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域僧人

西域僧人

楊廣恢複了鎮定,沉思道:“朕記得,今年并無交食,國師怎麽說今天會有交食呢?”

劉灼每年都會提前預算下一年的日食與月食,報送給楊廣。按照劉灼的推算,今年根本不會出現日月交食的情況。

楊将軍略微沉吟,疑惑地問:“難不成是劉大人去年的推算有誤?”

楊廣搖搖頭,下了床,穿好靴子,走到寝宮門口看天色。天上的太陽安然無恙,萬裏無雲,絲毫沒有異象。他眯起眼,以防日光傷了眼睛,同時也看得更加清楚,太陽的周圍并沒有任何雲層。

他回頭對楊将軍說:“日月二政,晝夜可見,非常容易辨認。國師以往推算天外客星訪隋的日子,從未失手,何況推算近在咫尺的日和月?此次的日月交食,其中大有蹊跷。”

“日月相昏,乾坤互變。”

白衣男子的谶語,又在楊廣耳邊回蕩。他猛地睜大了雙眼,後退一步,險些被門檻絆倒。

“皇上!”楊将軍趕緊上前扶住楊廣,“皇上,倘若五大連渠真的發生大潮或地動,是否要按照劉大人的吩咐,将百姓遷離江都和餘杭,暫避風頭?”

“不忙!”楊廣走回床邊,摘下寶劍佩戴好。“朕的大業剛剛落成,還沒能造福萬民,反倒先要為禍百姓,朕的顏面何存?朕下一步就要聯通大興和洛陽,倘若無法馴服江都的大江潮,無能保住臨江百姓,還談什麽東西大渠溝通?”

還有些話,楊廣放在心裏沒說出來。人定勝天,他身為戎馬皇帝,并不是坐享父輩江山的無能小兒,難道遇到大事的時候,他只能束手無措,一切等待劉灼的結果嗎?

不到片刻,楊廣的帝銮、車馬和楊将軍及其士兵浩浩蕩蕩地來到大江邊。前幾日捕魚的葛老三們在船上等候,準備帶楊廣等人到江中辨認大魚出沒的位置。

楊将軍有些躊躇,總覺得讓皇上去大江中冒險,有些不妥。但是楊廣執意前往,他知道皇上心中有意和劉灼大人比個高低,便也不敢再阻止。

一行約百人,駕着大船開往邗溝上游。到了捕獲大魚的地方,楊廣便命人下船入水,查看水下的情況。他則拿着大河施工圖詳細研究,想找到大潮或者地動的線索。

五六個水中健兒沉入水中,不時地上來換氣。看樣子,還沒能找到任何刻意之處。

太陽漸漸升到頭頂,楊将軍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汗,其他人也口幹舌燥,但楊廣端着圖紙,一動不動,衆人也不敢開口求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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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的洛陽城裏,高達四十多丈的十方靈臺塔上,一身白衣的太史令劉灼也同時在注視着逐漸爬上中天的太陽。兩個身穿官服的歷算博士在一旁伺候着。

“師令已經站了半天了,沒動過?”一個博士對另一位同門說。

另一人點點頭,目光緊緊黏着劉灼,生怕錯過他一個細小的動作:“師令每次遇上難解的天象,便會如此。以後你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稀奇了。”

“最近有何難解的天象?咱們算出來的天歷,不都已經是最準确的了?何況,這光天化日的,整個蒼穹只有一個太陽,哪來的異常天象?”第一個開口的博士頗覺得不解。

回答的博士入門多年,資歷很深,他說道:“那夜你不在,有個西方來的僧人,在子時敲響了鐘樓的大相鐘。”

“那又如何?我也聽說了,可這其中究竟怎麽回事?”

“你別急,聽我說完。大相鐘可以預兆天象,也可以改變天象。除了師令秘傳的方法之外,沒有人能敲響大相鐘。大相鐘外圍是依據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政的黃道運算而成,七條黃道又各自依據歲差有所進退。大相鐘是師令的師門獨傳秘技,每隔六十年便要重新推算七條黃道。那夜子時,正是該重設黃道相交的時刻,師令正在靈臺塔上檢驗新的黃道數,子時剛剛算完。結果,被那僧人搶先一步破解了,還在子時敲響了大相鐘。”

“敲響了,那會如何?”問話的博士滿臉驚訝,自己過五關斬六将,通過算數一科出類拔萃的能力,被選入靈臺門下,連續五年參加制歷和制星圖,還以為小有成就了。想不到,師令還有大相鐘如此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寶物。

“一,西僧比師令快半個時辰算出同樣的道數,預兆着天象或許也快了半個時辰,不在我們去年的推算之中。二,也可能是這西僧識破了師令推算的天數,通過大相鐘改了。師令正在想辦法辨別和破解,防止天時錯亂。天時若過度錯亂,容易引起地勢也随之變動,到時候天下難安。至于是否還有其他更深的意義,我也不懂了。”

答話者滿臉誠懇和謙卑,讓問話之人暗自慚愧: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知道還要修習多少年,自己才能精通天文術數。

西僧算數的精妙,觀星的準确,固然讓劉灼震驚,但他更想知道,西僧是如何闖進重兵把守的鐘樓,如入無人之地。那夜請他入塔,見他渾身氣息平和,并非好武暴力的和尚,難道他的修為已經登峰造極,不露一絲痕跡?

那夜,劉灼問他,為何要插手大相鐘的事?

西僧笑着說:“天地将變,施主貴為星魁,卻未能算出變數,貧僧不得已妄動大相鐘。”

劉灼聽到“星魁”二字,臉色一沉,絕口不提此名稱,只是問:“大師怎知我沒算出變數?”

西僧答道:“施主明知故問。若已算出變數,何以未能在子時前敲大相鐘?可見施主被變數所困,無法預測未來六十年的七政黃道。貧僧得知變數在四日之後的日月交食,便自行登上鐘樓,解開七道,敲響大相鐘。”

“日月交食!”劉灼低呼一聲,心頭的迷霧遽然散開,有茅塞頓開之感:“沒錯,是日月交食。我只按去年推算的無食來計算下一個甲子,卻忽略了意外出現的日月交食。”

“星魁久居十方靈臺塔,仰望蒼穹,卻忽略了大地上的變動。日月交食原定于四日之後的申時,不過……”西僧微微一笑。

“不過什麽?”劉灼充滿警戒地問,這個和尚來歷不明,而且似乎對他的來歷一清二楚,讓他不得不防備。

“貧僧在天地相交之際,敲了大相鐘。大相鐘是移天換月的上古寶物,日月交食或已經受影響,不再是四日後的申時。至于,換成什麽時刻相交,還有勞星魁再次推測。”

“你到底想幹什麽?”劉灼直盯着西僧的眼睛,終于從西僧看似平和安寧的眼睛中,讀出了居心叵測的勝負欲。

“無他,想與星魁比一比。”西僧笑得嚣張且挑釁,與上塔時的謙遜收斂判若兩人。西僧自知心中的來意無法掩蓋,那就無須再僞裝。

西僧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星魁”,劉灼皺起眉頭,雖然滿肚子的疑問,也不願失了星魁的風度,不急不慢地說:“大師與我門有何瓜葛?”

西僧雙手合十,說:“素無恩怨。天命轉移,大隋氣數已盡,星魁不該強行逆天,為了隋帝的江山而重新安頓天地秩序。如此敗壞天罡的行為,恕貧僧不能袖手旁觀。”

劉灼沉默不語。楊廣南征北戰,強征暴斂,開山辟河,子民痛一時但利萬代,因此,劉灼曾數次修改天象的經緯,以配合楊廣在江山上的作為。否則,早已天降大災,加上黎民怨氣郁積,隋朝不得不滅國。

“不袖手旁觀,又能怎樣?”劉灼撫着無名指上的星戒,那是相門執輔星魁的标志。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和西僧鬥上一番。

“讓貧僧與你賭上一次。賭壇就設在在十方靈臺塔上,四日之後,貧僧将臨塔比試。你我蒙眼,預測日月交食的時刻,以敲鐘為號。誰在日月交食的瞬間敲鐘,誰便勝出。”

劉灼眼神震動,交食推算能準确到瞬間一刻,并非易事。“好,依你。賭注為何?”

西僧信心滿滿地說道:“既然是貧僧提出的賭局,為了公平起見,理應讓星魁确定賭注。”

劉灼轉過身,走到塔的邊緣,望着遙遙升起的啓明星,“若我輸了,大隋亡,我當墜臺殉大隋。若你輸了,獻上李淵首級。”

西僧大吃一驚,連連後退了十步。他看着劉灼巋然偉岸的背影,慘笑道:“貧僧以為,太史令只觀天象,不通人情世故,想不到竟如此透徹,識破了貧僧的出身。”

他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試探地問道:“太史令洞察天地人三才,必然知道此時的天意不歸楊家,而歸李氏。為何不提前進入李氏的隊伍中,至少,還是繼續擔任太史令。”

“不必多話,四日之後分勝負。”劉灼寬袖一揮,“送客。”

在一旁等候的兩名博士聽到命令,走到西僧身旁,客客氣氣地恭請他離開。

西僧欲言又止。他必須要替李氏完成這次天命的蛻變和轉移,但他真心不希望司天高手劉灼殉國。

他又何曾能體會到,順應天命和逆天而行,哪個對于劉灼而言更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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