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自南遷後,桐月和芸鴛一路颠沛流離,在江陵安頓下來之後,許是因為氣候漸暖,身體有逐漸好轉的勢頭,能夠有神識恢複清醒,與以前正常的時候沒有差別的片刻時間。

這是意外之喜,相信假以時日桐月有恢複正常的一天,對陸芸婉來說陸芸鴛和蘇氏陸芸霜的矛盾便可以緩和。

這一天是寒食節,清晨陸府中人在堂上祭祖之後,女眷三三兩兩前往郊外踏青,這是城中的習俗,會在寒食節這一天結伴出游。

對陸府的女眷來說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陸氏三位姐妹在一起說體己話的次數都很少,更何況這樣親密的時候。

昨日特意準備了馔酒,今日出游的時候攜帶在身邊以供充饑止渴。

城郊的原野上已經有不少人踏青,車道上不乏世家車馬,馬車彩漆鮮豔車廂寬敞,由駿馬拉車車夫衣飾不凡,仆從頗有聲勢,初來紮到孤陋寡聞不辨是哪家女眷,只知道非富即貴。

江陵有澤,澤面有菡萏,有彩旗招展的游船,船上有江陵的富貴閑人,着紗羅的貴女釵環琳琅,巧笑倩兮衣袂生香。

陸氏乘坐出行的只是一輛普通的牛車,車廂不過是松木,看上去已經有些陳舊。

江陵古木參天,路上偶遇了幾株喬木有上千年的壽數,三人合抱也不可以盡數合圍。

陸氏的女眷下了馬車,今日陸芸鴛着一件鵝黃色衫裙,梳雙丫髻,她一貫不穿這種嬌豔的顏色,如今穿了,和平時膽小木讷的形象完全不一樣了。

陸芸婉連連誇道:“幾日不見妹妹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了,出落的越來越大方了。”

陸芸鴛應道:“二姐謬贊了,衣衫是您給的,誇我也是在誇二姐自己呢。”

陸芸婉道:“明明是三妹這穿衣裳的人好看,衣裳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陸芸鴛被陸芸婉誇贊含羞帶怯,面目嬌羞。

陸芸婉今日穿的是粉藍色衫裙,發間束以絲縧,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

下車之後,陸芸霜獨自走在前面,陸芸婉和陸芸鴛并肩而行,一路上靜默無言,陸芸婉深知道她擔憂于蘇姨娘的安危心內自然不快,不敢稍微表露出喜悅的神情。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敢貿然打擾她,小心翼翼深怕惹她不快。

今日與姐妹出游,也是覺得陸芸霜這些日子太憋屈壓抑了,想帶她出來放松一下心情,兼有緩和姐妹關系的意圖。

陸芸霜無心在此道上,随便挑了一件靛青色衫裙,梳堕馬髻,頭上只戴一支攢花金簪,身形已經長成少女模樣。

陸芸婉在心內思索,長姐已經十六歲,許親魏彥,即将舉行及笄禮,便要一直绾發戴簪了。

及笄禮後再經過漫長的六禮議定,便要嫁做人婦,做婦人裝扮。

她的生辰在四月暮春,草長莺飛、落紅滿地,一派絢爛荼靡之景,在此之後百花零落,再也無花可賞。

長姐的生辰在深秋,菊瓣凝寒霜綻之時,使君愛女,之後要舉行的及笄禮請了不少身份尊貴之人觀禮,景象十分隆重,不知将會如何。

陸芸婉還未許親,顧氏不興這未笄之禮,對她而言不過只還有一二年的快樂時光了。

使君忙于雍州事,她們家在荊州江陵這裏一切從簡,又要為了芸霜舉家之力去耗費錢財,實在不是好事情。

但是使君愛女,斷斷不會使得排場和派頭簡陋,顧氏也不敢惹怒使君必然會小心安排。

只是陸芸婉的心裏唯獨想着一樁事情,不知道到了她自己及笄的時候,許下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門親事,她心裏是有期待的。

生出這個想法之後須臾又覺得此事畢竟太過妄逆,怎麽和他越來越像了,每每面對她時他正是這般言行無所顧忌的樣子。

女使的手中提着食盒,是昨天夜裏費了不少功夫制出來的艾草青團,還有少量醪糟釀的甜酒。

在兖州家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吃的是粟米精制馕餅,來江陵後大部分都是水田部分作物無法長成,此地的百姓大部分吃的是稻米,是不同的氣候所造成的。

後來尋到了臨水的清淨之地,衆人一起出力在花樹下鋪了氈子,紛紛坐将下來,四周落英缤紛,花瓣逶地。

陸芸婉因為思慮到長姐和魏彥之間婚事難免有雙方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想要借這個由頭向長姐親自詢問一番,看她是怎麽想的。

剛好芸鴛也在場,如果說錯了什麽話惹怒長姐可以居中調和一番。

因此陸芸婉在陸芸霜耳邊小聲問道:“使君派去蘭陵提親的人已經快要回來了,魏氏族中的尊長如果答複同意,就要行納采之禮了,不知道長姐覺得這場婚事如何。”

陸芸霜見二妹問起這場婚事,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見她的面容在春日暖陽的映照下有幾分桃腮粉面的美感,一時心裏有幾分驚詫。

姨娘說二妹是美人,以前總覺的不以為然,今日乍一見,倒是覺得姨娘說的其實沒錯,且因為年紀漸長的緣故昔日的稚氣也不見蹤影,她今年也已經十五歲了吧,出落得誠然是美人了。

陸芸霜一時冷笑道:“你問這個做什麽,難不成你也看上了那魏彥?哦不對,你心裏想的大概是崔府君吧,之前在兖州的時候便有人傳你與他經常私下見面的事情,想是那時候起便私相授受了吧。”

陸芸霜忽然話鋒一轉,“哦不對,我忘了,他可是不會娶你的,以他的身份,京城的貴女可以任他挑選了,又怎麽會看上你。”

陸芸婉一時心內覺得有幾分駭然,這便是所謂的衆口铄金,積毀銷骨麽?

陸芸霜直直的逼視着自己,陸芸婉覺得她的目光有點瘆人,出聲解釋道:“并不是長姐這樣想的,所謂的私相授受是沒有的,我與他向來清白……長姐是從何處聽來的風言風語。”

若那便是私相授受,她又何嘗不想。

只不過是崔煦曾說過要娶她而已,可說出去的話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終究作不得數的,總以為崔煦是在哄她罷了。

今日說這一番話的原意大概只是因為,那一日魏彥似乎也很勉強,她隐約覺得這場婚事并不妥當,又說不上來。

可是以她的立場也沒資格這樣說,今日詢問只不過是想打消心裏的那一點疑慮罷了,魏彥和長姐成親,魏氏和陸氏結兩姓之好,自然是好事情,家族之間的關系更為親密了。

可是不好在于沒有感情維系姻親真的值得嗎,雖然和長姐的關系不如以前親近,對她長姐來說怎麽想的真的很重要,因為她也是這些事情的親歷者之一。

陸芸婉有幾分委屈的意思在,“何苦要這樣說我呢?今後要嫁給誰還不是父兄一句話的事情,我心裏是希望看見長姐嫁給喜歡的人的,對方最好也是喜歡長姐的,就連這也有錯麽。”

陸芸霜的形容有些憔悴,好像清減了不少,她聞聲只是淡淡答複道:“‘喜歡’,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太奢侈了吧,你也知道我的生母身份是怎麽樣的,不過是個妾罷了,可我就是這般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陸芸婉吃驚的捂着自己的嘴巴,她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都是阿父的親女嗎,有什麽不一樣的,來日阿姐若是嫁給了有頭臉的尊貴夫婿,身份可比我要尊貴,到時候還要仰仗阿姐要照顧我。”

“陸芸婉,你是個傻子不曾?我怎麽會照顧你。”陸芸霜直直的逼視陸芸婉,讓人喘不過氣來,“你第一天知道我麽?我向來不正是這樣一個自私偏狹之人?”

出了心裏的惡氣,陸芸霜神态漸漸平複下來,冷不丁說道:“自姨娘失寵病後,也漸漸醒悟過來阿父待她哪裏有什麽真心可言,什麽嫡啊庶啊的,都不重要了。”

陸芸婉眉間有喜色,“自然是這樣的,這身份全然是不算什麽的。”

“對魏彥此人雖然并無十分的喜歡,只是覺得也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到底是也做人家正室還有什麽不滿的呢。”此時陸芸霜心裏想的是,也只有盡早脫離,自立門戶才有命可活,更不要做人家的小婦,和姨娘一樣遭人踐踏,棄如弊履。

早年蠢鈍魯莽,只知道争先一味馳騁性子的驕縱,忽然有茅塞頓開之感,不可能一輩子活在姨娘的陰影之下,她不可能再做妾了。

長姐能這樣說,陸芸婉也覺得很是開心,“魏彥一定會對長姐好的,我們兩族素來就親近,蘭陵太守是現任家主,又是個那樣賢明的人,若有任何不公,都會為您做主的。”

陸芸霜恍惚的點了點頭,其實這個妹妹倒也不讨厭,今日說這番話倒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許多年沒有見過面,這些年姨娘的為人、姨娘做的事情,多多少少她又怎麽會不知道一點,其實也不是全然幹淨的,這裏的人又有哪個可以說是全然幹淨的。

其實陸芸婉也沒做錯什麽,更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回程之時,薄暮冥冥,天色忽然開始昏暗下來,烏雲遮蓋天際。

陸芸霜獨自行走在陸芸婉和陸芸鴛的前方,身後隐約傳來叽叽喳喳的說話的聲音,陸芸霜一邊走一邊聽着,江陵的草木茂盛,有荊棘刺破鮮嫩的肌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身後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陸芸霜忽然醒悟過來,風直轉冷渾身起了一層顫栗,不禁攏住雙肩。

四下裏望去滿是草木的影子,哪裏還有家人的身影。

前方有一條小徑蜿蜒其上,一個隆起的土坡之上,隐約露出樹木和房屋的一角。

陸芸霜走上了土坡,看見一座破敗的房屋,棟梁依稀尤存,瓦礫有零星幾塊還覆蓋着。

有老妪坐在一塊石臺上,唬了陸芸霜一大跳。

那老妪衣着怪異滿面皺紋,看見陸芸霜之後定定然打量,忽然盯着她說道:“要得保全,非得收斂七情,遏止六欲不可。”

陸芸霜聽她如此說,頓足思慮了須臾,“你是在說我麽?”

頓覺不詳,陸芸霜不再和老妪攀談,轉身快步走開,下了土坡之後,天色愈發昏暗了。

前方傳來接連不斷的呼喚的聲音,熟悉的臉龐出現在面前,心裏的慌亂有些得到緩解。

“才沒走幾步,人影就看不到了,長姐走哪裏去了。”陸芸婉道。

“長姐,你怎麽了,臉色有點不好看。”陸芸婉攜陸芸鴛候在一旁,關心道。

“是麽。”陸芸霜扶額,掩飾道,“沒事,走吧。”

陸芸婉一時狐疑,但陸芸霜快步往前走去,陸芸婉只看到前方草木茂盛之處有飛檐鬥拱的一角,見到陸芸霜這副模樣心裏也生出畏懼的意思來。

陸芸鴛拉着陸芸婉說道:“二姐,我們也走吧。”

陸芸婉這才點點頭,收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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