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今晚下了雨,窗外還有月影扶疏,往事如同逼仄小路,被雨淋過後淅淅瀝瀝地倒在心口。
池歐呆坐在椅子上,将衛衣帽子深深扣在腦袋上,扒着兩根衣繩把玩,眼眸中盛有一點不堪入目的難過。
“你知道我媽媽是做什麽的嗎?”
這話在五歲以前是他口中的常客,是小朋友的示威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驕傲,他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很喜歡說這句話,在牙牙學語之時咬會了人稱,之後便一直把這話挂在嘴邊。以至于時間走到今天,他都會下意識地說起。
直至媽媽死後,他便很少再說了。唯一的幾次,不過都是口誤,類似于今天的情況。
池歐摘下脖子上的項鏈,放在了手心。
項鏈的吊墜是一顆子/彈殼,金屬表明有不少歲月碾過的痕跡,已經不如剛從媽媽心口取出來時那樣光滑精致。
盯着項鏈看了一會兒,池歐無聲地笑了一下,随即把項鏈重新戴回去。
他突然想起抽屜裏有給尤辰舟準備的陳皮糖果,像是中了邪一樣,他拉開抽屜挑了一顆。
甜的。
這是池歐唯一的想法。
至于能否讓苦澀的思緒飄散,他不清楚,只覺得在糖滾入嘴裏的那一瞬間,心口有點兒甜。
他就這樣坐了兩個多小時,門被敲響了。
池歐沒什麽耐心地起身開門,眼中闖入尤辰舟的身影。
對方幾乎濕透了,額間的碎發還能滴水,校服襯衫上有一片泥土的痕跡,在脖頸側邊還有些泛紅的傷。
他擡起眼,眼睫上的水珠垂落,輕輕一枚,猶似寶石。
不得不承認,尤辰舟的确長得很好看。
“我買了夜宵。”尤辰舟還沒說完,池歐打斷他,“摔了還是打架了?”
尤辰舟意識到他是在說自己的衣服:“摔了。”
“脖子上的傷怎麽回事?”池歐冷着臉問。
尤辰舟随口編道:“樹枝刮的。”
“大哥,”池歐有些無語,“樹枝能刮出指印?”
尤辰舟虛心地垂下眼,跳轉話題:“我買了夜宵,一起吃吧。”
池歐沒揪着不放,退了一步說:“去你那兒。”
“好。”尤辰舟彎起眼,帶着他去了自己房間。
“你随便坐,我先洗澡。”
“嗯。”
也許是童年記憶一點一點地回轉,池歐對于尤辰舟的感覺已經逼近曾經的親密無間,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坐到鋼琴前面,擡手掀開程亮矜貴的黑色鋼琴蓋,冷着眼摁了幾個音。
他沒學過鋼琴,對于音樂一竅不通。
此刻像個傻子一樣毫無章法地亂摁,但也沒什麽耐心,摁了幾個就停下了。
尤辰舟很快洗完澡,他一手擦着頭發,眉眼溫潤,輕聲說:“怎麽不吃?”
尤辰舟自己淋成了狗,夜宵倒是毫發無損的,池歐看了眼可口的飯菜,卻沒什麽胃口。
“不餓。”池歐道。
“好吧,”尤辰舟道,“那我,給你彈琴?”
這次池歐沒有拒絕,點了點頭說:“嗯。”
尤辰舟笑了笑走到鋼琴前。
池歐縮在沙發上,聽着鋼琴曲,緩緩閉上眼,他在音樂的漂浮中輕聲說:“是打架吧?”
尤辰舟頓了頓,沒有回答。
“他掐你脖子了是嗎?”池歐問。
尤辰舟依然不答,慢條斯理地彈着琴。
池歐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他身前摁住了他的手,音樂聲戛然而止,尤辰舟驀然擡頭。
池歐毫不避諱地垂眼看着他脖子上的指印,卻沒有意識到對方炙熱的目光。
池歐微微低着頭,側坐在鋼琴上。他突然擡手摸了摸尤辰舟脖子上的傷,動作很輕。
尤辰舟脖子麻了一陣,微微泛起紅。
池歐毫無波瀾地打量着這個指印,半晌,他輕聲說:“別逞能去做英雄。”
次日,電視臺播報了一條新聞。
“近日來在A市活動的人販子已被捕獲,該兇手姓李名武,廣西南寧人,據悉,将其捕獲的是一名中學生……”
事情要倒回昨天池歐下車以後說起。
早在上車的時候,尤辰舟便注意到這位司機是這些天他一直反複研究的通緝令APP上排在第五十八的一位犯罪分子。他對立體物具有極強的敏感性,在看到對方微微裸露的輪廓線條的一瞬間,他就确定了。
于是他讓池歐先下車,陪着這個司機坐到了終點站。
在與此人交手的過程中,下起了雨,所以有了出現在池歐面前的一幕。
把人販帶去警察局以後,他倉促地給出自己的分析便離開了警察局。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覺得池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第一時間選擇了回家,在路過一家飯店的時候冒着一身狼狽進去給他買了夜宵,想哄他開心。
然而池歐跟他說別逞能,想必池歐也早早就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在把犯人送去警局的途中遇上了前來的警車,警察問是他打的電話嗎,他當時挺着急便沒有注意這個細節,現在想來,那個電話大概是池歐打的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尤辰舟問池歐。
池歐想起了往事,在與回憶交手當中,他嘴裏咬出暗啞的聲音:“惡人的眼睛裏,都有一把槍。”
“你為什麽要去管這個閑事?”池歐問。
尤辰舟笑了笑,說:“他的賞金很高。”
在和姜耿去警察局的那一天,他在一家餐廳門口看見了這個APP的廣告,離家出走後他幾乎身無分文,所以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包括懸賞APP。
池歐:“……”哪有什麽無名英雄,不過是見錢眼開!!!
—
“池兒,考慮好了沒?”
“池哥?怎麽樣?”
“看看我的劇本,你一定舍不得拒絕!”
“放過我吧淩葦湘。”池歐生無可戀,“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美德。”
“池兒,這東西做好了還能加分,為班級做貢獻啊!”
說到這裏,池歐頓了頓。
上次因為打架記處分,讓班裏扣了分,他一直想補回來,但一時也沒找到機會。
現在好像就有一個。
“湘姐,”池歐問,“真加分嗎?”
見狀淩葦湘意識到自己有戲了,信誓旦旦地說:“對!”
“那我——”池歐掙紮了一下,還是妥協了,“試試。”
天光正好,驕陽不燥,池歐和拿着劇本的尤辰舟面面相觑,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怎麽不告訴我還有他?”
“啊,我看你們關系好,以為你們都知道。”淩葦湘撓了撓腦袋,“看來是不知道啊。”
尤辰舟低下頭,微微抿了抿唇,一副良家婦女被糟蹋了的模樣,聲音也輕輕的:“池歐,你別怪她,是我自己要來的。”
池歐:“……”
“不是,”淩葦湘急了,“是我讓尤辰舟來的。”
“是我。”尤辰舟接上。
“不是的。”
池歐:“……你倆誰先閉嘴誰免死。”
兩人紛紛閉嘴。
池歐眯着眼,把目光鎖在尤辰舟身上,擡起手指狠狠地指着他,咬牙切齒道:“找機會弄死你。”
說罷,他恢複一貫的神色:“走吧。”
尤辰舟笑了笑跟上。
“手不要插兜裏池歐,不要板着臉,要微笑。”
“來來來,擡頭,慢慢的慢慢的诶對來擡起來!陳斂幫忙打光!诶這個擡眸絕了!”
“池歐你看尤辰舟的時候溫柔點兒,尤辰舟別太溫柔了,诶你們倆中和一下。”
此刻側坐在鋼琴上的池歐滿臉都寫着“我只想自殺”,而尤辰舟端正地坐在鋼琴前的皮質方凳上,平平無奇的校風襯衫讓他穿出了華麗感,他不時擡頭去看池歐,目光溫順。
“池兒,把尤辰舟想象成你爸,眼神別太刺兒了!”
池歐盯着尤辰舟看了一會兒。
“想象出來了嗎?”淩葦湘問。
“想出來了。”池歐答。
“什麽感覺?”淩葦湘滿眼期待。
“想給他一腳。”池歐道。
淩葦湘:“……”
尤辰舟:“……”
拍娛樂設施方面這一會兒,器材室門口堵滿了女生,大部分都頂着大紅臉頗為羞澀地談論着尤辰舟和池歐,還有一部分臉不紅心不跳地掏出相機拍照。
池歐同時忍受着拍宣傳片和被偷拍以及和尤辰舟一起拍宣傳片三重折磨,差點站在鋼琴上切腹自盡,以求痛快。
幸好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不過幾節課的時間,就也算是結束了。池歐如釋重負地奔出器材室,尤辰舟卻慢吞吞地走在後面,在一個拿相機的女生面前停了下來,禮貌地跟她說:“照片,可以給我一份嗎?”
“啊,”女孩當即懵了,“當然可以!”
于是,尤辰舟平靜地把手機掏了出來,遞過去:“你加我。”
“啊,好好好!”女孩差點暈厥在原地。
—
轉眼天又黑了。
池歐懶懶地走上車,挑了個座縮進去,下意識地給尤辰舟留了一個位置。
尤辰舟有些滿足地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也許今天實在太累了,尤辰舟難得在公交車上睡上一回。池歐沖輕輕閉着眼睛的尤辰舟撇了一眼,突然想起尤辰舟在學校的樣子。
像個學習的機器,如果沒有人跟他說話他絕對不會浪費一秒鐘去說話,當然除了跟自己。他仿佛每分每秒都在學習,午休從來沒有睡過,圖書館體育室小賣部這些地方他幾乎一次也沒去過,過着枯燥的三點一線生活。
說句實在的,如果尤辰舟是在理科班,他也不至于需要壓榨自己所有的休息時間。
幹嘛跑來文科啊。
池歐嘆了口氣,在心裏罵他傻逼。
擡起眼,目光裏照上一個男人的身影,約莫二十來歲,相貌不雅,神态也透露着猥瑣,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拿着手機。
手機的攝像頭正沖着一個穿着吊帶背心的女孩兒。
女孩兒是坐着的,領口很低。于是更加給了男人拍取隐私照片的機會。
池歐其實并沒有看見男人的手機屏幕,可他可以确信這個男人在做什麽混賬事,他挑起眉,随手掏出一本書重重砸了過去。
“我靠!”
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手腕。
男人也疼得弄丢了手機。
公交車變得躁動起來,被偷拍的女孩還不明所以。
尤辰舟也跟着醒了過來。
“誰他媽亂扔東西?!”男人怒發沖冠地大喊。
迎面又走上來一個老婆婆,慌忙地抓着男人,心疼地詢問有沒有事。
池歐無語地走了過去,在一片嘈雜中撿起男人的手機。
“你的?”池歐問。
“不然還是你的?!”男人氣沖沖地伸手要抓回來,卻抓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