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延舟來的時候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所以他們兩人現在趕過去很方便。

不過邵司坐車習慣性往後座上躺, 當他動作娴熟地拉開後座門的時候, 顧延舟一把将他拽回來:“你往後面跑什麽?”

“……”

顧延舟雖然跟他接觸不多,但是某些方面的特質還是了解一些的, 他上下打量了邵司一眼,問:“困了?”

“沒有, ”邵司面不改色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是一個整天只知道睡覺的人。”

“是嗎?”顧延舟不置可否。

上了車後, 邵司重新點亮手機屏幕, 發現通話居然還沒有中斷。他揉揉眉心:“……我們剛才說的話都被聽去了?”

顧延舟踩着油門,打完方向盤, 這才有空分神看邵司一眼:“應該不會,柳琪喊完就把手機扔出去了,你聽聽。”

确實沒有。

電話裏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音,即使有一些聲響,透過聽筒和空氣,傳過來變得遙遠又模糊。

“腳步聲,”邵司将聽筒貼在耳邊,聽了一會兒, 凝神道,“說話了。”

柳琪此時正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裙已經被陸家輝撕裂,露出胸前那對顫巍巍的白乳。

“你別過來,你到底想幹什麽……”

陸家輝現在臉色很不對勁, 瞳孔呈放大狀。那張平日裏憨厚的臉此刻看着盡是猙獰,臉上的肉有些輕顫。他緩緩靠近柳琪,喊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芳芳……”

“芳芳,我現在有錢了,我有很多錢,我可以帶你過上好日子了。”陸家輝邊說邊走過去,将柳琪摟在懷裏,“我們出國吧,你想去哪個國家就去哪個國家,好不好?”

柳琪聲音抖得幾欲斷氣,她擡手推他,但使不上什麽力氣:“輝哥,我不是芳芳啊,你看看清楚,我是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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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芳芳?”陸家輝原本還算溫和的表情開始松動,他的雙眼泛起紅血絲。

他有些煩躁,但很快又壓了下去,他甚至扯起一抹自認為和善的微笑:“芳芳,別開玩笑了,你就是我的芳芳。”

柳琪對着這張近在咫尺,卻萬分詭異可怖的臉,心髒急劇收縮。

顧延舟聽了幾分鐘,踩下油門提速:“如果她夠聰明,她現在應該借着芳芳,先把陸家輝穩住。”

邵司:“我猜她不夠聰明。”

顧延舟:“我覺得也是。”

“不過陸家輝狀态不對,聽聲音能聽出來,平仄、起伏、語調,都不屬于正常人的範疇。”顧延舟又道,“不是喝多了就是磕多了,從整個事件上來看,我更偏向後者。”

“顧師兄,江湖上有你的傳說,說你是表演系的教科書,看來不是瞎吹。”邵司本來很急,但是跟顧延舟說着話,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他卻莫名地冷靜下來。

顧延舟這個人就像一劑強力鎮定劑。

“嗯,我實至名歸。”

“……你還真不客氣。”

顧延舟單手把着方向盤,扯了扯領帶,領口頓時變得松松垮垮。半個多月不見,他的頭發好像變得更短了。

“芳芳,芳芳……”邵司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喃喃自語。手撐在車窗邊上,手指輕輕敲點着,把之前在片場的瑣碎細節都拾起來。

“柳琪長相普通,也沒什麽資歷,楊茵茵死後,陸家輝完全可以去找比她更合适的人選。”

可是他沒有,現在仔細想想,陸家輝為柳琪争取惡魔王子的女一號這件事,也透着古怪。

“他當初怎麽捧楊茵茵的?”邵司回想着,“也不過是讓她當了個女二,在胡導的電影裏演了一個天涯女,表現平平。”

邵司又回想起那天開機現場,陸家輝手全程都擱在柳琪腰上。

……

“問問王隊。”顧延舟弄完GPS導航,調整了一條更便捷的路線,“他挖了陸家輝那麽久,這點事情應該知道。”

天色漸漸暗下來,風雨欲來。

邵司本來留着一道車窗縫透透氣,現在就連那道小小的縫裏鑽進來的風都吹得人渾身發寒。

“未必,”邵司道,“這個芳芳應該是和柳琪長得很像,或者是別的方面相似。如果警方查到,不會對柳琪的監管如此松散。”

事實上,被邵司說中了。

王隊他們确實沒有查到什麽芳芳。

這陸家輝很謹慎,畢竟是做這個行業的,又牽扯着這麽大的利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話真假參半,口風嚴實得很。

手機那頭沉默許久,可能是陸家輝想做什麽進一步的舉動,柳琪突然爆發了,喊着你別碰我,然後傳來一聲什麽瓷器碎裂的聲音。

“芳芳……”

柳琪力氣還是太小,她拼命砸下去,也只是讓陸家輝額角破皮淌血。陸家輝徹底被激怒了,他猛地拽起柳琪将她壓在牆上:“你這個賤人!你當初嫌我沒錢!現在我有錢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你又要離開我嗎?”陸家輝瘋瘋癫癫地笑了,“……不,我不會再讓你逃走第二次的。”

“我們一起去死吧。”

……

邵司聽得一陣惡寒。

那聲音像是從地獄裏浸了多年,又慢慢泛上來似的。

“病得不輕。”顧延舟說完,又轉言道,“坐穩了。”

邵司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車速猛地提升,他感覺自己好像剛才還在騎着自行車,一下就坐上了火箭,幾乎要被他甩飛出去。

顧延舟在飙車。

看着‘溫溫潤潤’的顧延舟居然在飙車,而且車技娴熟。

他現在這個樣子,邵司看着都覺得就像電影裏那種狂野跋扈的男人,又粗俗嚣張又尖銳。

“很驚訝?”

邵司眨眨眼。

“我以前,很混。”顧延舟很久沒再飙過車,他緩緩眯起眼,一邊說着一邊又将車速往上調了一個檔位,“……紋過身酗過酒,劉海留得特別長,還染了色,有耳環,騷黑色的鑽釘。”

“整天和人打架,戾氣重得像個野蠻人。”

“……”無意聽顧延舟年少輕狂往事的邵司摸摸鼻子,道,“我就是有點反胃。你開太快了,我暈車。”

王隊那邊很快把這通電話切走,在警局找專人監聽。

“去查一下這個芳芳,還有盤山路各個路口的監控,以及盤山陸路所有以‘綠’開頭的住宅區,這個地方應該是陸家輝私人財産,但可能登記的不是他的名字。”

王隊吩咐完,又聽到邵司那邊有細微的汽鳴聲和呼呼風聲:“你們又在幹什麽?”

邵司将車窗那道縫升上去,隔絕了窗外的汽鳴聲,面不改色地說:“我在家啊。”

王隊:“是嗎?”

“嗯啊。”

“別給我輕舉妄動,以為我不知道呢是吧。”王隊衣袖一揮,“做事之前自己考慮清楚了。”

這時候,顧延舟停下車,示意他‘盤山路’到了。

這附近,是郊外。

有點荒涼。

整條盤山路上,只有附近的山裏有幾個住所。

另一邊,負責在柳琪家門口盯梢的男警闖進去之後,裏頭那人果然不是柳琪。

只是她穿着柳琪的衣服,個頭發型都很相似。

如果他能多看點電視劇,便會發現,她是三線影星秦晴。

這個秦晴,一開始并不承認自己在仿冒柳琪,稱她只是跟柳琪關系好,在她家裏借住而已。

但當警方把鐵證一條條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慌了:“……是他逼我的,我沒辦法,我也是受害人啊警官!”

“他讓我把柳琪打暈,然後擡到小區後門一輛黑色吉普車上,他說那個角落很安全,沒有監控。”秦晴幾根手指緊緊捏着衣服下擺,将那塊布料捏得發皺,“我不知道他把她帶去哪了。”

“你為什麽要幫他?”

“……”

看着秦晴的表情,大抵也能夠猜得出來。

她恐怕也是陸家輝‘生意上’的客人。

男警把手上幾份文件往桌子上一拍,說:“來個人,帶她去尿檢。”

盤山路上根本沒有什麽以‘綠’打頭的住宅區。

“這條路統共就這麽點長,”邵司在山腳下轉來轉去,“問了幾個當地人也都說不知道,這裏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就是山裏的幾排獨棟別墅。”

顧延舟在附近巡視了一圈,然後說:“上山去看看。”

“天已經完全黑了,”顧延舟邊說邊往上走,“山上潮濕,前幾天陣雨剛過,走路的時候小心點。”

山裏樹林茂密,一腳深一腳淺,有時候幾步下去,擡腳的時候還有水泥濺起粘在褲腿上。尤其邵司這種常年露腳踝的人,泥沙更是直接沾在他腳踝上。

[……荒郊野外的,你們今晚注定能過一個驚魂夜。]

[你是不是很閑?]邵司說着,又踩了一腳坑,[日。]

[說正經的,柳琪現在生命體征變得很弱。所以我能感覺到,她就在附近。]

這也是破系統為數不多的能力之一。

在一定範圍內,它能夠勘測到急劇減弱的生命跡象。

“我們一起去死吧。”

陸家輝這句話陰魂不散,再度浮現在邵司耳邊。

尤其他現在走在深山裏。耳邊是不知名鳥類或者爬行類動物的叫聲,還有風鑽過樹木的聲音,顯得尤為陰冷。

“這個綠,會不會其實不是綠?”邵司想得出神,踩石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往前栽倒,正好撲在顧延舟後背上。

顧延舟腳步一頓,回頭道:“什麽意思?”

邵司穩住身形,比劃了一下:“比如說,數字六?”

柳琪當時說話,本來就吐字模糊。鑒于這邊并沒有什麽綠,都是獨門獨棟,邵司便這樣猜測。

沒有什麽小區,總歸會有門牌號的吧。

“手伸出來。”顧延舟邊打開手機閃光燈,邊側着身子說。

邵司不明所以地伸出手,然後就被顧延舟一把牽過。

“六,”顧延舟一手牽着他,另一只手從大衣口袋裏掏手機,開了手電筒,一抹光亮從手機背後傾瀉而出,直鑽進這夜色裏,“過去看看門牌號。”

邵司猜測得沒有錯,只不過他們目前還徘徊在山腳下,門牌號碼都是‘1’打頭。

“越往上,數字越大。”顧延舟走近了些,擡手将手機舉起來,能看到寥寥幾棟別墅門口都挂着門牌,看了幾個下來,更加肯定了這個猜測,然後他語調又頓了頓,說,“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邵司坦言道,“那你能不能松手?”

走路就走路,拉拉扯扯的幹什麽。

顧延舟只是看他走路有種随時都會摔倒的感覺,聽他這樣說,便依言松開手,順便警告道:“下次再往前摔的時候,別往我身上撞。”

“說得我不會走路一樣。”邵司故意沒沿着顧延舟的腳印走,并且越走越快,然後腳下又是一滑。

“……”

幸好及時穩住,挽回了自尊。

邵司輕咳一聲,回過頭看見顧延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無言地嘲諷。

他重新繞回到顧延舟身後,然後主動伸手抓顧延舟剛才牽他的那只手,像是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恬不知恥道:“……這路真瘠薄難走,牽着我吧,怕你摔。”

顧延舟懶得跟他計較。

門牌號‘五’這個數字出現的時候,已經接近山頂了。

即使他們速度很快,到後面摸清路況之後更是直接跑起來,但還是隐隐擔心柳琪撐不過去。

[還沒死,不過也快了。]系統道,[離得越近,我越能感覺到它的波動,很不穩定。不太妙。]

[她還能撐多久?]

[不出二十分鐘。]

他們走到山頂的時候,看到三棟房。

601、602和603。

柳琪剛開始确實被吓瘋了,但是不斷掙紮只會愈發激怒陸家輝。

情急之下,她腦袋一片空白,然後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終于智商上線。

在陸家輝瘋了一樣掐她脖子的時候,柳琪在他身下,艱難地說:“家輝……我愛你。”

陸家輝神情一滞。

柳琪擡手撫上他的臉:“……我是芳芳啊。”

"602可以排除,家裏很熱鬧。”顧延舟指指兩邊,“你去601,我去603。”

[邵邵,在601,我已經感覺到了,你快告訴他,601,直接沖進去。]

[你是不是傻,這種情況下,我怎麽會知道在601。]

[……你就說,你的直覺?]

[直個屁。]

[有沒有警報器?裏面有沒有養狗?]邵司走到大門口,觀望道,[為什麽重案組比我們來得還慢?]

他和顧延舟過來,并沒有打算兩個人進去單打獨鬥。把所有線索都給了警方後,他們也是不想就這樣袖手旁觀而已,沒想到警方摸得比他們還慢。

“他們被人算計了,”顧延舟看到王隊發過來的短信,“陸家輝找人假扮柳琪,那人透露了線索,說柳琪被人打暈之後塞進一輛黑色吉普車裏,調監控之後發現,那輛黑色吉普往盤山路另一個路口開了過去,是個幌子。”

“他們現在正趕過來,不出十分鐘就能到了。”

邵司仰着頭,從樓下往上看,二樓有微弱的燈光。

就在他尋思着要不就等警方趕過來再說的時候,系統卻高聲喊起來:[不行!來不及了!]

他們現在站在鐵栅欄門外,栅欄門裏面還有一條幽靜的小道,花團錦簇,走幾步進去才到正門。

戶型并不複雜,從正面看過去,還能看到客廳窗戶。

落地窗,紅色窗簾。

然而這個時候,窗簾突然一把被人從裏面拉開。

柳琪披頭散發地出現他們倆的視線裏,她雙手不斷胡亂撲騰,嘴裏喊着:“救我!救我!”

陸家輝倒是不急,他緩緩從二樓樓梯上走下來,手裏還拿着一把刀。

……

顧延舟翻牆進去觸響警報的時候,邵司完全被他的速度所震懾。

幾乎是在陸家輝出現的那一刻,顧延舟便脫了大衣扔給邵司,手撐着欄杆往上翻,三兩下翻了進去。最後一下直接從半空中往下跳。

就跟電影裏無數次看到的那樣,力道生猛有力,每個動作都不拖泥帶水,毫不含糊。

高效率,觀賞性又極強。

“你是不是練過?”邵司拿着他的大衣,打量那扇結構複雜的大鐵門,鐵門最高處還是幾根細細尖尖的杆子,自認沒有顧延舟那樣高超的翻牆功力,只能說,“你別急着往前走,倒是從裏面幫我開個門……”

情況緊急,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警報器響,後院裏的狗狂吠了。也根本沒時間等警方趕過來。

救人要緊。

陸家輝聽到聲音,站在樓梯上,往窗外看了一眼,隐約看到兩個行跡匆匆的人影。

除了警報器響的聲音,還有邵司擰門把手,左擰右擰沒有擰開,門鎖內部結構相互碰撞的聲音。

柳琪幾乎是以她最快的速度,朝門口飛奔過去,想給邵司開門。

“邵哥!”她激動地抖着手,但由于不知道門鎖該往哪個方向轉幾下而手足無措,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只能在原地急得冒汗,“開門啊,開啊……開啊!”

陸家輝被這聲‘邵哥’激得暴怒起來,他三兩步朝柳琪走過去,手裏拎着刀,高高舉起:“賤人,你喊誰呢,今天誰都別想活着從這裏走出去!”

陸家輝話音未落,柳琪不得章法地轉弄,門終于‘啪嗒’一聲開了。

就在邵司從門外擠進來的同時,客廳裏那扇落地窗轟然坍塌!

顧延舟手裏拿着不知是從哪裏翻出來的鐵棍,砸幾下就把那扇玻璃窗給砸爛,直接破窗而入。

邵司也沒空管那邊是什麽情形,他趁着陸家輝被這聲巨響震得恍神之際,速度奇快地把柳琪往門外一推:“快跑!”

柳琪腳下踉跄,沒有多做逗留,也沒有學着電視劇裏那些傻逼,停下來說一句‘那你們怎麽辦我不能就這樣一個人走要走我們一起走’,赤着腳便往大門外邊狂奔,背影蕭索又慌張。

陸家輝見狀,發了狠,紅着眼揮刀往邵司背上砍!

幸好邵司反應快,他側過身子,那刀尖在他後腰上狠狠劃了一道。

血跡便從衣料裏往外蔓延。好在衣服是黑色的,所以看起來并不顯眼。

邵司‘嘶’了聲,然後毫不在意地沖陸家輝笑笑,那笑意未達眼底,更像是挑釁。他反手把門關上,将後背抵在門板上說:“兄弟別看了,你的芳芳走了。”

陸家輝嘶吼一聲,他現在能夠确定這人絕對是磕了藥,瞳孔焦距以及面部表情誇張至極,理智早已經被吞噬得幹幹淨淨。

“芳芳不會離開我的,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陸家輝拼命想用刀接着往邵司脖子上刺。

邵司費力地桎梏住他的手腕,嘴上卻繼續激他:“誰跟你一輩子呢,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麽樣子。你拿什麽養她,你的錢來得幹淨嗎,她怎麽會喜歡一個嗑藥販毒的神經病?”

話說得雲淡風輕,邵司手上其實愈發使不上力,肌肉酸得幾欲炸裂。

那刀尖離他喉管越來越近,幾秒鐘之後邵司實在崩不住。他最後加重力氣,将陸家輝的手腕往上擡,側過頭朝顧延舟喊:“快點,我沒力氣了,直接一棍子砸下去算了。”

他剛才說這些刺激他,不過也是分散他注意力,讓顧延舟從他身後把他直接幹掉。

也許是磕了藥之後,大腦思維變得遲鈍,陸家輝這才後知後覺地往身後看過去。

然而迎面就是一棍子。

……

畢竟是鐵棍,顧延舟不得不控制點力道。陸家輝被打得在原地晃了兩下,他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形,擡手摸摸腦後,摸到一手鹹濕。

血腥味從空氣裏逐漸彌漫開來。

“你打我?”陸家輝被這鮮紅的血液激得雙眼充血充得更甚,“你算什麽東西,你敢打我?”

邵司從他身後直接踹了他一腳:“他如果算東西,你可真就連東西都算不上了,垃圾。”

誰料這一腳,正好把陸家輝送到顧延舟跟前,兩人頓時扭打起來。

面對陸家輝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顧延舟居然也能應對自如。

——我以前,很混。紋過身酗過酒,劉海留得特別長,還染了色,有耳環,騷黑色的鑽釘。

——整天和人打架,戾氣重得像個野蠻人。

顧延舟在車上随口說的這兩句話,似乎疊成了景象,同現在的顧延舟交疊在一起。

邵司摸着下巴,心道,确實很能打架。

即使陸家輝像頭暴怒的野獸,嗑了藥之後更是戰鬥力爆表像開了挂似的。顧延舟也絲毫不顯遜色,以前應該學過散打,而且經常實踐,一招一式十分随性,每一擊都相當狠。

幹脆利落,不給人留任何餘地。

邵司決定回去以後要給李光宗進行實況轉播,告訴他你男神顧延舟……還挺狂野。

幾乎是與此同時——門外響起警笛聲,紅藍交織的車燈照亮了這片夜色。

警察終于來了。

“黃梅梅,小名芳芳,跟陸家輝一個村。兩人同一年考大學,一個考上另一個落榜。”

柳琪當時往外跑,沒跑出多遠,就遇到了警車。通過柳琪給的線索,警方很快查到這個‘芳芳’是誰。

“她落榜之後,跟陸家輝一起來到龍岩,陸家輝念書,她打工。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兩人分了手。後來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年僅二十幾歲去世。”

王隊把目前知道的情況簡要地跟他們說了:“柳琪跟黃梅梅長得相似,也正因為這點,陸家輝才會不顧一切冒着風險回來。”

二十年前的農村,一對小鴛鴦。

當初是否真是因為芳芳嫌陸家輝窮,才讓陸家輝走上這條彎路,這一切陸家輝閉口不談,他們也就不得而知。

只是如果道德底線出現了偏差,那麽無論是任何原因,也不能成為犯罪的借口。

至此,這個蟄伏在娛樂圈裏,以經濟公司為載體,誘導衆多藝人以及投資商吸毒販毒的重大案件終于告破。公司高層數十名成員悉數落網,更多的‘下家’還在進一步清理中。

明天新聞将會騰出大塊版面以及時間,專門講述這件事情。

想必會引起一場不小的轟動。

畢竟此次事件波及演員二十餘名,投資商三十多位,投資商往下那些散賣毒品的小販子不計其數。

而此時,邵司沒空去想這些,連系統激動地祝賀他五年壽命到手的時候,也沒什麽反應。因為他正在警局醫務室裏,讓護士幫他簡單給傷口消毒。

長長的一道傷口,在他後腰上醒目又張揚地挂着。

邵司躺在簡易病床上,感覺到衣服被人輕輕撩起,然而撩到一半,受到了阻力。因為皮肉和布料沾在一起,不能直接扯開,會加劇傷口撕程度。

護士側身,從托盤裏取出一把小剪刀,細細将傷口周圍的布料裁下來,然後再接着做處理。

顧延舟和王隊趕到的時候,邵司正裸露着脊背,臉埋在枕頭裏,腰線幹淨清瘦,與臀部連接的那個位置凹凹下陷。

他向來不耐疼,可能因為皮嫩,很多時候比如說劃破皮之類的李光宗覺得是小事,他卻真覺得疼。

“你還好嗎?”顧延舟率先走進去。

邵司聽到聲音,把臉從枕頭裏略微擡起來些,剛想客套地說‘我很好’,然而當護士手上用的那把鑷子輕輕用力,将衣料的最後一個邊角撕扯下來的時候,邵司又叫喚了一聲:“疼!”

護士手一抖,把布料放進另一個器皿中盛放,然後道:“不好意思,我盡量輕一些。”

她說完,邵司又重新把頭埋了進去,嘴上說着沒事,手卻是很誠實地緊緊抓着床單不放。

王隊站在門口沒好氣道:“不用,重一點才好,讓他漲漲記性,看下次還敢不敢那麽沖動。”

“不沖動等你們趕過來,指不定就已經死光了。”邵司側過頭看他們,頭發遮着臉,詳裝認真地說,“王隊你該給我們發面錦旗才是。”

“錦旗會有,批評也不能免。”

“今天這件事情,算你們走運。但如果下次再碰到類似的事情,千萬不能采取這種硬闖的方式。如果當時,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比如玻璃窗是防彈玻璃敲不破,又比如柳琪沒來得及給你們開門,你們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柳琪還能好好地逃出來嗎?”

誠然,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多做他想。匆忙行動,毫無布局可言。

這裏頭肯定存在着很多問題。

“當然,我們也有錯。”出乎意料地,王隊朝他們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之後說,“讓你們陷入危險,是我們的責任。如果當時不是對黑色吉普車的線索太過信任,也不至于忘記多做幾手準備。先前只在盤山路附近轉悠,沒有上山查看,是我們的工作疏忽。”

明明柳琪已經給出了範圍,明明範圍那麽小。

他們卻還是想太多,以為陸家輝那麽精明,只是拿盤山路當個幌子。

幸好最後事情圓滿收場,沒有釀成大錯。

顧延舟沖王隊彎腰鞠躬回禮:“您不用這樣,這禮我受不得。”

邵司用手臂枕着腦袋,點點頭:“我也受不得,只是我現在也動彈不了,這躬先欠着,改天鞠還給您。”

邵司傷口有些深,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簡單縫針後貼上紗布,護士給他一小瓶藥,有助傷口愈合的,讓他記得換藥。

“嗯,知道了,謝謝。”邵司剛想起身穿衣服,想起來他那件外套已經被護士一剪刀剪了,“……”

他裸着上身,坐在床上,抓抓頭發,找手機準備給李光宗打電話。

“祖宗啊,那玩意兒不能碰!”李光宗接起電話,沒顧得上說事情呢,便嚷嚷開了,“你顧叔叔很快就回來了啊,你看看,我這滿牆都挂着你顧叔叔,你慢慢看,愛看哪張看哪張。”

“……顧笙還在你那兒呢?”邵司剛問完,電話那頭果然出現小女孩軟軟糯糯的聲音。

“給我玩玩兒嘛。”

“打火機,你不能玩兒啊乖。”

李光宗把人哄完,這才有經歷跟邵司講電話:“爸爸,你們回來了沒?我男神在嗎,讓他過來一趟把笙笙接走吧……”

邵司偷偷打量正在跟王隊說話的顧延舟,道:“這樣,你把人送來警局,順便給我捎件衣服,我衣服破了。”

顧延舟和邵司,兩個人有事出去。在警局,衣服還破了。

李光宗把這四個線索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難以置信道:“你們逛窯子去了?不能吧?”

“……窯個鬼。”邵司很想直接撂電話,但他想了想還是忍住,道,“你趕緊過來。”

他講完電話,護士和王隊都已經出去了。只身下顧延舟還站在邊上看着他。

邵司:“……”看什麽看。

然而,下一秒,顧延舟突然開始脫衣服。

他把外套脫下來扔給邵司:“先穿着吧。”

顧延舟說完又道:“你那什麽表情?不穿也行,那你就一個人在這裏待着,我去吃飯了。”

吃飯。

邵司後知後覺感到很餓。

從他下午收工到現在,都已經深夜了,滴水未進。

于是邵司套上衣服,跟着他一起出去覓食。

顧延舟的衣服對他來說大了一碼,有點松垮,他将衣袖往上卷了兩層,然後懶懶散散地往外走:“顧延舟我跟你說,附近有家川菜館還不錯。”

可能是因為兩人今晚一同經歷了太多,邵司對顧延舟态度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有些随意,叫他都時候都直呼其名,不再像以前那樣,顧師兄顧師兄地喊。

“……就你這樣還吃川菜,吃點清淡的。”

邵司不以為意:“手指長一條小傷而已。”

顧延舟嗤笑: “小傷,縫了十八針,你剛才還疼得像豬叫。”

邵司:“……”

最後兩人從地下通道出去,到李記喝了一碗粥。

清湯寡水。

兩人坐在包房裏,等服務生走了才摘下口罩。

邵司喝了兩口,承認這粥确實不錯。可能是因為餓的時候吃什麽都香。

顧延舟吃的很快,吃完後便擦擦嘴,坐在邵司對面等他。

邵司喝到最後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往下咽,他用筷子攪攪粥,問了一個憋肚子裏很久的問題:“你今天,為什麽我跟我一起去?”

說免得他給警方拖後腿,這句話明顯就是在扯淡。

顧延舟坐在他對面,聽到這個問題之後神色未變。在邵司以為他不會回答他之際,顧延舟突然沉聲道:“那天晚上楊茵茵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不以為意。如果不是工作太忙沒心思深究,我本來能注意到的,她情緒明顯不對。”

“嗯?”邵司叼着勺子問,“她說了什麽?”

顧延舟擡手松了松衣領,整個人人往後靠,靠在木質椅背上,微微阖上眼。

那句話仍舊清晰可聞。

——顧大哥,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很高興。

所以柳琪出事,他想彌補。

彌補當初沒來得做的那些事。

邵司沒想到,他之前為了接近顧延舟,就是想知道通話內容。而這通話內容跟他先前猜測的一樣,對案件毫無幫助。

邵司沉默一會兒,搬出一句極其生硬的安慰來:“……別想太多,她不會怪你的。”

這個話題翻過去之後,顧延舟坐正了,打量他半天,那眼神盯得邵司吃飯都別扭。

邵司咽下最後一口粥,摸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顧延舟意味深長道,“只是覺得,你跟以前相比,變了不少。”

“以前?”

邵司放下湯勺,舔舔下嘴唇:“有句話我早就想問了,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回警局的路上,邵司只想着顧延舟那句:五年前,電視劇盛典。

……五年前。

“我參加過這個什麽玩意兒盛典嗎?”

邵司走在顧延舟邊上,把落葉踩得咔咔響,還是想不太明白,他伸手拽拽顧延舟衣角:“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他們走得急,沒有發現隔着半條街的距離,有一輛黑色轎車緩緩跟着他們。

從黑色轎車裏緩緩探出一個攝像頭,隐秘而又小心地架在車窗上,一只手伸出來轉動調整焦距,然後攝像機發出一記‘咔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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