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近

第10章 接近

礦泉水的瓶子小,兩枝月季花原本插得滿滿的,可是放到廣口的魚缸裏,就顯得特別空蕩,但又莫名的好看,有留白的美感。

夏薰不自覺伸手去摸花瓣,手剛碰上,門被人嘭的一聲踹開。

周流光走了進來,把書包丢到桌子上,又很快出去了。

這期間,他都沒有看她一眼。

夏薰狐疑的望了望窗臺上的魚缸,又轉頭盯着周流光離開的方向,心裏頓時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照的玻璃輝煌。

夏薰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窗臺上的小花,心情便莫名變得平靜很多。

很快周末了。

高三生周末放不放假完全看校方心情,上周是周日休了一天,這次的休假通知在周五晚自習快放學之前才發出來——周六休一天。

夏薰和往常一樣在下課鈴響起的同時沖出教室,她幾乎每天都是前幾個出校門的人。

騎着自行車環江回家,越往鎮上走街道越安靜,這邊沒有什麽車水馬龍,有的只有未眠的合歡花和永遠熱情的滔滔江水。

騎到一半的時候,周流光從她身邊倏忽而過。

她已經習慣了被他超過。

他是不會去看路邊風景的那種人,總是目視前方,而前方只有風。

夏薰到家的時候奶奶剛好在院子裏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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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手一擡,袖子滑下去,夏薰冷不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夏薰把自行車随手靠在牆邊,忙走過去,用手語問:“怎麽回事。”

奶奶用手語告訴她:“沒事,沒事。”

“到底怎麽回事!”她的手勢每一下都很用力,真的着急才會這樣。

她一向溫和,只有在奶奶的事情上才顯得那麽有力量。

奶奶拿她沒辦法,又擡手解釋:“幫人家搬了個東西,上面有釘子,我沒注意就被刮傷了。”

“……”夏薰秀麗的眉頭緊擰在一起,她盯着那道傷久久未語。

默了默,她鄭重地看向奶奶的眼睛:“以後不要幹危險的事情了,好嗎?”

奶奶笑着點頭,眼裏隐隐含着點點淚花。

夏薰幫奶奶把衣服收好,又進卧室找出上次沒用完的碘伏和紗布,出來幫奶奶包紮上。

她包紮的時候,奶奶就笑眯眯看着她,一副“孩子終于長大了”的欣慰感。

已經是夏天了,這道傷口沒有及時處理,周圍的紅腫觸目驚心,中間流血的地方還夾雜着膿水。

一定很疼。

但是奶奶卻沒有辦法吭一聲。

上天剝奪了她喊疼的權利。

想到這,夏薰不自覺鼻酸,咬自己的舌尖才硬生生把淚意憋了回去。

回到卧室裏,把門反鎖,她才敢摔進床上狠狠地大哭了一場。

屋裏沒有開燈,唯有月光無聲無息的從窗外灑進來。

夏薰滿臉挂着晶瑩的淚痕,擡眸看着那輪彎彎的月亮,她不覺得它皎潔,不覺得它明亮,也不覺得它溫柔。

此時此刻,在她眼裏月亮只是黑夜的一道傷。

月亮是黑夜的一道傷口,月光是夜汩汩流出的鮮血。

她還要繼續在這個世界生活,她不能恨這個世界,但她可以恨月亮。

一個人要多絕望才會恨月亮。

可她恨月亮。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樣子,夏薰打起精神從床上坐起來,她不能給眼淚留太多時間,她還要學一小時的習。

她去沖了個澡,她的睡衣一般都是不穿的舊T恤,剛才随手拿了一件,是換下來還沒洗的,她從櫃子裏重新拿了件幹淨的,準備換上。

剛脫了衣服,感覺屋裏光線突然變了,很明顯是隔壁開了燈,那燈光順着窗戶射進她屋子裏。

她一驚,下意識抱胸,轉身看向某扇窗。

救命……

他就在窗邊站着,手裏夾了根煙,猩紅的煙星在夜裏張牙舞爪。

她覺得天都塌了。

慌裏慌張地把T恤拿起來往身上一裹,然後又手忙腳亂把窗簾拉上,從床頭到窗口就三四步路,她差點走成順拐。

拉上窗簾,她大口喘氣,剛才那短短五秒鐘的刺激程度堪比跑了個八百米體測。

窗外,周流光抖了抖指尖的煙灰,小腹那裏過電般酥了一下。

剛才那一幕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她穿着緊身運動短褲,裸着上身,長發遮蓋了大片的裸背,用手抱着渾圓的胸脯,轉頭望過來的那一秒……真他媽天地失聲。

他把窗戶大開,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夠着脖子,望天上瞟。

找了半天才在東南方向看到月亮。

怪不得皮膚白成那樣,眼睛裏也亮晶晶像含着一汪水似的,都是月亮照的。

他又抽了一口煙,這次抽的猛,煙星像爆開似的那麽亮。

想到她身上的争議和針對,他目光沉了沉,上了這麽多年學,終于懂得什麽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一個落後的地方,美麗的姑娘,美麗就是她的璧玉。

他擡頭看看天空,淡淡的想,

月亮少照拂她一點吧。

她這樣的人不需要月亮,她需要太陽。

-

第二天夏薰起了個大早給奶奶做好早飯。

剛把飯端上桌,奶奶起床了。

她去檢查了一下奶奶的傷口,還好,看着沒有繼續惡化的趨勢,只要好好上藥,別沾水,相信很快就能結痂。

吃完飯後,奶奶去上班了。

夏薰收拾好碗筷,趁着早晨氣溫還沒升起來,她抓緊把髒衣服洗了出來。

洗衣服的時候,就聽隔壁爺孫倆在說話。

“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魏爺爺不停念叨。

“您到底在找什麽。”周流光又懶又不耐煩,聽聲兒貌似剛睡醒。

“不可能啊,我明明放這的。”

“所以到底是什麽。”

“魚缸啊。”魏爺爺說,“我魚缸放這怎麽沒了呢,你見了嗎?”

“……”周流光沒說話。

魏爺爺又嘀咕:“家裏這麽多值錢的,要是賊來了,也不能偷我魚缸吧?”

“不就一個破魚缸,回頭再買就是了。”周流光說。

“哎呀,這又不是一個指甲刀,随便塞哪兒了找不着還情有可原,魚缸這個東西……你說說,那麽顯眼,它怎麽能不見了呢?”

“……”

夏薰洗衣服的動作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一手泡沫黏在手上,被風幹後結了一層白色的膜。

想了想,她把手洗幹淨,然後到屋裏拿了個東西去隔壁。

敲了兩聲門,裏面傳來一聲不耐煩的:“進。”

她深呼吸了一下,推門進去。

魏爺爺正在一口缸附近彎腰找東西,而周流光則坐在院子裏的葡萄藤下吃早飯。

她一進門,他們爺孫倆同時往她這看了一眼。

然後周流光緊接着就把眼移開,魏爺爺直起腰來笑:“哎呀,是小薰啊,你吃了嗎?”

“吃了。”夏薰笑笑。

“沒吃的話就在爺爺這裏吃,別客氣。”魏爺爺擦了擦頭上的汗。

夏薰便問:“爺爺您在找什麽,怎麽熱成這樣?”

“別提了,我好好一個魚缸,剛買來還沒用就不見了。”魏爺爺擺手嘆氣。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沒任何表示,低頭夾鹹菜,就着清淡的熱粥,吃的津津有味。

夏薰莫名在心裏笑了一下,面上卻沒表露,随意安慰道:“別找了爺爺,還是先吃飯吧。”

魏爺爺點頭說“好”,又問:“你手裏拿的什麽?是不是又給爺爺送好吃的了?”

平時夏薰去魏爺爺家都是奶奶讓她送東西過去,或是新鮮的茄子,或是剛摘的桃子,或是一碗魚湯……鄰裏鄰居免不了要互相分享。

可這次不是。

夏薰提了提手裏的袋子:“您不說我差點忘了。”

她從袋子裏掏出一頂灰黑色的鴨舌帽,走向周流光,伸出手:“你的帽子。”

周流光筷子停了,擡眼,先看了眼她手上的帽子,才看她。

他說:“不要了。”

她說:“洗幹淨了,和新的一樣。”

魏爺爺插話進來:“你的帽子怎麽在小薰那?”

“他不小心掉了,我撿到的。”魏爺爺問的是周流光,可解釋的人卻是夏薰。

“哦,這樣啊。”魏爺爺把帽子接過來,看了看又說,“那流光你得謝謝小薰。”

夏薰抿了抿唇,說:“不用了,我回去了爺爺。”

魏爺爺熱情,忙說:“剛來就走啊,進屋坐會兒吧。”說着說着他想起什麽,“流光屋裏有冰箱,讓他給你拿瓶飲料喝吧。”

“不用了,我……”

夏薰的客套話生生斷在嘴裏,因為周流光突然站了起來。

凳子“嘭”地一聲摔在地上,他恍若未覺,轉身往屋裏走。

她愣了愣。

只聽他喊:“把帽子也拿過來。”

她反應了一秒,才從爺爺手裏拿過帽子,沖爺爺一笑忙随他進了屋。

關上客廳紗門之前,她還聽爺爺在身後笑嘆:“這孩子什麽臭脾氣。”

很快又說:“诶?!我魚缸呢……”

夏薰扭頭,只見爺爺又去找魚缸了,不由揚揚嘴角。

轉過頭,只見周流光在樓梯上睨她。

她被抓包一樣,忙把嘴角變平,拘謹的望向他。

他很快又擡腳上樓,她松了口氣,跟了上去。

這是夏薰第一次上魏爺爺家的二樓,也是她第一次進男孩子卧室。

周流光的房間和從她那邊的窗臺上看很不一樣。

之前她只能看到他的書桌還有衣櫃的三分之一,現在她看到他書桌上的煙盒、打火機、喝了一半的可樂和一個地球儀樣子的燈。

他的屋子放眼望去基本都是黑白色調的,地板是黑色,牆是白色,被單是黑色,床是白色,牆角的單人沙發是黑色,床頭的冰箱是白色。

原來魏爺爺口中的“流光的冰箱”是迷你款的,還沒有周流光腿長,他走過去彎腰打開冰箱門,從裏面拿出一瓶RIO扔給她:“只剩這個。”

她兩只手一塊去接,才把這罐冰冰涼的飲料接住。

易拉罐上寫着“RIO微醺·白桃白蘭地風味”,她知道這個牌子,也知道它是雞尾酒,盡管度數只有三度。

所以她只握在手裏,卻沒有喝。

他把冰箱門關上,兀自坐到床上,撈起手機看。

夏薰被晾在一邊,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才說:“那我走了。”

他擡眼,默了一默,說:“把帽子拿過來我看看。”

她愣了愣,但手上動作卻機靈,很快把帽子給他。

他微微擡手接過了帽子,拿到眼前看了看,上面還殘留一絲洗衣服的香味。

“薰衣草味的?”他問。

她又怔了一秒,才說:“嗯。”

他胸腔顫出一絲笑,也說了句:“嗯。”

她沒懂他什麽意思,薰衣草味怎麽了,滿大街都是這個味道的洗衣服。

“垃圾堆撿的東西用來裝花,我嫌味大。”他很快又扯開話題,把帽子随手一丢,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來,她就得仰臉看他。

她知道他在解釋“魚缸”這件事,但他完全不用解釋,無論他為什麽這麽做,她都會給他說:“謝謝。”

這兩個字讓周流光頓了頓。

她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了,便指了指門,說:“那我走了。”

說完她轉身,視線一偏,看到他椅子上剛才被她忽略了的紅綢帶。

她微驚:“這個……”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由一亂,驀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一瞬間的黑暗,讓夏薰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捂得很緊,一點兒指縫都沒給她留,她能聞到他指尖上淡淡的煙草味。

他剛才站在她左邊,捂她眼睛的時候自然是把她往左帶了一下,她退了兩步,後背就這麽靠上了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溫和熱貼着皮膚傳過來。

她不敢去撥他的手,肩膀卻下意識蜷縮到一起,害怕的問:“怎麽了呀。”

好一個“呀”。

長那麽大,還沒聽過這麽……難以形容的顫音。

又嬌又怯,還帶一絲絲哭腔。

周流光冷不丁被她叫的渾身發麻,緊接着就把她丢開了。

她适應了一下光線才睜開眼。

他有點煩躁,再開口也是攆她走:“進別人房間亂瞥很不禮貌,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半懵狀态。

他替她開了門:“走吧。”

她明顯還是懵的,卻不忘對他說:“再見。”

他目送她下了樓。

本來看出她的小九九,想來個請君入甕見招拆招,誰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今天穿白色上面印淺紅色小花花的T恤,白色的剛剛遮住大腿的運動短褲,米白色的洞洞鞋,每一件衣服都洗到褪色,無處可藏的清貧樸素。

這種人,沾上一點點的,哪怕千分之一欲,都是特效春.藥。

他被她偷襲兩次了。

算他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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