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跟我回家

第9章 跟我回家

晚上,寧笙又失眠了。

太丢人了,越想越睡不着。

一閉眼今天幹過的丢臉事就在腦袋裏無限次重播。

一定是近墨者黑,他都學會撒潑打滾了。

外婆早年是大家閨秀,文雅端莊,寧笙還是第一次見到外婆臉上露出如此吃驚的表情。

“好好好。”外婆抱着他哄,“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外婆甚至還有點欣慰:“我們寧寧啊,也會撒嬌了,外婆明天就去幫你問問那個叫徐嶺的小朋友。”

就……丢臉,但好使,結果是好的。

寧笙把臉埋進被子,漸漸地睡着了。

第二天,青安鎮的洗車店裏外停了一輛邁巴赫,車上下來了一位衣着華貴的老太太。

“您有車要洗嗎?”握着高壓水槍的男人從車邊探出頭來。

“不是。”寧笙的外婆搖頭,“請問徐嶺是您家的孩子嗎?”

“……”男人叼着根煙,從抽屜裏撈出個錢包,抽出幾張鈔票,“要多少?”

寧笙外婆:“?”

徐嶺後爸:“被打了還是被咬了?”

“外婆?”車底下探出個腦袋。

嚼着泡泡糖的徐嶺突然出現。

他之前見過的,這個是寧笙的外婆。

“攀親戚有用嗎?”他後爸問。

“不是。”寧笙外婆隔了半拍反應過來了,哭笑不得,“他沒揍我家孩子,我是有別的事情要跟您談談。”

徐嶺拿着塊很小的抹布,胡亂蹭着一輛車,一邊偷聽兩個大人談話。

“确定嗎?”徐嶺後爸按滅了煙,“我們家徐嶺可能有一點……活潑。”

“我昨天想過了。”寧笙外婆說,“讓他多來陪陪我們寧寧,是好事,寧寧也喜歡他。”

“寧寧去年被姑姑帶去片場,被劇組的道具砸傷了。”外婆說,“醫生說要休養好一陣子,才有可能站起來,孩子就有些消沉了,平時也不愛說話。”

“反倒是認識了你們家徐嶺之後,他開始又像個孩子了。我本來以為,有小朋友陪着就好,沒想到他說只有你們家孩子可以。”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幼兒園罰站。”徐嶺後爸說,“不過……”

他的目光落在車邊的那個小小身影上:“也還好。”

這場談論的結果就是,徐嶺可以去陪寧笙一起上家教課。

徐嶺後爸非要塞點兒學費,外婆沒要,最終只收了一籃蘋果。

寒假真的很快樂,寧笙抱着手機玩游戲玩到睡着,醒來發現自己床邊多趴了個腦袋。

“嗨。”徐嶺說。

寧笙:“……”

“我把你最喜歡的小朋友給你接來了。”外婆高興地說。

寧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誰喜歡他了!”

“那我們走了。”外婆拉着徐嶺的手。

寧笙:“……”

“不行不行不行!”一回生二回熟,他爬行翻滾捶床三件套一起上了。

“我看你急得像是要踢開輪椅站起來了。”外婆笑着說,“你們玩吧,我去跟家教談談。”

外婆關上了房間門,卧室裏,再次只剩下寧笙跟他的死對頭。

他的臉一點一點地紅了。

好丢臉啊,這還是被徐嶺看着的,臉皮好痛。

不過——

寧笙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魔王。

反正徐嶺也不會知道他倆以後是個什麽樣子。

怕個屁!

想到這裏,他心安理得地撐着床坐起來,招呼徐嶺來陪他玩游戲。

沒過多久,外婆就帶着一位老師進來了。

“你們來看看。”外婆招手,“有什麽感興趣的?”

老師放了點兒興趣愛好的視頻任他挑選,琴棋書畫都有。

寧笙很仔細地考慮了。

未來的大魔王,技能點其實挺多的,各種運動樣樣精通,各種社交場合不在話下。

唯獨音樂上好像有點欠缺。

那麽現在就得查漏補缺。

屏幕上播放到小提琴時,寧笙動手指了指。

聲音好聽氣質佳,就是你了,小提琴。

徐嶺:“?”

“寧小少爺想學什麽外語?”老師跟外婆商量,“這邊沒有雙語幼兒園,還是學點英語吧。”

英語?

不。

徐嶺到時候應該會說的。

倒是有一次,寧笙記得,被徐嶺在訂單上壓了狠狠一筆的兩個法國人,用法語在背後說徐嶺的壞話,徐嶺沒有聽出來。

寧笙最看不慣這種背後叨人的行為,當場把徐嶺和這兩人都狠狠罵了一頓。

大魔王應該沒少記恨他。

所以,這會兒寧笙在零食袋子裏翻了翻,扒出了一盒印着法語商标的巧克力。

“要學這個!”他說。

外婆目瞪口呆。

寧笙做出打滾預備姿态。

外婆:“……”

“行……”外婆說,“看孩子們喜歡吧。”

從那天開始,外婆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這世界上最難聽的小提琴聲。

新年過後,春暖花開。

卧室裏,寧笙灌了自己一瓶牛奶,轉頭看向徐嶺:“接着拉,快點!”

徐嶺抓着琴弓,鋸出了一段聲嘶力竭的《上學歌》。

“琴和你有仇嗎?”寧笙聽得頭皮發麻,“你用那麽大力氣幹什麽?”

這哪是上學歌,這是別學了歌。

“有吧。”徐嶺不确定地說,“它把我手指都咬劃破了。”

“小少爺。”護工敲了敲門,“今天音樂老師崴腳了,她請假了。”

寧笙:“?”

請假了?

“太好了!”旁邊傳來個聲音。

“寧寧,我們出去玩。”徐嶺說。

“早點回來哦小少爺。”護工提醒,“寧總和夫人今晚說了要過來。”

寧笙:“我沒說想出去玩……”

但徐嶺的動作飛快,慢一秒都怕被抓回去學習,轉眼就把他推出了卧室。

“去哪裏?”寧笙問。

天氣轉暖,他只穿了件薄薄的淺藍色上衣,黑色的短褲遮到膝蓋,露出段雪白纖瘦的腿。

可能是心情不錯得緣故,他康複得比重生前快了很多,現在已經能扶着桌子短暫地站立一小段時間了。

不過寧笙懶,能坐着絕不站着。

“去抓蟲子。”小魔王推着他的輪椅一路瘋跑。

寧笙:“??”

什麽東西?

“我不去!”他大聲抗議。

抗議好像無效,徐嶺一路把他推到了鎮外的田埂邊。

田野橫亘在山中,暖春的風景倒還不錯。

“你自己抓。”寧笙說。

他可以曬曬太陽吹吹風。

徐嶺不用他說,自己蹿進了田裏,很快就沒影了。

田埂邊上是小路,也有人來人往,紛紛轉頭來打量寧笙。

一輛車開過,又往回倒了點兒,車窗降下,露出數學呆子李皓月那張木然的臉。

“寧笙,下午好啊。”李皓月說,“來做數學題嗎?”

“不來。”寧笙微笑說,“我在和徐嶺抓蟲子。”

“那好吧。”車又開走了。

“你果然想抓蟲子。”徐嶺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握拳的手就往寧笙的眼前伸。

“拿開!”寧笙頭發都要炸起來了。

徐嶺松開手,寧笙想象中的青皮毛毛蟲沒有出現,一只淡紫色的蝴蝶飛了出來,在他眼前繞了兩圈,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就還……挺好看的。

“我再去給你抓一把。”徐嶺說。

寧笙一眼就瞥見他手背上多了幾道雜草割出來的血痕。

“醜死了。”寧笙說,“我不要。”

“把你的手擦一擦。”他說,“都是花粉。”

小魔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自己的褲子上抹了抹手。

“那我們去玩別的吧。”輪椅又被推跑了。

這段時間寧笙算是發現了,徐嶺特別喜歡推着他走街串巷。

他不太懂這是個什麽愛好。

恰逢路過鎮口,豬肉鋪子門邊,陸鵬和幾個孩子蹲在地上,搶一輛遙控汽車玩。

“到我了!”陸鵬哭鬧,“我要玩遙控汽車!”

徐嶺趴在輪椅背上,像風一樣遛了過去。

幾個小朋友羨慕地跟着跑。

面無表情的寧笙:“……”

把他當遙控汽車溜達呗。

他們最終停在了洗車店的門口。

寧笙:“我的輪椅不用洗。”

徐嶺少見地頓了下:“不是,就帶你回個家。”

徐嶺後爸手裏正拿着高壓水槍,見兩個小朋友過來,連忙高舉水槍,讓水花避開。

“小兔崽子慢點推!”男人怒吼,“我看你朋友都要暈輪椅了。”

這後爸脾氣一般,心思倒是很細,這話管用,寧笙感覺小魔王一下子就減速了。

徐嶺一路把他推到了店裏頭。

後院連着兩個屋子,其中一個是徐嶺的。

寧笙還真有點好奇了。

他還沒見過徐嶺的房間。

徐嶺把他推了進去。

“你等等我。”徐嶺急匆匆地說,“我給你找好吃的!”

寧笙就這麽被晾在了小小的房間裏。

這屋子,大概只有十平米,角落裏放着一張小床,床上放着一只……足球。

嗯,好像是新球。

書桌是寧笙見過的那種護眼桌,不過從它的嶄新程度上來看,徐嶺應該沒怎麽用過。

桌邊是個書架。

徐嶺竟然還有書架。

不過寧笙看見,書架上只放了一本書——

那本已經撕了一大半的《高等數學》,旁邊擺着只眼熟的奧特曼挂件,再往邊上還有只皺皺巴巴的小紙船。

徐嶺還真……挺喜歡收藏,怎麽什麽破爛都要往家裏帶。

“怎麽能把小朋友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呢?”一個溫柔的女聲輕聲呵斥着,“下次不可以這樣了。”

“那下次放院子。”徐嶺說。

房間門又被打開了。

三十多歲的短發女人一手端盤子,一手拎着徐嶺走進來。

“是寧寧嗎?”她問。

“我叫寧笙。”

“寧寧,來吃糖糕。”女人把盤子放在桌上,招呼寧笙。

糖糕是糯米做的,沾了晶瑩的糖霜,被洗淨的葉子包裹着。

寧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小吃。

徐嶺已經等不及了,伸手就去抓,被他媽媽打落了手。

“讓客人先吃!”

徐嶺:“嗷。”

她剝開一個糖糕,給寧笙遞到手邊。

“吃吃看,是我們這邊特有的點心。”她說。

她的指骨很細,手卻不算白皙,指腹還留了繭,可剝開糖糕的動作卻很溫柔。

自小到大,寧笙的日常起居都是護工和保姆照顧,他們會給他剝糖紙,也會噓寒問暖,可好像就是不太一樣。

“謝謝……阿姨。”他臉頰有些發熱。

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糖糕,沒想到卻意外得好吃。

“喜歡就多吃一點。”徐嶺媽媽說,“小鈴铛和他爸爸都喜歡吃。”

“小鈴铛?”寧笙聽到了一個新稱呼。

徐嶺:“哼。”

“謝謝阿姨。”他說。

“怎麽這麽懂事。”女人揉了揉他的頭發,“小孩子可以不用那麽懂事,我們家徐嶺天天到處闖禍。”

“我說了你們肯定不懂。”女人說,“小的時候啊,是很短很珍貴的,看不到世事變遷,也沒有千般顧慮,所以我經常跟徐嶺說,放肆地去玩,怎麽開心怎麽鬧,在我們家能賠得起的範圍內就行。”

寧笙被逗笑了,他抿了抿嘴角,壓着那點笑的弧度。

徐嶺大概是沒聽懂,跟着笑了一串“哈哈哈”。

和鎮上大部分小朋友一樣,徐嶺家很小,小得剛好只能裝下三口人,多了個寧笙這房間都顯得擁擠。

可寧笙莫名很喜歡待在這裏。

不過護工說了,今晚他爸媽要來別墅這邊,讓他早些回去。

所以沒過下午五點,他就禮貌地跟徐嶺家人道別了。

男人叼着煙,似乎是累了,正坐在車前蓋上休息,見他過來,摸了摸口袋,丢過來一塊巧克力,沒打招呼,揣着口袋又去幹活了。

徐嶺的目光就沒從那塊巧克力上挪開過。

這是鎮上賣得最貴的一款,得二十多。

徐嶺平時在家只配吃兩毛的。

“你把我送回家,你就拿去吃吧。”寧笙說。

“那不行。”小魔王吞了吞口水,“我爸會揍我的。”

寧笙:“反正你抗揍。”皮還厚。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往半山腰上去。

徐嶺的爬山是一天都沒落下,推着寧笙一路往上一點都不帶喘的。

“明天幼兒園見哦,寧寧。”徐嶺叼着巧克力。

“看我心情。”寧笙說。

護工推着他進了別墅大門。

“爸爸媽媽來了嗎?”他問。

他來了這裏有一陣子了,還沒見到他爸媽。

護工似乎有些為難:“小少爺,你弟弟發燒了,他們要帶小朋友去看病,今天應該來不了了。”

寧笙:“啊。”

明天是他的生日啊。

“我知道了。”他冷靜地說完,自己進了房間。

重新來一次,很多以前原本不懂的東西,他都漸漸能看明白了。

那時候他哭着鬧着要回家,外婆只是告訴他爸媽工作很忙,管家和護工也都有些憐憫地安慰他。

他現在算是知道了,一個雙腿受傷不确定還能不能站起來,整日消沉孤僻的孩子,是不敢讓人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

所以他們給他最好的醫療,最好的吃穿,但他們有了新的孩子。

這事兒現在的寧笙沒那麽在意,但他的悶悶不樂多少有點寫在臉上。

隔天在幼兒園,徐嶺往他手背上畫自己名字時就發現了。

“你不喜歡數學呆子送的禮物,對吧?”徐嶺說。

寧笙:“……”

有誰會喜歡一整套《快樂暑假》練習題呢?

“你也不喜歡陸鵬的,對吧?”徐嶺繼續問。

寧笙:“不。”

有誰會喜歡一小袋拍到面前的新鮮豬肉呢?

“你的禮物呢?”他問。

徐嶺站起來:“我去門口摳個太陽。”

寧笙:“坐下。”

小魔王安分了,趴在桌上看他。

“最近看見我的毛絨狗了嗎?”寧笙有一陣子沒見到了。

那是外婆送給他的,他還挺喜歡。

“上次你掉地上,我放抽屜裏了。”徐嶺說,“第二天,它自己出去玩了。”

寧笙:“……”

知道了,丢了是吧。

他已經能無差別破譯徐嶺的怪話了。

“我讓全中班跟我出去找找。”徐嶺說。

“不用。”寧笙拉住他。

一個小玩具而已,可能哪個孩子看着喜歡,就拿去玩了,沒必要特地去找。

“要不我給你當狗吧?”徐嶺忽然說。

寧笙:“?”

“你有毛絨狗可愛嗎?”他問。

徐嶺沖他扮了個鬼臉。

寧笙:“……”

随便你吧。

“我把我送給你。”徐嶺說。

“你看我稀罕嗎?”寧笙問。

他順着徐嶺的目光看過去,小魔王在盯他桌上老師剛發的餅幹:“你不吃的話,給我吧。”

寧笙:“拿去。”

看上餅幹了是吧,就知道沒那麽好心。

他每天給徐嶺帶一瓶牛奶,還投喂各種小零食。

這段時間下來,徐嶺好像長高了不少,已經比許多小學生還要高了。

施肥效果良好,寧笙很滿意,他養得真好啊。

他的心情忽然就變好了。

沒什麽好在意的,他現在有人陪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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