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杜若淡睐他一眼,依然未答。

并非只有形天對他有所保留,他對形天亦然。

盡管表面上兩人關系似主仆,可底下的角力、互相猜忌,致使他們的關系微妙且複雜,像是處于非敵非友的模糊地帶。

“先告訴我,與她夢境相連的盜夢石破碎,這究竟代表什麽?”撤去了慣常的溫柔,杜若目光陰寒,且用着不容形天拒答的強硬态度問道。

“盜夢石會自行破裂,代表兩種可能性,一是那人正身陷危險,二是那人的意識太過頑強,足以抵擋盜夢石的窺探。”

聞言,杜若一凜,随即轉身步入與卧房相連的更衣室,再出現時,已換上一襲在這個時空慣穿的襯衫與西裝褲。

形天就杵立在房門外,毫無作為的望着。“夜已經深了,你不該出去。”

為了抵擋花姥姥派來的刺客,以及花姥姥可能使下奇門術陣,進行反制與追殺,杜若命令形天在這間豪宅布下了術陣,再加上英招看守,只要待在這兒,他的安全無虞。

盡管杜若偶爾也會離開這兒,但機會極少,再加上前一陣子花姥姥的刺客剛來過,刑天早有懷疑,花姥姥已命人伏身于暗處,伺機而動。

杜若畢竟不屬于這個時空,他的出現,以及所作所為,已扭轉了某些人的命運,這些并非沒有代價。

那些人所躲過的劫數,終将以另一種形式轉嫁到杜若身上,由他承受。

眼下倚仗着芸姥姥的權杖,方能壓下那些無形的災難,可前有花姥姥,後有轉嫁而來的劫數,形天已不敢保證能夠時時刻刻護住杜若的性命。

“我必須去看她。”杜若不曾再瞧形天一眼,面色清冷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形天忽爾揚嗓喊住他:“你打算怎麽處置關苡樂?”

杜若驀然停在幽暗的長廊中段,颀長的身影微微一側。“你還沒告訴我,關苡樂究竟是不是那個女人的轉世?”

即便曾在周映潔的夢境中清楚看見芸姥姥的面貌,而那張豔美絕倫的驚世容顏與關苡樂如出一轍,但這并不能完全證實,關苡樂便是芸姥姥在此時空的轉世。

經過長年的隐忍與僞裝,杜若養成了處事謹慎入微的習性,除非萬般肯定,絕不輕易出手。

只因他明白,這條複仇之路,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的煉獄。

良久等不到形天的回音,杜若嘴角一揚,挑起了嘲諷的淺弧。

形天果然是護着那個女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證實了關苡樂便是芸姥姥的轉世,關苡樂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守口如瓶,怎樣也不肯透露。

“你還是不肯說嗎?”杜若嘲弄地扯動嘴角。“無妨,只要等到天殇日那一天,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便會喚醒。在這之前,我不會動關苡樂。”

這個時空并不存在天殇日這個節日,他口中的天殇日,出自于另一時空。

一個關乎澤蘭王朝、北燕王朝、西杞王朝的時空。

天殇日,源起于上古神人之間的争鬥,因而流傳下來。據傳在那一日,天地慘遭血染,死傷無數。此後每逢天殇日,三朝國君?會舉行祭天盛典,憐憫死去的神人安息長眠,并祈求國祚昌隆,盛世太平。

“主上,聽我一句勸,別再接近周映潔。”

杜若臨行之際,身後冷不防地傳來形天的勸告,那平緩清冷的聲嗓在幽暗長廊上回蕩,隐隐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寒。

那已不是勸告,而是近乎警告。

察覺這一點,杜若嘴角微揚,眸底浮現一抹酷寒,置若罔聞的步進電梯,轉身之際,透過逐漸阖上的金屬門縫,他瞥見形天晦暗的面孔。

總是不帶任何情緒的形天,一碰上芸姥姥也起了變化。那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能操縱一切到如此地步!

下颚一陣緊抽,杜若閉起眼,雙手緩緩握緊。眼下之計唯有等待,等到天殇日的到來,等到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被喚醒。

屆時,他将會親手了結這一切。

用芸姥姥的鮮血,祭奠死去的懷沙王,祭奠他與兄長承受的屈辱,祭他死去的良知,以及那顆早被恨意扭曲,死去已久的心。

顫抖的小手旋開水龍頭,霎時水花四濺,冰冷的水流聲,在寧靜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周映潔擡起臉,望着倒映在鏡中的自己,一臉飽受驚吓,蒼白而憔悴,晶亮的眼陣惶然失神,仿佛依然深陷夢境之中。

從小到大,她有過無數的夢境,經常夢見什麽鬼啊神的,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夢,但她從沒放在心上。

但這一次不一樣……

今晚的夢境中,沒有鬼、沒有神,只有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老女人嗓音,以及一個目測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

奇異的是,那女孩身穿不知朝代的淺紫繡花蔓古衫,長發半是盤髻,半是披散而下,眉目清秀,膚若白霜,巧鼻小嘴。

那模樣,分明是她——

十三歲時的她。

她竟然在夢中,看見十三歲的自己。

但這并不是真正令她惶恐的。

真正駭着她的,是夢中那個十三歲的自己,仿佛是另一個人,臉上挂着淺淺甜笑,那翦盈盈似水的黑眸,透着一絲古怪的木然。

“我是莞莞。”

當女孩啓嗓,柔柔說道,一股深濃的恐懼陡然而生,她竟怕得在夢中尖叫出聲,甚至轉身逃離。

“傻孩子,莫怕,她不是別人,她就是你呀……”

夢境深處似又傳來老女人的嘆息聲,她聽着,只覺心慌,更不明白,為何老女人會說莞莞便是她。

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麽莞莞!

那個名喚莞莞的女孩,面上雖帶笑,可她的眼神是空的,是虛無飄渺的,仿佛缺了一縷生氣,只是一尊能說能笑,會走動的人偶……

叮咚!

門鈴聲乍響,驚醒了沉思中的周映潔。

失神的大眼慢慢聚焦,她回過神,察覺洗手盆裏的水險些滿出,連忙扭緊水龍頭,随手扯下架上的毛巾擦拭被水花濺濕的睡衣。

出了卧房,繞過開放式空間的廚房與客廳,她打開燈光電源,站在玄關處,隔着那扇前不久才換過的白鐵大門,扯嗓發問:“是誰?”

這間套房是老公寓在翻修,沒加裝監視器或電子顯示器,雖然交通便利,但安全性可就得靠住戶自個兒謹慎注意。

由于先前有過遭竊的經驗,周映潔找過鎖匠,自行加裝了內外兩道鎖;盡管如此,遇上深夜有人按門鈴,不免令人不安。

“是我,杜若。”

暖潤低柔的聲嗓,驅散了空氣中的恐懼與不安,周映潔一怔,捏住毛巾的纖手下意識攏得更緊。

他怎麽會來?還是在這個時間……疑惑剛掠過腦海,她的身體已快過思緒一步,打開門鎖,拉下門把。

門外,一身整齊英挺的杜若,脈脈含笑,黑陣似兩泓暖泉,隐約可見關懷。

“你怎麽會……”她怔了怔,鼻頭竟泛起酸楚。

自他向她坦白心意之後,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不過多是她上他的神秘豪宅,或者難得他來購物中心一回,兩人就近在地下美食街,或者附設的餐廳約會。

該說兩人是在交往嗎?表面上貌似如此,可關于交往,或者男女朋友這樣的字眼,他不曾提及,而她也怕。

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相情願。怕一旦開口厘清兩人關系,這場美夢便會終止。怕他會推翻這份暧昧,抽身離開。

總而言之,兩人現今的狀态,只能以暧昧不明,一語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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