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第15章 15.

天邊在冷空氣下剛剛翻出點紅肚皮。

從家到矮山的距離有些長,需要穿過整個小鎮。

而到矮山處再往下看去,又可以再次将大半小鎮收進眼底。

小鎮未醒,同一個月前相比已經變了個樣子。

各處建設騰起,新增了不少木屋,還有人造了煙囪,讓哪怕看不見人影的小鎮也變得有隐約的喧鬧感。

溫山眠穿的是一套舊的便行衣。

李奶奶說,路途辛苦,如果真的能到山的那一邊,倘若不方便清洗,可以将這套風塵仆仆的直接丢掉,換上新的,也算新的開始。

回想起這句話,溫山眠終于停下腳步,安靜地朝小鎮的方向再看了眼。

目光遠遠捕捉到了李奶奶家的木屋。

腦海中閃過告別時阿土阿地哭泣,以及李奶奶擔憂的樣子,溫山眠垂了垂眸。

開始思索他是不是應該多留點時間再去一趟酒館,和大胡子交代點什麽。

或者再具體問問他們之前說的護衛隊是怎麽回事,給一點自己關于山林的建議等等。

遠行就是這樣。

要走的時候總擔心自己留下的是不是還不夠多,安頓的是不是還不夠好。

而最初不願意離開的秦倦在這種時候反倒走得很幹脆。

黑色長靴直接越過溫山眠朝山上去,沒回過一次頭,腕部手鏈拉起。

不過沒走兩步,連他也停了下來。

“……怎麽了?”就着鐐铐察覺到對方的動靜,溫山眠回頭。

緊接着目光和秦倦一起下移,然後很快便同樣愣在了原地。

只見在不遠處往前的地上,放着一大摞東西,悉數擺在一棵樹後。

有大的酒瓶,但裏邊裝的卻是橘色的液體;有小布包,裏邊放的好像是錢幣;還有各色包好的肉幹和一些小刀具。

肉幹是重複性最高的,但包法各異,數量龐大,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像是不同人家給出的。

遠處傳來擊掌的聲音:“嘿!我就猜他得走這邊!對了吧!”

“噓噓噓……”

“這麽遠應該聽不見吧?”

“不是不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那個男人是誰啊?”

“這也太好看……”

“好看個屁我看他一眼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史格皺眉。

喬尼也皺眉:“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他們動靜盡可能壓低,然而哪裏逃得過溫山眠和秦倦的五感。

兩人目光很快就轉了過去,幾個獵魔人連忙往樹後一藏。

秦倦涼涼地看了史格那棵樹一眼,史格頓時感覺自己的心髒又不行了。

“阿眠哥哥呀!”山腳下傳出小姑娘狂奔的腳步和稚嫩的聲音,她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路從小木屋跑來,舉着雙手蹦起:“小布袋是阿地的!”

“大布袋是阿土的!”追在她身後的男生說。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齊齊喊道:“這些錢我們能賺!我們也長大啦!”

稚嫩的童音響徹原本寧靜的村莊。

木屋裏的鎮民聽見,終于也不願意再躲藏,從家裏試探地推門走了出來。

他們并沒有獵魔人和阿土阿地一樣同溫山眠那麽熟悉,對這個世界的安全度其實也還沒有那麽自信。

所以遠遠看着朝陽下溫山眠翻山的動作,目光裏帶着十足的擔心和不舍,以及更多的陌生。

但這都是沒法訴說的。

大胡子說了,溫山眠不喜歡太多人圍聚在他身邊,他會不自在。

史格也說了,溫決定要走就不可能會改了。

所以越川人便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和他告別。

游子遠行,他們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這些。

“瓶子裏是果汁喔!路上喝啊!”不知誰先大着膽子喊了句。

馬上便有人接上:“那個肉也可以路上吃,我們包了兩層,都是幹淨的--”

“上,上山還是小心一點哎!”

“夜裏注意啊!”

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來,鎮民靠得不近,大多遠遠在鎮內,可吆喝的聲響卻仿佛來自四面八方般将溫山眠包圍。

讓溫山眠一愣。

過去十四年,他們雖然生活在一個小鎮上,但因為血族的壓迫,導致彼此的聯絡其實并不緊密。

讓溫山眠一度覺得不告而別也沒有問題。

可等看見這幅光景的一瞬間,內心卻又油然而生出一種特殊的感覺。

像是就着熟悉小鎮上的一草一木意識到了歸屬。

也更明确了他接下來的路程是去到陌生的地方遠行。

樹後的獵魔人幹脆也不藏了,史格恢複活力地往外一跳:“我也想和你一起走--”

秦倦:“……”

他話沒說完,就被身後的喬尼踹了一腳:“都他媽走小鎮誰管,閉嘴吧你。”

史格于是只能癟嘴改口:“那,那我晚兩年出發!溫,咱們有緣外邊見啊!”

其他獵魔人則說:“咱們護衛隊早些時候已經把分界區探過了,今天也很安全,小溫你放心走啊!”

蝸居派的人也默默站上了鎮角,這一個月平安的小鎮給他們帶去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連金伯都遠遠立在人堆後,體背佝偻,老眼眺望。

追着孩子出來的李奶奶停下腳步朝他揮手,臉上的笑容帶着擔心和不舍。

溫山眠見狀,下意識想将下半張臉往圍巾裏藏。

但在注意到小鎮人動靜裏的拘謹,他一縮便也跟着他縮的樣子,最後還是将脖頸伸直,舉起手來,朝他們呼應地揮了揮。

也就在他揮手的那一瞬間,過去所有好的壞的都如雲煙般消失。

只順着熟悉的山川與小鎮,留存下名為家鄉的概念。

“喔!”鎮民看見他的樣子仿佛被注入了什麽強心劑,激動地往前跑了兩步,聲音更大,揮舞得也更有力。

“要小心啊!”

“謝謝你教孩子!”

“小鎮交給我們!”

“地上的東西記得帶走吶!”

“出不去就随時回來!越川等你!”

角落裏的末海人也在揮手,尤其是年長的那一個,一邊揮一邊揩着渾濁的眼。

按輩分,那應該算是溫山眠的舅舅。

但早在溫山眠母親嫁出去之後,母家和她就沒什麽聯絡了。

或許在溫山眠消失後,舅舅發現死去的溫父和被簡單掩埋過的溫母擔心過,或許在來到越川看見溫山眠時,舅舅也曾經了卻心事般放心過。

但不論如何,有些流動的東西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因為人為而停止了。

過多的聯絡不需要有。

溫山眠曾經是這麽想的。

可如今在暖意下揮手時,卻還是沖溫舅舅多點了一次頭。

然後在後者僵住的一瞬,當着鎮民的面矮下身去,将那一大摞捆綁好的東西悉數拿起。

窮末的島嶼窮末的人,能不加害多留一份挂念,便已經是這個時代裏彌足珍貴的東西。

秦倦眼睜睜看着他不知疲累般拿起那麽多,揚了揚眉,不大贊同道:“不累?”

溫山眠:“不累。”

他短發下的眼角有點微紅。

也是這時候秦倦才想起來,小家夥的血是溫的。

所以平日裏或許不喜他人親近,但骨子裏還是對溫暖的東西沒什麽抵抗力。

于是不說了,只淺淡地笑笑:“真好哄。”

溫山眠把臉往圍巾裏藏,泛紅的眉眼低垂下去不理他,在身後鎮民的呼聲中背着東西一步步默默朝山上走。

腳下踩着山路,銀鏈帶着秦倦一起。

“減少半年我幫你拿啊。”秦倦看着他眼角暈出的點點濕意,在後邊不緊不慢地打岔。

溫山眠拒絕:“我拿得動。”

秦倦動動手鏈,又意有所指地說:“今天沒抹他們的記憶,你猜他們會怎麽想我和你之間的關系?”

溫山眠悶聲:“怎麽想都可以。”

這次輪到秦倦腳步微停。

他突然想起大半年前,溫山眠喝了酒,渾身通紅往他懷裏蹭的樣子。

秦倦半開玩笑說再這樣他該挨兇了。

這小東西則嘟囔着回說:“先生想怎麽碰都可以。”

回憶裏的觸感浸過腦,秦倦徹底頓住腳步。

溫山眠拉着鎖鏈沒走動,圍巾上的眉眼轉過來,像是無聲地在問:“怎麽了?”

秦倦才無趣地擡腳往前,一邊萬般遺憾道:“還是要少了。”

“什麽?”溫山眠一時沒接上。

“應該減少兩年的。”

“……”

溫山眠張了張嘴,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別開視線,不自在道:“您不要亂想。”

身後鎮民還在呼喊,遠處獵魔人也在注視着他。

即便知道以這個距離他們肯定聽不見,溫山眠說話時也還是下意識斂低了聲音,蚊子似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不知道。”

“那為什麽不讓我想?”秦倦一邊說,一邊換邊順手勾上溫山眠的脖頸,和他商量:“減少三年,想去哪帶你去哪,好不好?”

溫山眠耳尖都快冒煙了,情緒終于徹底被拉扯開:“不。”

他想走的這條路沒有捷徑,只能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秦倦垂眸看了他良久,說:“小古董。”

溫山眠不吭聲,繼續往前,但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反駁:“我不是。”

秦倦一停,被他認真的語氣逗笑,未來得及回複,四下裏便突生變故。

讓兩人動作均是一停。

*

山腳下的阿土和溫山眠揮完手後,奇怪地看着遠處往深山裏走的兩個人。

這麽遠的距離他看不見銀鏈,只能看見靠近的人影,問奶奶說:“奶奶,那是誰呀?”

李奶奶也很困惑:“沒見過呢。”

阿地喊累了,蹲在地上眨巴着眼睛說:“但他好好看喔……”

這麽遠也瞧不見五官,但對方“好看”這件事簡直是從舉手投足間全方位透出來的。

同阿地曾經見過的所有人都不是一個世界。

阿地本來覺得阿眠哥哥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溫柔又厲害。

但和這個多出來的人一比……

阿地揉揉眼睛,嘴巴一癟,淚汪汪的。

她還是更喜歡她的阿眠哥哥。

阿土點點頭接:“而且和阿眠哥哥關系很好的樣子,他們好像都沒分開過。”

“是呀,”李奶奶臉上漸漸浮現出一點笑意,她也是第一次看見溫山眠這麽親近誰:“這就夠啦。”

同樣的場景也烙印在了其他小鎮居民的眼中,他們或多或少都好奇秦倦的身份。

即便隔得這麽遠看不清具體,也能從兩人的動作中看出彼此關系的親近。

不過所有的猜測都是善意的。

前些日子才發生了那樣劇烈的變化,末海也有人過來,導致越川并不大在意鎮上突然出現陌生人這件事。

甚至因為溫山眠要離開小鎮,對外面世界的人連帶着多了一份淺薄的期待。

如今也只覺得溫山眠不是一個人上山,不是一個人踏進那未知的世界,好像瞬間就讓人心中的不安少了些許。

不管怎麽說,兩個人都算有個照應吧,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強。

“都一路順風啊!”有人朝着他們的背影喊。

“對!”阿地也跟着站起來,往前小跑兩步,再度高喊:“阿眠哥哥一路順風!阿地會勇敢!”

這是早些時候溫山眠在小木屋裏告別時對她說的。

同樣的話溫山眠也對阿土說過。

但阿土卻沒再叫了,只安靜地站在阿地身後,看着溫山眠和秦倦的背影越來越遠。

也看着阿地因為溫山眠對她的話音不再有反應,意識到什麽而突然哇地哭出聲來,不斷呢喃着哥哥的名字。

就在阿土試圖上前安慰她時,突生的變故同樣出現在了鎮民面前。

只見那在冷空氣中,自天上漂浮而下的,是一片片潔白的雪花。

它落在黑色的暗木上,落在溫山眠的肩膀上,也落在阿地通紅的鼻尖上。

以純白之色,在小姑娘的黑眸裏映出光彩。

遠處的溫山眠舉起小錢袋包,回頭在雪中沖阿地輕輕晃了晃。

阿地終于破涕為笑,和鎮民們一起,用力朝溫山眠揮手。

“再見啦!”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冒泡。

啓程~~後面的旅途在等待大家0v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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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謝3

第16章 16.

落雪,這在越川并不常見。

這裏雖然因海浪緣故常年多雨,潮濕,但溫度整體來說卻還算适宜。

按算該是春季長,冬季短。

溫山眠在越川十四年,也就見過那麽兩次落雪。

一次是今天,一次是三年前。

血族瘋狂襲擊小鎮,人們陷入絕境,也就在那時,新雪落下,給越川人帶去了一份渺茫的希望與向往。

希望那雪可以遮掩住死亡。

向往如雪的純白時代可以降臨。

但時至今日,也沒人知道這個願景會不會成真。

身後喧鬧的小鎮漸漸遠去,天邊的紅肚皮也轉白。

人聲消失,越往矮山裏走就越寂靜。

周遭只剩下清晨的露水味,和雪花的新味,彌漫在暗綠密林間。

溫山眠拎着東西和秦倦一起往山裏走了一小段路,便遇上了等候多時的阿二。

黑金紋路,眼色偏黑,仔細瞧才能瞧出點暗紅。

原本窩在怪石上,聽見他們的動靜才站起身來,抖抖鬓毛,朝下一躍,在泥土裏踩出坑印,寬厚的背脊主動靠向溫山眠。

溫山眠頓了頓,遲疑地将背着的東西放上去。

阿二給人感覺和秦倦有點像。

窩在閣樓裏都是一樣的懶散,偶爾睥睨過來的眼神也有相似之處,渾身上下充滿了矜貴感,很少發出聲音。

所以其實一開始在閣樓的時候溫山眠就想說了,他都沒想過阿二還能用來做這種事情。

……但事實就是可以。

将新老包袱全部放好,确定不會掉下,溫山眠好奇地多看了阿二一眼,便拉拉圍巾,繼續朝山上走去。

銀質手鏈帶着秦倦一起。

溫山眠的目的性很強。

至少靠越川這面山的行程是他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的。

黎明從小鎮出發,在中午之前進入分界區稍作休息,烈陽過去後繼續趕路,等抵達分界區內的頂峰時,差不多應該是第一天傍晚。

在頂峰休息一夜,然後再進行接下來的行程。

這個安排乍一看井井有條,沒什麽問題。

但溫山眠忘記了一件事。

“走到晚上?”

--秦倦恐怕從沒“走”過這麽多路。

“……嗯。”沉迷于趕路的溫山眠意識到這點,突然慢下了腳步。

秦倦很少出門,這十四年來走過最漫長的行程大概就是當初去末海接溫山眠。

就這,回來後還在閣樓裏閉門不出了好幾天。

和溫山眠這樣常年上山下山,已經習慣了的人是不一樣的。

比如現在。

“你确定?”秦倦不可思議地看了眼遠處的高山。

這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座山巒。

一脈接着一脈,此起彼伏。

矮山不高,深山寬厚。

得走到第一座有鈍感的矮山峰,再緩坡向上,才是過去血族給越川人類劃下的分界區。

可那還不是溫山眠今天的目标,他的目标在更上邊,分界區內被暗霧遮擋的地方。

以他們現在所處的矮山腰,連個頂都看不見,只能看見蒼茫的山背。

“今天一天,從這裏走到山頂?”秦倦格外強調了“走”這個字眼。

“嗯。”溫山眠想了想,垂眸從口袋裏摸出鑰匙。

“幹什麽?”

“先生可以先去那邊等我。”溫山眠點了點頂峰的方向。

森林裏血獸的速度都很快,秦倦亦然。

對他來說,別說到頂峰,就是直接從越川山到另一座山,或者是去海圖上的那些大島,大約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如此想來,純走對他而言肯定是又慢又麻煩。

溫山眠不是沒想過直接讓秦倦帶他過去,就像當初把他從末海接到越川一樣。

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那個念頭。

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什麽都依賴先生了。

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的路才最讓人心安。

思緒不過轉瞬,鑰匙甚至都還沒插.進鐐铐。

秦倦目光落在他的動作上,淡道:“你怎麽不讓我直接去山對面等你?”

溫山眠還真想了想,說:“那樣血契不一定來得及。”

“……”

秦倦看了他好半天,沒理他,轉身走了。

鐐铐被他這麽順勢一帶,溫山眠的鑰匙瞬間又對不上了。

他以為秦倦是在不高興行程這麽長,想了想,快步追上去說:“如果您想的話也可以去那邊等,我盡量快一點過去--”

溫山眠話沒說完。

因為秦倦打斷了他的話音說:“我沒有出爾反爾的習慣。”

調侃歸調侃,但答應了會陪他就是會陪他。

溫山眠頓了頓,随即很快反應過來,連帶眼神都變得松散了一些:“嗯,知道。”

“那一起走。”溫山眠說完,又默默去摸鑰匙。

秦倦蹙眉:“為什麽還開?”

“啊?”溫山眠一愣,好像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麽:“……矮山安全,深山不一定。”

鐐铐限制了關鍵時刻的反應能力,如果不是溫山眠舍不得,其實進山之前就應該摘了的。

秦倦:“……”

他涼涼地看了深山一眼,像是無聲地在說:“有什麽不安全?”

溫山眠終于知道他是在不高興什麽了。

秦倦很喜歡鐐铐這種東西,就連那個類似鐐铐作用的血契都是親密的時候他主動刻下去的。

血契限制了溫山眠,但同時也限制了秦倦,将他們捆綁在了一起。

秦倦一向不喜歡溫山眠離他太遠。

但該摘還是得摘啊。

這麽一小段路下來,他們已經偶遇了兩只長耳鹿和一只豹子了,雖說在看見阿二之後它們跑得比誰都快。

可這只是矮山,深山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想拔刀的時候發現因為鐐铐手伸不出去……可太糟糕了。

溫山眠生性謹慎,左思右想還是堅持把鐐铐給摘了。

這過程中視線難免落在秦倦的手上。

先生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長有力,五指中每一根骨節都恰如其分,像是精心繪制出來的。

溫山眠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擡眸看了眼山路,心裏貪戀地想着可不可以再拷一會。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秦倦在鐐铐松下的同一時間,突然反手牽住了溫山眠溫熱的掌心

冰涼的觸感傳來,溫山眠頓時像被擒住的小動物似的猝不及防往圍巾裏一縮。

秦倦回頭本想說點什麽,但看見他的樣子後,話到嘴邊卻改了。

彎唇:“呆。”

*

白天的矮山穿行還算順利。

一個月的時間下來,越川山上的血族本就不見蹤影。

而或許是因為阿二的存在,接下來的路程裏他們連普通獸族都很少遇見。

腳程分明比預想的快,但溫山眠卻還是沉迷于趕路。

正午之後進入分界區能稍作休息,這還是因為提前考慮到秦倦不喜歡烈陽。

等正午一過,溫山眠就立刻從陰處出來,繼續吭哧吭哧地往山上走。

分界區的樹木會比矮山的更密也更結實,且由暗綠徹底變成枯萎的純黑。

裏邊霧氣濃重,寂靜一片,細密的樹枝在頭頂交錯,同濃霧糾纏,讓人見不到天日。

和溫山眠上次來的時候其實沒什麽兩樣。

但也不知是因為這一個月血獸不再出沒,還是因為新雪的落下。

即便霧氣和樹木還在,分界區看上去也不如當初那麽壓抑了。

黑還是黑,但卻變得空曠幽靜起來,半點生機沒有。

對普通人來說,這或許還暗藏着一份對未知的恐懼與不安。

但對秦倦而言,就是……無聊。

所以他中午之後的路途幾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溫山眠身上。

趕路的人步伐邁得快,圍巾上的眉眼淺淡。

脊背筆挺,肢體放松,看似與尋常無異。

但如果……

秦倦冷不防在溫山眠腦後擡手,後者的長刀便立刻出鞘,發出尖銳的聲響,随即一頓,眼神轉向秦倦。

長刀當即收回:“……先生。”

目光裏明顯帶着幾分被捉弄的無奈,和絕對的信任感。

秦倦彎唇,手落下,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人下半張臉揉進圍巾裏。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但溫山眠對這個安慰已經不受用了。

因為這是午後秦倦第八次玩他。

偏偏因為秦倦動手痕跡掩藏得太好,也很會挑他注意力的縫隙,導致他每次都會上當。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之後,溫山眠的好勝心就被挑了起來。

他的警惕性一點點上升,努力放開五感去觀察,直到第九次的時候。

“先生……”

秦倦笑了。

不過溫山眠這次好像捕捉到一點點了。

于是他開始期待第十次,然而第十次的時候秦倦換了一個角度。

“……”

兩人一獸就這樣繼續前進。

越往山上走,氣溫就越低。

雪還在下,不停歇地挂在亂木之上,沒多久便在山林裏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而深淺不一的白霜之下,讓越川山常年暗成一片的山體錯落出來,此起彼伏的線條變得明朗。

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像是給原本閉塞的密林透了氣。

這天的實際進程比溫山眠計劃得要更快一些,這或許應該歸功于分擔全部行李重量的阿二。

總之天邊剛泛出點紅色的時候,溫山眠就已經提前開始尋找落腳的地方了。

“不走了?”察覺到他變化的秦倦說。

“嗯。”溫山眠應了一聲:“晚上在這邊休息。”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溫山眠之前探過的分界區頂峰。

因為一天的大雪,山尖上有一片薄薄的純白色彩。

好像連帶着冷空氣凝成了冰。

人跡罕至,也沒有他物,導致那片白色一點瑕疵都沒有,就靜靜地躺在山頂上。

顆粒偶爾會反照點陽光,看着很是和祥。

而越過那個頂峰往下,就是一個低窪的峽谷了。

他們得穿過峽谷,才能繼續攀登另一座山峰。

頂峰霧氣相對稀薄,峽谷則極其濃重。

站在頂峰的高木之上都看不真切峽谷地勢具體有多低,落雪也未能驅散那霧氣。

沒人知道裏邊到底有什麽。

越夜越是血族的主場,所以即便腳程比預想得快,也絕不能在深夜冒然進入這麽未可知的地方。

而位處頂峰,頭頂的暗木相對稀疏,霧氣也相對稀薄,會安全明朗許多。

溫山眠沒有完全停在頂點,而是退兩步找了個下邊點靠山背的位置,躲避風雪。

附近有洞,但卻不是良好的栖息地。

比起三面封閉一面敞開的洞穴,溫山眠更喜歡一面封閉三面敞開的怪石,利于行動。

所以當尋到一處形狀怪異,向內微微凹陷,積着雪的怪石後,溫山眠便默默停下了腳步。

越川多雨,矮山的泥土偏松軟,高山卻不同,腳感會結實堅硬許多。

這種堅硬讓人在行動時更方便,且不易留下痕跡,顯得幹淨清爽。

但相對應的,好像也就失去了矮山所有的那點柔軟的生機。

堅硬的泥土和堅硬的暗木相接,再配上堅硬的怪石和頭頂堅硬的樹枝,整個就是一副暗黑的畫面。

但這是之前了。

眼下有新雪的顏色綜合,整體看上去會好很多,不那麽硬邦邦。

當然,取而代之的是濕潤。

不過那塊怪石還好,在頭頂交錯的暗木和形狀的遮掩下,下邊幾乎沒沾到多少雪。

……然後就回到了堅硬本色。

所以這種事情好像就是很難兩全。

如果能有床被子或者墊子就好了,溫山眠看着那硬邦邦的怪石突發奇想。

他也是第一次遠行,此前來探路時只想着翻山越嶺後的目的地,以及更遙遠的目标。

并沒怎麽将注意力分給路途上這麽短暫且不重要的停靠點。

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才驀然想到,帶點柔軟的東西或許會讓今夜過得更舒服一些。

他倒是還好,上山下山已經習慣了,別說怪石,就是讓他去幹細的樹上待一夜也沒有問題。

但秦倦恐怕會很不适應。

果然,當溫山眠循着這個想法擡頭,就見秦倦垂眸看着這個簡陋的怪石,在一整天的路程之後,失去脾氣地笑了一下。

溫山眠:“……”

作者有話要說:

先生:自己撿的老婆自己受着。

不會太快走完山路,畢竟是旅行,很想寫寫風景,以及兩個人相處的白天夜晚等等。

不同地方的路途風景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的構成就很神奇,總之奇幻嘛~越川這片山應該是比較趨向正常的

希望不會被嫌棄慢呀9v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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