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件事情遠遠沒有結束,王四林的爹娘怕事情有變,就帶着禮物到柳建國家賠禮道歉。這下子,柳建國和許翠林就都知道了,兩口子氣得火冒三丈。立刻把王四林的爹娘趕出家門,把他們帶來的禮物全都扔到門外,揚言說要到醫院去找王五林算賬。王四林的爹娘當即吓傻了,趕緊跑回家商量對策去了。
柳建國和許翠林當天下午就步行一個小時到縣城,來找柳家兩姐妹算賬。
今天星期五,柳三妹還在上着學。柳家兩姐妹也剛剛下班,連飯都還沒吃呢,父母就來了。
好言好語地解釋了一遍,待聽到兩姐妹說有兩百塊錢的賠償,柳建國和許翠林立刻改了口風,也不說去醫院找王五林算賬了。
立刻就讓兩姐妹把賠償的錢交出來,柳大姐不想給,又不敢反抗,于是坐着不動,裝鹧鸪。柳二姐冷眼看着,許翠林被她看得發毛,“趕緊的,家裏的豬也不能喂了,雞也只養了兩只,夠幹啥的呀?有點錢就知道自己偷偷藏着,也不知道交給父母,全都是不孝的玩意,養你們這麽大能幹啥!”
因為今年的批鬥之風越刮越大,這下半年來,也不知抽得什麽瘋,上頭三天兩頭的派人下來檢查,自留地,家禽,農具等等全都按照規定的來養,多一點都會算違規。
柳家的豬還沒滿一年呢,才一百來斤重,就直接交給隊裏了,抵的工分還沒有去年的一半。雞也只能留下兩只。自留地裏也只能種些青菜辣椒之類的,糧食那是一點都不能種。上面檢查要是看到有違規的直接給拔了。外帶還要批評全家一頓,讓每個都寫一遍檢查,全村廣播通報批評,更有可能還會被打成挖社會主義牆角,或是資本主義尾巴這樣的罪名!周強這個隊長怕村子裏被當成嚴打對象,一開完會就回村廣播,又帶着底下的人,挨家挨戶地檢查了一遍,把所有違規的全都給處理了,弄得許多人怨聲載道的,可上面讓這樣做,他們也不能不聽。
這一年,因為這些原因,柳建國兩口子的進賬就少了,于是把掙錢的希望都落在了兩個女兒的頭上,這不,借着王四林的事情特地來一趟縣城要錢來着。
柳二姐氣得火冒三丈,回屋裏就把錢拿出來,扔到她面前,“給你們!都給你們!”
許翠林彎下腰把錢一張一張地撿起來,邊撿邊罵,“你個癟犢子,平時裝得好好的,說什麽将來給俺買自行車讓俺騎車到縣裏,再也不用走路了。我呸!你啥心思我不知道呀,還沒嫁人呢,就敢藏錢,我能指望你?你|娘我沒那麽老糊塗!”把錢撿完了,整理了一翻,把邊邊角角都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開始沾着吐沫數錢。
嗯,一共二十張,不多不少剛剛好。
柳二姐看了,直犯惡心!這就是她的父母,她的好父母!她和姐姐出事了,他們沒有一點安慰,反而一門心思地撈錢,他們的态度比王五林家人打她還更讓她心寒至極。
許翠林想起兩姐妹除了一個月給她十塊錢,還剩下老多,于是把兩百塊錢揣進懷裏的兜子,舔|着臉又開始伸手要錢:“這個月剩下的工錢呢?東西俺們以後不用你買了,都拿來!”一點都不會過日子,買那麽多的衣服幹啥?買兩件就算完了呗?還給那兩個老不死的買,這不,全便宜大哥大嫂了。真是錢多燒得慌!
兩姐妹氣得都坐在椅子裏一動不動。
許翠林見她們不拿,自己進柳大姐的卧室翻。
柳大姐和柳二姐攔着反被許翠林推出門外,把門從背後給插上了。兩姐妹拍着門,許翠林就裝作不知道,繼續翻找。
柳大姐拉着柳建國,讓他管管娘。柳建國白了她一眼,依舊坐在椅子上不動,“你倆留着錢幹啥?不知道你弟弟還小啊!”
柳二姐直勾勾地看着他。閉了閉眼,轉身快速回到自己屋裏,把床底下藏的錢全都裝在自己身上。
柳大姐的錢全都交給小妹保管了,許翠林一點也沒有找到,又跑到柳二妹的房間找了一通也沒有找到,倒是在柳三妹的房間找到了三塊兩毛錢。喜滋滋的揣在懷裏。看到她的書桌上放了五六個新本子和三支圓珠筆,眼睛閃了一下,全都揣進懷裏。
出了門,又進廚房看。一看之下,驚叫起來!
倒唬得柳建國喝茶的手抖了一下。水全灑在身上了,他趕緊站起來把手甩下來,“這臭娘們,鬼叫啥!”
柳大姐和柳二姐正在收拾被許翠林翻亂了的房間,聽到她的叫聲趕緊從自己的屋裏跑出來。
“這大米多香呀,這細面磨得真細呀,這豆油好說也有三斤了吧?你們這倆敗家女呀,這些全都是錢吶,有錢也不知道省着點花,怪不得找不到一分,原來全都吃到肚子裏去了,咋不吃死你們吶!”許翠林把廚房裏的東西會都搜羅出來,擺到院子裏。
“我們辛辛苦苦掙錢還不能吃頓好的呀?”柳二姐怒了,看他們準備把這些吃的全都拉走,再也不裝什麽孝順閨女了,氣得跑上前把袋子拎起來,不讓她拿走。
許翠林推開她,把東西奪過來,“有好東西不知道留給父母,你這個不孝女。”
柳二姐氣得直跺腳,柳大姐也爆發了,“娘,你把東西都拿走,我們吃啥呀?”
“明天,讓你爹給你送十斤苞米,足夠你們吃一個月了。”
柳二姐眼睛睜得大大的,惱火起來,“啥?一個月吃十斤苞米?娘,你當我們是小草啊?”
許翠林扒拉着袋子,不讓柳二姐把東西拿走,耍賴起來,“俺不管,家裏頭又來兩個白吃白喝的了,咱家都吃窮了,面缸都已經見底了。”
柳大姐一愣,“家裏誰來了?”
許翠林看了一眼柳建國,見他面無表情,心裏有些怒了,“還不是你那小姑。結婚這麽些年了,還回嫂子家吃白食!我呸!她也不怕噎死!”
柳建國聽到這話瞪了她一眼,“你說這啥話,建琴也是我妹子,從小她就勤快能幹,人也老實。要不是被男人打了,她咋可能回來?你以為她是你呀,天天就想着占誰的便宜!”
許翠林指着柳建國大罵,“你還向着她?她回娘家來,一點東西沒買回來,反而拉着衛家人回來。不是占便宜是啥?”
柳二姐氣炸了,“好了,別吵了!趕緊走,要吵回家吵去!我們明天還得上班呢。”
許翠林嘟嘟囔囔的,“你工作了,長能耐了是吧?看你爹娘不順眼了是吧?看把你給嘚瑟的。還吃大米,買細面。你咋不上天呢!”
柳大姐握着拳頭,忍了又忍。等臉上的表情不再憤怒了,才上前勸解,“娘,這些全是我和二妹發的半年的福利,咱家哪能吃得起這些好東西呀,這些全都要跟人換的,大米換成紅薯幹,細面換成粗面,豆油也是半年的量,根本不夠的。你要是都拿走我們吃啥呀。要不,以後我們每個月的工錢就自己收着,到時候再買些粗糧兌付着吃吧。”
許翠林一聽這話,指着柳大姐大罵,“你敢!你個小丫頭片子,只要我還是你|娘,你的工資就得交給我!敢不交給我,我到你們單位去鬧,我看誰要你們這兩不孝敬的玩意!”
柳二姐聽了眼中寒光一閃,縱使她平時再會做表面功夫,再會收斂自己的脾氣。此時臉色也不好,只覺得平時的那些好言好語全都白說了,她根本就是她的仇人,她以前對她好不過就像養個寵物一樣逗弄她罷了,她根本不曾對她有過關心,根本不在乎她,只把她當母雞養,現在能下蛋了,拼了命地在催生,也不管她的身體究竟如何,心裏直覺得她心狠,“你是我娘嗎?我花了那麽多人情錢,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你居然要給我鬧沒了,我是你仇人吶!”
許翠指着柳二姐的手直哆嗦,顯見是氣狠了。就要上前打她。
柳大姐攔着不讓,許翠林反而開始往柳大姐身上招呼!
柳建國扯住了她的手,呵斥了她一聲,“好了,孩子們都大了,馬上就要出嫁了,你打壞了咋整?”說着把東西全都遞到柳二姐面前,“二丫,你|娘是生俺的氣,不是你的。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這糧食是你倆的補貼,俺們不能要。這兩百塊錢,俺們就收着了。以後你們要是用錢了,俺再給你們!”
說着,不等兩姐妹反應過來,忙拉着許翠林出了門。
柳二姐松了口氣,彎下身來,開始撿地上灑落的大米。剛才柳二姐和許翠林拉扯時,從袋口掉了好些大米,這半袋大米還是小妹從黑市買來的,花了六毛錢一斤買的呢,做起飯來又香又軟,這麽金貴的東西,可不能糟蹋了。
柳大姐也跟着她一起撿,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柳二姐,有些擔憂地問,“二妹,你今天咋啦?”平時,她多滑頭的一個人吶,從來都是讨好爹娘的,甜話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蹦,一直都是争着要當爹娘的貼心小棉襖的,可她今天居然忍不住,和娘吵吵起來了,這也太反常了不會是受啥刺激了吧?
柳二姐聽了大姐的問話,撿着米粒的手一頓,好久才擡起頭來,重重地嘆息一聲,“大姐,小妹說得對,這樣的父母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們會真的關心我們,她們眼裏,心裏只有自己,我們只能靠自己!”
啊?
柳大姐細想了一番,覺得這番話應該是發自二妹的肺腑之言,她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
柳大姐嘆息起來,“也不知道小姑咋樣?她以前對我們可不簿!”
柳二姐也有些憂心,“周末回家看看吧。”
晚上,柳三妹回來,聽說許翠林在屋子裏亂翻她們的東西,她氣得不行,要是這兩人在場,她這性子同,估計得和他們打上一場不可!
她看着坐在椅子上有些呆愣的柳二姐,隐約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你沒事吧?”柳三妹關心地問。
柳二姐白了她一眼,“你很希望我有事?我要是出事了,那兩個不是人的老東西,一定會趁我病了,把我給賣了!”
柳二姐現在對許翠林夫妻的不滿已經達到了頂級狀态。提到他們,她滿臉的仇視和不滿。
柳三妹覺得她有些不太對勁,“你怎麽了?”
柳二姐沉思了許久才回答她的話,“在醫院的時候,當初被王五林他娘和他哥哥姐姐打,當時我很痛。後來,回到家,爹娘知道我和大姐出現在這樣的事情,沒有一點安慰,反而把賠償的錢要回去,我受的傷害更大。前者打我,是因為我差點把他們兒子殺了,人家是為了給兒子出氣,才一時沖動。我可以不怪他們,甚至還羨慕王五林,可我的爹娘呢?他們心裏只有金寶,只有錢,他們心裏沒有我,不會關心我!大姐,她有王宏林一心一意地待她,我呢?我有什麽我沒有一個愛我的父母,我沒有足夠多的錢,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還得成天被人盯着,說不定哪一天,我手一失誤,做錯了,把工作也給丢了。三妹,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感受?我覺得自己的命實在是太苦了!”
柳三妹上前把她擁在懷裏,聽到她痛苦的烏咽聲,小聲地在她耳邊許諾她,“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把你當親姐姐!當然後半句沒說!
如果她真的是許翠林的親生女兒,她恐怕會和柳二姐一樣傷心吧。親人帶來的傷害其實比外人更大,因為你的心裏根本沒有進過外人,他們對你的傷害僅僅是表面的,随着時間的流逝,傷害會慢慢長好,直至無痕,可親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帶來的傷害是透進骨子裏的,進入心髒的,那帶來的傷害會摧毀一個人的身體,甚至一個人的信念。柳二姐現在就是被她的父母傷得透透的。她暗暗同情這個女孩,她其實是這世上最普通的人,人雖然有些懶散,也有些愛慕虛榮,可她聰明機靈,能幹嘴甜,可似乎上天總是在跟她作對,以致于她得到的傷害比任何人都要多。
柳大姐也在旁邊安慰她,“二妹,雖然你沒有疼愛你的父母,可你還有我們吶,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姐妹。我們以後同甘共苦,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柳二姐點點頭,哭着說,“好”
柳三妹小心地問,“要不然,我找個人,把他們到手的錢給騙回來?”
柳大姐和柳二姐驚訝地看着她。
柳三妹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想給你出氣嘛!”
柳二姐破涕為笑,拍了她一下,“還是算了吧,他們沒錢了,還會過來折騰我們的。就這樣吧,等結了婚,咱們也就不會再作妖了。你看看大姑和小姑就知道,奶奶當初那麽對待她們,她們連娘家都不回。奶奶也拿她們沒有辦法,除了嘴上能罵兩句,出出氣,可人家還是不會登門。”
柳三妹見她恢複了以往的神色,也就放心了。
周末,三姐妹帶了五斤的碎米,半斤油和兩尺藍青色的布回村了。
在村口就遇到村子裏的人,全都用羨慕地眼神看着她們,對她們手裏的東西十分眼熱,一個勁兒地問買的是什麽東西。
柳二姐把這些東西誇得天花亂墜,惹得衆人陣陣驚呼。柳大姐聽了臊得小|臉通紅。
柳三妹卻心不在焉的,她一想想到許翠林和柳建國的作法就覺得十分地惱火。本來不想來的,可是柳大姐似乎很擔心小姑的處境,柳三妹細想了下也覺得上回看到的小姑整個人有點不太正常,她心裏也有疑惑才跟着柳大姐一起回來的。柳二姐因為上次的事情吓怕了,說什麽一個人也不肯待在家裏,非要和大家一起出來。
至于買的東西,全是樣子好看的,米是碎米,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油是菜籽油,柳二姐單位發的,家裏沒人吃,不得不拿回來。
至于,藍青色的布是王宏林上次從上海買回來的,他人精心,也不知道怎麽弄的,居然粘了油漬在上面,怎麽洗都洗不掉,十分明顯,三姐妹都不肯要,于是柳二姐建議用來做樣子,裝孝女。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柳二姐似乎黑化了。提到許翠林和柳建國的時候都是算計,一點也沒有把他們當父母的意思。
到了家,一家子的人正圍着桌子吃早飯,柳建琴和她的女兒衛巧兒也在。
鹹菜,苞米餅,紅薯小米粥。只有柳金寶的碗裏有只雞蛋。
而,年紀比柳金寶還小兩歲的衛巧兒卻沒有。小姑娘又瘦又弱,柳三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只是她的眼神似乎帶了點怯懦,十分惹人憐愛。雙手捧着個小碗,小心翼翼的看着柳翠林的臉色,待她不注意時才喝上一口。
一家子吃完飯,柳建琴主動收拾碗筷,衛巧兒幫着她一起收拾。
柳三妹看着直嘆息。柳翠林看到三人帶回來的東西,臉色好看些了,可嘴上仍舊是罵罵咧咧的,“怎麽才這麽點呀?上回看你那裏的大米有三四十斤呢?不會全吃完了吧?”
柳二姐有些不耐煩,随口刺了她一句,“都換苞米了。要不然不得餓死呀。”
柳翠林瞪了她一眼,才一個人提着米和油到廚房裏,給鎖起來了。
剩下的布也拿回自己的屋裏藏起來了。
把東西都藏好了,許翠林也跟着大夥兒一起去掙工分了。現在雖然沒什麽農活,可地裏還是要拔草的,五斤草算一個工分,十分劃算。細想一下,五十斤的草就能掙十個工分,誰都樂意幹這活,拔草可比割麥子強多了,割麥子累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也才十個工分。拔草,這草多重呀,随随便便都能拔個十來工分。
許翠林走的時候交待柳建琴,語氣十分不好,“別忘了把雞和豬給喂了。”
今年因為嚴打,豬每家只能養一只,是硬性指标,雞也只能養兩只,下的雞蛋可以換工分的。三個雞蛋算一個工分。平時柳建琴十分不舍得吃,除了偶爾給柳金寶吃一個,其它的都攢着換工分。
等家裏頭的人都走了,柳大姐和柳二姐圍着柳建琴和衛巧兒說話,柳三妹對柳建琴這個小姑只能算是面上情的,柳柳結婚的時候這個小姑給她的印象十分的凄涼,但因為她和柳建琴一直不親,再加上柳建琴結婚的時候,她這個身體才六歲多,一直又是個小透明,所以兩人關系也很一般,所以她們聊天,她也插不上話,于是獨自跑出來到牛棚去找陳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