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陸府青瓦白牆,後堂經由角門步出是後花園,其中廣植喬木,泥土清芬。
陸芸婉推開窗扉朝外望去,只見院落中桦木落葉金黃,但天穹灰白,四周彌漫着一股蒼白的霧氣,毫無生機,積郁着渾身之氣也都孱弱了幾分。
院落裏女使紫蘇正指揮幾個仆婦有條不紊的灑掃,一切都彌漫在祥和安定之中,紫蘇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女使,口齒伶俐性格慧黠,從來沒有消沉的時候,是個極活潑燦爛的主。
而阿湄是阿娘身邊親近的女使,性格圓滑沉穩,看事情頗為世故只是一心向着主母和女郎,做事情穩重老練,偏偏又有幾分執拗之意在骨子裏,對待主人十分忠心,所以頗得到主家的信任。
陸芸婉對紫蘇和阿湄也是十分喜愛信任的,平日多倚重于她們,将她們視為家人。
女使阿湄瞧見屋外霜白的天色有幾分擔憂之意,“這裏氣候比家裏還要寒冷,過不了多久大概就會下雪吧,二娘身子骨有寒弱之症,自年幼時起便時時發作一直小心将養着的,在這裏居住恐怕會有所加重。”
陸芸婉喃喃道:“和家裏自然是不一般氣候冷冽無法小觑,過不了已經這麽冷了,再過幾日肯定是要下雪了,今後便要在這裏作短暫栖身了,不知會停留,自是想念家裏的屋子和床鋪,只是短期恐怕回不去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阿湄感慨着誇道:“常常勸二娘将養身體,那些活是做不完的,二娘日日忙于女紅等的事務不曾停歇,不過是為了賺錢補貼主母和這個家罷了,如此好的女郎還去哪裏找。”
可陸芸婉仍然覺得還不夠,她的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有朝一日能做到獨自翺翔于天地之間沒有拘束,如此才夠呢。
顧氏正坐在首位飲用茶水,面容依舊古井無波,只是看着手中的經卷,正當陸芸婉懊悔之時,妾室桐月瘋瘋癫癫的嗓音傳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府君在何處?我要見府君。”
那聲音在安靜的內室裏顯得極為不堪,衆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桐月的身上,顧氏凝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水,沉默不語。
循着聲音看去,桐月身形枯瘦面色慘白,鬓邊赫然有幾縷銀絲,倒還依稀能夠看出幾分當年的姿色來,只是那瞳孔渾濁沒有光亮,有死意于其中生發出來。
三妹陸芸鴛依偎在桐月的身邊,頭顱低垂似乎在極力忍耐着什麽,細細聽去,陸芸鴛似乎在竭力忍耐着抽泣之聲,眼眶早已布滿了呼之而出的淚意。
顧氏步下榻來,在桐月的面前站定了,半蹲身子安撫道:“你且稍安勿躁,已經命人去禀告,一會兒就能見到府君了。”
三妹陸芸鴛的生母桐月是婢,已然失寵瘋癫,是阿爹徹頭徹尾的玩物,陸芸婉以為阿娘這是在诓騙她呢,所思之人早已将她棄如敝履,阿娘這又是何苦,阿爹已經不會來看她了。
桐月聽得顧氏所言,面露喜悅之情,似乎沉浸在對陸旻之的情誼之中,不再瘋癫,只不過周遭的一切仿似都與她無關了。
陸芸婉亦上前安撫陸芸鴛道:“我們一起想辦法,給桐月姨娘醫治瘋病,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陸芸鴛凝視陸芸婉重重點頭,堅定道:“有阿姐在,芸鴛便什麽都不怕了。”
陸芸鴛在陸芸婉的安撫下漸漸停止抽泣,眸色純淨不含俗世雜念,陸芸鴛不過十一歲的年紀,這些事情對她來說有些太過沉重,但還好有主母和阿姐一直在小心照顧着她,平日所受的委屈也是沒有的。
正在衆人說話的當口,有一小厮忽而自院外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含糊說着什麽,那聲音由遠及近傳到內院裏來。
紫蘇不滿的斥責道:“什麽事情,這樣慌張失措,還不給夫人慢慢道來。”
那女使慌張跪在顧氏的面前,一邊喘氣,一邊忙不疊說道:“啓禀夫人,大郎他就要回來了。”
顧氏眉色一動,有些喜悅之意浮現在眼中,“是麽,人已經到哪裏了?”
那女使飛快答複道:“已經快要入城了。”
聽那女使說完之後屋裏人的臉上隐隐都有喜悅之色,陸芸婉同樣喜不自勝。
二位兄長随阿爹征戰沙場,這些年一直都是聚少離多,心裏甚是想念牽挂,現下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撲進他的懷裏痛快大哭一場,将這些年蘇姨娘帶來的委屈向他傾訴一場。
陸子卿在北境前線駐守已經年餘,這次回來并非是休沐,而是為了護送新上任的東平郡太守到任。
陸芸婉以為,阿爹可真是給足士族臉面,可就算阿爹想要巴結,那些士族又怎會将他們放在眼裏,根本認為他們這些寒庶是不配與之為伍的,把持着朝政,掌控着機要官職,寒門庶族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盡管多年未見,阿兄的面容不時在腦海裏浮現無法磨滅,不管身處于何地牽挂卻是不會少一分一毫。
顧氏見陸芸婉喜形于色,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溫和笑容,“我知曉你們的感情是最好不過的了,大郎這些年去信回來也總是談及到阿妹,不管得了什麽好東西也總是省着要拿回來給你,你能一直挂念着也不枉費他疼你一場了。”
自打聽得陸子卿要回來的消息,府上人緊鑼密鼓的準備接風洗塵的宴會去了,根本無暇顧及陸芸婉這一邊,陸芸婉按捺不住內心的雀躍想要出門親自去迎。
想到這麽多年沒見了,阿兄應該對她也是想念,若是能立時見到想必也會很開心,顧氏仿佛讀懂了陸芸婉內心所想,笑而不語。
陸芸婉對着鏡子,執梳細細密密将雙寰垂髫梳好,鏡中人着一襲淺藍色襦裙,有漆黑雙瞳,雖然年輕但并非懵懂不谙世事模樣,雖只有十四歲,心境并不懵懂稚弱。
天光正亮,天氣氤氲水霧,水汽沾濕了陸芸婉的羅襪,出陸府之後,陸芸婉步履飛快朝城門方向行去。
陸芸婉飛快登上了城樓,朝遠處眺望而去,入目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哪裏有陸子卿一點影子,可陸芸婉并不就此罷休仍然在期盼着什麽。
就這樣等候着不知多久,直到玄甲士兵出現在視線之中,陸芸婉的雙眸好似千山雪寂一抹暖陽傾洩而出,灑下星星點點的光輝。
神情嚴肅的陸子卿威風凜凜的騎在高頭大馬上,行動堅毅嚴謹,望着陸子卿風塵仆仆的身形,陸芸婉喃喃自語道:“阿兄就算回家也并未松懈下來,真是辛苦啊。”
在他的身後是一輛雙轅長檐馬車,其內之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陸芸婉托腮沉吟道:“阿兄一路殷勤護送,竟然和仆人一般,也确然在那些士族的眼中,寒庶一貫是卑賤,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人馬浩浩蕩蕩,陸芸婉視線追随直到他們入城,陸子卿入城之後,陸芸婉下了城樓,追随陸子卿行去。
一路上人群騷動,治所府衙前方的道路,裏三層外三層擠了個水洩不通。
府衙前停了一輛馬車,正是方才所見,陸芸婉跟随人群,被軍士阻攔在遠處,駐足而視,隐沒在人群中,只是和無數塵埃一般。
只見馬車上緩緩下來一人,透過人群驚鴻一瞥,但見那人眉目如畫,美玉無瑕,一時得見心裏竟然有些驚駭,五感有些凝住。
頭戴梁冠,着一襲玄色官服,只覺舉手投足之間高貴非常,眉如青山,唇若芝蘭,身形颀長,舉止高雅,氣度沉靜自若,卻隐隐有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疏離感,似乎是霜寒的冰雪之意。
四下裏忽然響起來百姓們仰慕之聲,視線所及無不是衆人豔羨目光。
這便是新到任的太守了吧,果然是個天下無二的人物呢,只是以他們家族的立場和他們貫是不一樣的,從今往後也只能是兩相對望,視而不見。
路人稱頌道:“聽說出自清河崔氏,果然非同凡響。”
陸芸婉心道上位者的高貴是裝不出來的,果然是天生尊貴的士族,旋即附和道:“确實是貴不可言,與我等庶民不一般。”
不知為何陸芸婉隐隐覺得,他和那些纨绔子倒也不一樣,昔年在颍川時候親眼見到過不少士族子弟,面前之人和他們是迥乎不同的。
從前見到過的那些士族,無不是敷粉施朱,縱情聲色,衣食住行無不是追求極盡奢靡,服五石散後舉止癫狂不可言狀。
他倒是不一般,眸中卻是一片清明。
景象喧鬧,腦海裏忽而有些嗡嗡之聲,景象亦似真似幻,直到崔煦進入府衙,注視他高曠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之中,有種空虛寂寥感萦繞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