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中圖

玉中圖

春潭漾努了努嘴，沒搭理荒司，她被左右街道擺攤賣的小玩意深深地吸引了，一會兒擺弄那些小布人偶，一會擺弄那些胭脂水粉，一會又跑去首飾攤前拿起一件件貨物來仔細觀賞。

她放下一個玉镯，又拿起一個小小的玉環，小巧玲珑的，又是單個，應該是個吊墜。正當她看得出神，賣貨郎看出了她喜歡這玉環，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湊上來介紹：“姑娘你真是好眼力！我這個玉環可是世上僅此一枚，這可是神物，是天上神女身上的玉環。”

春潭漾不置可否，心裏喜歡這個小玉環，便拉住若虛：“若虛哥哥，你看我戴這個玉環好看嗎？”

若虛有些迷茫：“戴在哪裏？”他從來不留意別人的裝扮，不知道這玉環有什麽用處。

春潭漾嬌嗔地看了若虛一眼，賣貨郎笑着補充道：“當然是戴在身上，您在從我這個買個穗，就能挂在腰間。又或者您在我這買點銀線，串成一條項鏈，那也是非常好看的。好玉配美人，簡直天經地義。”

若虛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好玉和美人之間的關系，他想不明白。這玉環，戴還是不戴，如何能影響春潭漾的容貌，難道佩戴玉環便能多一雙眼睛，與衆不同？他從來也不與人讨論這些。

荒司幸災樂禍地跟上來：“小哥你就別為難他了，讓這姑娘自己選吧。”

這時，走過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先是看見春潭漾愣了一下，轉眼看見她手上的玉環，心裏也覺得喜歡，便上前來問：“這位姑娘，可是買下這個玉環了？”

春潭漾白了他一眼：“你誰啊？要你管！”

書生又一愣，後退一步施了個禮：“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張麟，是太史局的主簿。恰逢返鄉探親，剛巧遇見姑娘，又對姑娘手上的玉環有意，不知道姑娘是否決定買下玉環？若姑娘無意買下，可否轉給在下？”

春潭漾再仔細看看玉環，見它通體碧透，玉中間還隐隐約約有一幅朦胧畫像，像是一座宮殿，又像是幾座山。越看越喜歡，便對賣貨郎說：“這個玉環我買了。多少錢？”

張麟頗為失落，看春潭漾和賣貨郎爽快地完成了買賣，又有些不甘心，追着已經轉身離開的春潭漾：“姑娘，如果哪天你玩膩了這枚玉環，可否轉賣給在下呢？”

若虛默默地跟在春潭漾身後，雖然他能察覺出張麟沒有惡意，但是還是全神戒備。荒司則相反，輕松自在，毫無戒心。他從不在尋常情況上花費太多的精力，既然張麟不帶任何危險氣息，那麽就沒必要在張麟身上耗費能量。當然，危險來臨之際他也有足夠快的反應。

春潭漾腳下不停地進了一間客棧，打算喝點茶水、歇歇腳。張麟也跟了進去，在同一張茶桌坐下。春潭漾見他緊緊跟随，心中更是好奇：“你為什麽這麽喜歡這個玉環？”

“這……”張麟神色中掠過一絲憂慮，看春潭漾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玉環，“在下看玉環中有景色，倒是非常別致，就喜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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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司擡眼看了張麟，見張麟也在看自己，便微微一笑，又低頭喝茶。若虛不吃不喝，專注地看着客棧外面人來人往，但瞳孔中沒有任何人影流動。

春潭漾不滿意這個答案：“你可以找別的玉環，我相信這世上能鑲嵌圖案的玉環不在少數，不必再跟着我。不然，我不客氣。”

張麟把自己的目光從荒司臉上收回，沉吟了一番，對春潭漾說：“姑娘莫生氣。這枚玉環中的圖案，與張麟以前在一個卷軸上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我才想買下來細細查看，看是否與那卷軸有關。”

“什麽卷軸？”春潭漾追問。

張麟卻非常為難，并沒有直接回答。

荒司看在眼裏。那枚玉環确實是有些蹊跷之處，玉環中的圖案似是天成，而非能工巧匠鑲嵌。最玄妙的是，那幅圖案非常怪異，但是又像是在哪裏見過。這一兩百年，荒司醉心于專研如何用機關傀儡造出血肉之軀，其他方面的事，倒是疏忽了許多。以致于他第一眼竟沒認出來玉環中的圖案。

“我看看。”荒司示意春潭漾把玉環給他。

春潭漾下意識地想反對，但是看見荒司嚴肅的神色，心中第一次感到對眼前這個人的畏懼，不情不願地把玉環遞給荒司。

荒司轉手便給了張麟。

張麟被突如其來的玉環驚呆了，講話有些結結巴巴：“這……這……這……”

荒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拿去。把錢補給春潭姑娘即可。”

張麟會意，趕緊把玉環收好，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春潭漾面前，連連點頭：“好好好，張麟謝謝春潭姑娘的成全！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一定好好報答。”

春潭漾見玉環就平白無故地賣給了別人，氣急地說：“這是我的玉環，你怎麽能送給別人呢！”

荒司不緊不慢地說：“你是付錢買了玉環，但是這玉環不屬于你，你拿回你的錢就行了。它該在誰手上，便在誰手上。你沒必要花時間去阻礙這必然的結果。”

春潭漾怒上心頭，一把奪過荒司的茶杯：“你這就是劫匪和強盜，還敢振振有詞。”

張麟見兩人因為自己而争執，有些坐立難安，但是玉環确實關系重大，不能還給春潭漾：“兩位，實在是抱歉。這樣吧，二位若是到洛陽，有遇到難處時，随時來太史局中尋我張麟，我必定效犬馬之勞。”

“又當狗又當馬？”春潭漾沒好氣地回敬着。

荒司沒茶喝了，便伸手拿走若虛面前那杯茶，一飲而光：“走吧。”若虛聞言，起身就走。

“去哪？”春潭漾問。

“去好男人最多的地方。”荒司雲淡風輕地留下一句。春潭漾見若虛已經走遠了，便也追上去。

張麟便默默地掏出銀子，把茶錢付了。

夜幕初上。揚州樂坊中處處華燈，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和長安宵禁夜景截然不同。如果皇帝是個自由身，想必也要來揚州，而不是留在長安。荒司熟門熟路地帶着二人來到揚州最具盛名的百花樓。

百花樓是揚州城中最頂尖的青樓，姑娘的長相身段都是萬裏挑一，各個身懷絕技，文可琴棋書畫，武可耍槍弄劍，把男人們迷得神魂颠倒。無論男人喜歡嬌俏可人的，還是喜歡英姿飒爽的，這裏都有。無論男人想讨論詩詞歌賦，琴瑟和鳴，還是想傾訴官場失意、沙場磨砺，這裏的姑娘都有一番見識，能說到男人心裏去。如果男人喜歡當一個偉人，哪怕是懷才不遇的偉人，也有才藝雙絕的姑娘可以給他當傾慕者。如果男人喜歡找旗鼓相當的女子，便會有容貌極盛的姑娘豪言壯語，可行酒令可袒胸露懷。至于床笫之歡，那便是各人看家本領，總之要讓客人靈魂和肉身都覺得人間不枉此行。

所以，百花樓中聚集的男子，也是形形色色，各有千秋。有鴻儒大家，有高官貴族，有奇貨可居的書生，也有身懷異能的術士。總之，是男人，你都逃不出百花樓。這意味着，是個有過人之處的男子，都會現身在百花樓中。

荒司帶若虛來百花樓，當然不是為了彰顯兩人的過人之處。

他是來尋人的。三人選了西南角落的酒桌，從這個位置能看到全場賓客的背影。另外，這也是僅剩的可以看到中央戲臺的位置，是春潭漾強烈要求的，她想看看那些女子如何的妖嬈和勾人。

若是過往，荒司壓根不考慮春潭漾的意見。但是，若虛因她而生出了凡人的心跳，這讓荒司有些手足無措，若虛不再是傀儡的話，那要把劉灼的靈魂抽出來，放入別的肉身中，是否該求得若虛的應允？而萬一春潭漾成了若虛的妻子，這件事又該如何跟她交待？“我得把你老公靈魂拿走，剩下的傀儡軀殼你自便？”

這種種考慮下，荒司不忍拒絕春潭漾大多數的要求。畢竟，總覺得，在未來會虧欠她，不由得對她有了愧疚之心。不過，那枚玉環除外。那枚玉環，比春潭漾的來歷更久遠，更難解。但是，這與荒司他們無關，這枚玉環與人間的災難相關。那就交給人間的太史局去解決罷了。

欠下春潭漾的人情，荒司随手就能還掉，這對她不外乎是個飾品而已。

如今她小孩子脾氣，鬧着要看姑娘表演，想和姑娘們一争高下，便由得她去。反正，這個位置也正好暗中尋人。

荒司要在一衆出色的賓客中，找到誰近期內要當父親。再順藤摸瓜，找去他家中，看看他妻妾的情況。如果能找到一對上等的□□和靈魂的配合，生出的孩子的血肉也必然是天地精氣所凝聚，是造化的寵兒，那麽把劉灼的靈魂放進胎兒的肉身裏，就最好不過了。

若虛心中明白，荒司帶他來此處的目的。他們一起行走了快兩百年，一直都是為了那具鐘靈毓秀的肉身。

今夜，他心中有些沉重。以往，他不曾想到“心中”這個詞。即便是陰郁，也是腦海中陰郁，甚至眼眶中的眼神陰郁。今晚，他切切實實感受到胸口有些堵住了。

竟對面前的酒，有了些欲念。

難道這就是凡人的心跳帶來的惡果？他下意識地看春潭漾，只見她投入地看着中央戲臺上彈琵琶的姑娘。

荒司捕獵般的目光把在場的男子都掃了個遍，最後落在一個挺拔寬厚的背影上。這個可以試試。

荒司端着酒杯，走過去，以免引起注意。那男子相貌堂堂，隐隐含着貴氣，端端正正地坐着，全神貫注地欣賞舞臺上的琵琶技藝。他面前是剛剛玩過的賽詩，詩句洗練大氣，筆力剛健雄遒，看得出來是有智慧之人。他身上所謂的七魂六魄，少了些東西，又多了些東西。這是即将為人父的征兆。

“好詩！好詩！”荒司小聲地稱贊，但話音又剛剛好落入那人耳中。

他回頭，看見一白衣男子站在面前，飄然出塵，貌若仙道，心中暗暗喝彩，頓時起了結交之意：“是兄臺贊缪了。敢問兄臺高姓大名，與在下可是相識？”

“過去不識，若能相交，是區區在下的榮幸。在下荒司。”荒司大大方方舉起酒杯。

當天夜裏，荒司便套到了這名男子的府邸所在。原來是前隋張姓大世家的嫡子。他妻子是前隋楊姓宗親，下個月便要臨盆了。

“找了許多有經驗的郎中大夫，都說是個男丁。”張顯仁不知道為何荒司如此關注他的子嗣，但不知道為何，就不想瞞着荒司，據實相告。

荒司心中大喜，能找到男丁的肉身，當然是最好。不然，怕劉灼不習慣。

若虛的臉，在昏暗的角落裏，越發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