

他用力推開近在眼前的臉孔,從喉嚨裏發出警告:“你今晚要是敢搞偷襲,那就在原有的懲罰上再加一個月。”

“……”沈岚疏猶似不甘地張嘴咬上抵在唇邊的手指,用牙齒磨了兩口解解饞,然後翻身.下了太師椅,抱着他進了浴室。

“青厭,我們還是兄弟對嗎?”

人流如織的京都機場。

身形瘦削的季星野低頭望着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常年不變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明明是一個人,卻先後穿出了兩個感覺。

前者孤冷到與世界格格不入,卻唯獨對他敞開溫度。

後者眉眼如畫,可嘴角的笑意卻是疏離有禮。

他從唯一變成了外人。

季星野別開酸澀的淚眼,問了這麽一句。

“當然。”厭說。

“那就好。”季星野從小就習慣了與姜青厭說話的時候要蹲下來,可這一次他非但沒有蹲下.身,還轉過了身,“你能來送我一程我已經很高興了,咱們就到這,以後有空我會過來看你,你要是想家了……”

他聲音哽咽:“随時歡迎你回家。”

“等一下。”厭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卡,交給身側的沈岚疏。

旋即望着他停頓的背影,說道:“之前我走的時候,季姨塞了張卡給我,我當時不好拒絕,正好你帶回去,幫我交給她,并告訴她,我在京都一切安好。”

季星野眼中升起的希冀徹底暗了下去。

他接走沈岚疏遞來的卡,頭也沒回,腳步匆匆地走了。

季星野帶着希望而來,卻是失望而歸。

厭望着他融入人群的背影,剛搖了下頭,頭頂傳來了沈岚疏微酸的聲音。

“人都看不到了,咱們也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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