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6章

于是邱瑞華提上大螃蟹出門了。

她坐在副駕駛,神情有些嚴肅,樂天派的老太太突然這樣,林少錫也有點夾起尾巴的乖巧模樣,再不敢糊弄她,心想今天楊枝是逃不掉了。

估計老天也看不慣這小沒良心,多擠的地方啊,愣是給騰出個車位。林少錫一把倒進去,等着邱瑞華下一步動作。

只見她仰頭望了望,兀自言語:“小枝跟我說她住的地方風景特別好。”

剛說完,旁邊停屍房的燈閃了閃。

邱瑞華:“……”

她冷冷睇着共犯,林少錫心想這叫什麽事啊,好心幫忙兩頭被嫌。

是真不管楊枝了,伸手一指:“頂樓,最尾巴那間。”

老太太巴巴又瞧了瞧,摸出手機,琢磨了幾秒,又把手機放進包裏。

“還是算了。”她說,“小枝不想讓我知道我就當不知道。”

“您這螃蟹怎麽辦?”

“你吃了吧。”

林少錫扭頭看着老太太,面無表情。

邱瑞華笑了:“逗你玩呢,回家,回家媽給你重新蒸一個。”

林少錫沒立刻走:“跟您商量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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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次在國外談了個合作,要常駐,前後兩年左右,想帶邱瑞華一塊去。

老太太一輩子紮根在這裏,趁着現在身體健康,去外面看看,換換環境,也算是他的一片孝心。

邱瑞華聽了一愣,問:“你又要走啊?”

林少錫聽出了不舍。

從前他出國留學,可沒在老太太臉上看見過這種神情。

這一刻,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媽媽老了。

舍不得他。

所以他認為帶她一塊走是對的,如果喜歡國外的生活,定居也行。

天,在這時候放晴了。

豔陽蒸發着地面的水汽,潮濕泥濘的街道有了清新的顏色,這一隅偶有穿白大褂匆忙經過的醫生。

林少錫沒催,這是值得好好考慮的大事。

邱瑞華卻沒太琢磨,她說:“這次你就自己去吧,緩兩年,等小枝自己能立起來了我就跟着你出去潇灑潇灑,見見世面。”

這答案,林少錫說意外也不太意外。

原本抱着期許,變成一種了然。

只是不知兩人的感情為何如此之深。

“她要不成家您就一直不走?”

邱瑞華搖搖頭:“也不是就一定要成家,說實話我覺得小枝可能以後都不會喜歡誰,在我看來,她有份喜歡的工作,有個穩定的去處,開心點,我就能放心了。”

“給您灌迷魂藥了?”林少錫牽着老太太的手。

邱瑞華嗔他:“人家不要你這個哥哥,你不也不痛快麽?”

“都說了沒有。”

“少錫。”邱瑞華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小枝可憐?”

林少錫摳着她手指頭上的金戒指:“您覺得她可憐?”

老太太把那枚雕了花的戒指戴到兒子尾指上,認真瞧了瞧,滿意:“給你了!”

“什麽人可憐?”邱瑞華說,“不自知不自愛的人才可憐,我們小貓兒不可憐。”

小貓兒……

林少錫品了品,沒覺着她哪兒像貓。

“哭聲像貓,沒足月的小貓兒。”邱瑞華說,“小枝不愛哭,這麽多年我就聽過一次。”

“她愛笑。”林少錫附和了聲。

笑起來像這豔陽天。

母子倆就在這老樓樓下,說起與他們其實毫無關系,卻又有了重重關系的那個女孩。

一開始,楊枝跟誰都不親,就是林少錫記憶裏的樣子,倒是蔣歡喜歡去找邱瑞華,滿臉天真地問她:“哥哥什麽時候從國外回來?”

小孩沒長性,後來日子久了,也不怎麽問了。

“有一次我得了帶狀疱疹好幾天沒出門。”邱瑞華回憶着,“還是小枝心細,察覺不對,帶着她媽媽來敲門,他們一家都沒得過這個,楊美秀怕傳染,拘着歡歡不讓她過來。”

“沒聽您說過。”林少錫自責。

“跟你說你也幫不上忙,在那麽遠的地方還得跟着擔心。”邱瑞華接着說,“隔壁你白奶奶得過一回,沒什麽顧忌,就天天來陪我,可沒幾天,你白爺爺突然腦梗送醫院了,她要忙着照顧老伴,顧不上我。”

林少錫靜靜聽着,只見邱瑞華眼角帶上笑意:“是小枝偷偷跑下來,給我絞毛巾喂水擦藥,你跟她說話吧,她安安靜靜聽着,其餘時候自己趴外頭寫作業。”

“我每回睡醒睜開眼,都能看見她擔心的眼神。”

“這孩子,對你好啊,都是實打實的。”

林少錫問:“後來你倆就好上了?”

邱瑞華搖搖頭:“也跟你現在這樣,用不上她了她就再也不冒頭,生怕跟你沾上關系,後來她跟我說實話,邱邱姨,我喜歡你,但我不想讓人說閑話。”

林少錫:“您怎麽說的?”

“我什麽也沒說,我就每天等她放學。”邱瑞華笑着,“漸漸她就自在了。她跟我說,我是她的太陽,她是一顆小草,小草趨光,她向着我,我照着她。”

“懂的還不少。”林少錫跟着笑了,好奇,“她就一句沒問過我?”

“也問過。”邱瑞華淡了笑意,很多事,時過境遷才能這樣輕輕提起,“你跟譚穎離婚的時候。”

林少錫微微一頓,好像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聽起來竟模糊不已。

老太太看了少錫一眼:“你說你在外頭我真能不想你?想。”

“你跟譚穎離婚我能不着急?急。”

“我真是不知道你跟譚穎兩個那麽好的孩子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但我不做讨人嫌的媽,你不跟我說有你的道理。那段時間小枝可難受了,問我,少錫哥這麽好為什麽會離婚?”

“我說我哪知道,離就離呗。”

“她小聲跟我說,幸好沒孩子。”

“離異家庭的孩子苦,她置身處地,不想讓你的孩子也那樣。”

“她還寬慰我,說你以後一定會有個很美滿的家庭,過得很幸福。”

“我問她為什麽這麽篤定,她說因為你是個特別好的人。”老太太稀奇地看着兒子,“我就奇怪了,你們倆以前也沒說過幾句話啊。”

林少錫沉默着,很動容,在那段可以說是人生艱難的時刻,遠在這裏,有個人,為他難過和不忿。

他什麽都不知道,那天還對她發脾氣。

“所以啊少錫,這回,媽先不跟你走了。”邱瑞華說,“這些年,我跟養了個閨女似的,活得很滿足。你也別跟她生氣,其實你還算好的,以前毛家那小子也殷勤,小枝見着他就躲,一點情面都不留,就這樣,還是落人口舌。

咱們廠多的是不講究的,當着面問小枝什麽時候吃她喜糖,好像她就只能跟她媽一樣、嫁個鐵飯碗就是攀高枝似的。你楊阿姨雖然有時候偏心,但她是護着小枝的,歡歡從小看到老,就是個不會學習的,楊枝當了醫生,她心裏別提多驕傲。

她叉腰罵了一條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把小毛和廠裏的人全罵了進去,從此,再也沒人敢拿小枝開玩笑,但我看小枝比從前更謹慎,正好,你回來了,她不避你避誰?

她肯定不想讓你沾上這些,也怕楊美秀連你一起罵。”

“媽。”林少錫喊了一聲。

老太太以為他有什麽高見。

“咱倆把這螃蟹分了吧。”

邱瑞華還感慨着呢,一時接不上話。

林少錫把金戒指給老太太戴回去,搶了保溫袋,那麽大個螃蟹一掰為二,蟹腿卸下來,沾沾醋,細細抿裏頭的肉。

這不是他會幹的事,邱瑞華很新鮮地跟他一塊幹這件新鮮事,吃着吃着笑起來。

別說,還是這麽吃才香。

沒過幾天就是邱瑞華六十歲的整生日,他們家人少,也不興大辦,說好了林少錫當天晚上回來接她,一塊上外面吃個飯。

林少錫前一天忙完時間還挺早,想着幹脆提前一天回去,要給大壽星驚喜。

沒想到一進門,他倒是被驚了一下。

客廳裏,楊枝圍着圍脖披頭散發坐在小板凳上,老太太戴着老花鏡準備給她絞頭發,見着他,還怪:“不是跟你約明天麽!”

林少錫:“那我走?”

“哎——”這是當媽的。

“哎——”這是另一個。

林少錫停住腳,回頭看,楊枝揚起笑,喊他:“少錫哥。”

他往鞋櫃邊一靠,直直乜着她。

那天話說絕了,現在又叫得親熱,這丫頭,夠低得下身段。

最終邱瑞華發話:“你留着吧,待會兒我給你點外賣。”

林少錫挑了挑眼梢,楊枝沒見過他這樣的時候,偷偷瞧了好幾眼,被男人敏銳的雙眼捉住,她小聲解釋:“我們偶爾叫麥當勞吃……”

前些天的那番談話又浮上來,其實邱瑞華很少在電話裏提自己的事,林少錫并不知道她能這麽時髦。

他換了個腳撐地,兩手抱在身前,目光還是停在楊枝身上。

楊枝現在其實挺狼狽的,老太太咔擦一下,厚厚一截頭發沒了,細碎的頭發渣撲簌簌掉在臉上、頸上,叫她看起來像個傻大妞。

林少錫被邱瑞華那幹脆的一剪子震撼到,剛才還長頭發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成了假小子。

邱瑞華顯然是個熟練工,再細細打磨片刻,拆了圍脖,讓楊枝去洗頭。

從腳步看出來小姑娘是有點着急,嗖一下躲開某人奪命般的視線。

邱瑞華把那把辮子捆好裝起,小聲跟兒子說:“每年小枝都要剪這麽一把頭發,他們科室有些生了病的人需要這個。”

見少錫不說話,戳戳他:“你怎麽也不問問她在哪個科?”

林少錫幽幽摟着老太太:“我發現您也學壞了,支開我過兩回生日。”

“血液科。”邱瑞華自問自答,說着掏出手機,眯着眼,給少錫秀了一下怎麽點麥樂送。

林少錫的手貼着她肩膀的衣料,觸手冰涼,問:“新買的?”

老太太美滋滋:“小枝送我的生日禮物。”

林少錫不由得想起楊枝說自己囊中羞澀、請他吃的那頓食堂。

原來都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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