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牧随。”黑暗裏,有人在呼喚他,而伴随聲音一起來的,還有抽筋剝骨一樣的疼痛。

牧随躺在混沌的地面上,他睜開眼,看見的天空是被迷霧籠罩着的一片灰蒙,迷霧裏藏着一個個發光的影子,光芒神聖,卻帶着些許晦暗與斑駁。

疼痛在牧随身上繼續蔓延。

他低頭看去,一道道冰錐從高處刺下,狠狠紮入他的皮肉中。

血腥味彌漫,腥紅血液流淌,冰錐刺入他的皮肉後,并沒有立即抽出,而是在他的骨髓上剮着,“嘎吱嘎吱”的聲音從身體內部傳來,令人牙酸震顫。

牧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然而,迷霧中,卻隐有嗚咽之聲傳來,是他們在哭,但他們哭着,卻也咬牙切齒的說着: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一聲聲切骨的恨意,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聲音,鑽進他的骨頭與皮肉裏,縫合好了他的身軀。

“牧随。你是誰?”

在這磨人的痛苦中,另一道聲音,穿破迷霧,傳了過來。

牧随張開嘴,想要回答,但下一刻,他又将唇緊緊咬住。

“牧随,殺了他們!”

“你是誰?”

“他們都虧欠你!”

“你是否,記起你是誰?”

兩道聲音,在牧随的腦海裏交織,冰錐一下又一下的鑿入他的身體裏,另外一道聲音卻讓他躺着的這塊平地也變成了沼澤。

牧随感覺自己一邊被冰錐重擊,一邊被泥濘的地面吞噬。

“牧随……”

泥漿淹沒了他整個身體,他無法掙紮,只能絕望的任由泥漿将他的臉一點點掩埋,從下巴,到眼睛,到口鼻……

他被徹底封死在泥漿裏。

窒息、絕望、徹骨的冰冷與劇痛中,牧随以最後的力氣,伸出了手。

黑暗中,混沌裏,這微微擡起的手,是他最後的求助。

可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得救呢……

支撐着手的力氣便也緩緩消散了。

他掌心向下,眼看着便也要随着身體沉入泥濘。

而就在下一瞬“啪”的一聲輕響,有另一只手,将他掌心握住。

溫熱從指尖一直傳遞到他心頭。

這手抓住他的一瞬,困住他的泥濘好似都被淨化了,成了清澈的水。

他在水底,仰頭看去,是孟如寄拽住了他。

她在水面上,注視着他,咬牙堅持着,好似在用盡全力拉住他。

牧随望着她,心頭動容,卻有更多的不解——萍水相逢,近幾日相處,他們稱得上一句烏集之交,她為什麽,卻在救他這件事上,總是如此盡心盡力。

用這麽溫熱的手,去拯救一個凍至僵死的人。

“你醒了,你就賣點力!”一句話,喘着粗氣,将牧随從迷茫中喚醒至現實。

牧随眨了眨眼,這才看清,四周沒有迷霧,沒有泥濘,也沒有清水。

有的,是無留之地詭異的黑夜、綠色的月光、四周“轟隆”作響的噪音……還有……孟如寄痛苦、掙紮、扭曲的臉。

“你倒是自己往上爬一爬啊!”

牧随霎時清醒。

他飛快的觀察了一眼四周,他不知為何,竟然掉入了一個深坑!?

腳下土地深不見底,不知通向何處,四周泥土不停的滑落,石頭滾入地底,許久也未聽到聲音。

孟如寄在上方,一只手拽住牧随的手掌,一只手拉住旁邊的一顆樹,她半個身體已經懸在了深坑上,死命的硬撐着。

牧随目光一掃,眼疾手快,一腳将滾落下來的一塊石頭踢入坑壁,然後單腳點了一下石頭,翻身而上,還将半個身子懸在外面的孟如寄拉了一把。

兩人當即離開了大坑,穩穩的站到了一旁。

山石泥土還在不停的往深坑裏面滑落。

孟如寄又拉着牧随往旁邊退了好幾步,這才終于松了口氣,放開了牧随。

牧随低頭,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後不動聲色的将自己的手往後背起來。他看向前面的深坑,鎮定的開口,詢問孟如寄:“怎麽回事?”

孟如寄回頭,望了牧随一眼,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先前……太陽剛下山的時候……我利用莫離的本體,去收拾洛迎風去了。”

提到莫離,牧随的臉色垮了垮。

孟如寄擡手,直接推起了牧随垮掉的嘴角:

“你先別急着生氣,我知道,先前莫離魇術算計了你,我沒來得及阻止,是我失策,但你放心,他什麽都沒問出來。”

“魇術?”

牧随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夢裏聽到的那個聲音,竟然是莫離。

他想套他的話,知道他有沒有想起自己的身份……

牧随沉了臉色,問孟如寄:“魇妖呢?”

“早半刻鐘,我知道他在哪兒,現在,我不知道。”

牧随皺眉。

孟如寄比劃着,給他演示了一遍,她指了一下深坑:“剛才,你就躺在那兒。我就站在這兒,我就用手指操控着術法,指揮着莫離去收拾洛迎風。”

牧随微微挑眉,看着孟如寄的指尖。

“我感受着自己靈氣行走的軌跡,剛利用石頭擊穿了洛迎風的胸膛,然後偷了他的三金,正要把石頭弄回來。忽然之間呢,你站了起來。”

“我?”牧随很意外。

“對。”孟如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聲音神态已經平靜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了,“你說,你要殺了我。”

牧随看着孟如寄脖子上的紅痕:

“……”

“你掐了我一會兒吧,我看你神志不清醒,估計是被莫離的魇術魇着了,夢游呢,我就想打醒你。”孟如寄說得淡然,透着生無可戀,“我剛要動手呢,地裏面突然鑽出來了一只兔子。”

“……兔子?”

“對,兔子。”

牧随失語沉默。

孟如寄也跟着沉默,似乎在複述這些事情的時候,她也覺得離譜得毫無邏輯。

緩了一會兒,她又道:“兔子咬了我一口。”孟如寄把手伸出去,給牧随看。

牧随果然看見,她手掌側面,被咬了兩個血糊糊的洞,是兔子的門牙咬出來的痕跡。

牧随見狀,已經開始揉自己的眉心了。

孟如寄接着訴說:

“然後我一把将兔子甩飛,緊接着又抽了你一個大嘴巴子。”孟如寄碰了碰牧随的臉。

牧随是覺得有點痛。

“你被我打翻在地,安靜了,不動彈了,然後那個兔子就從你旁邊鑽地,鑽到地下去了。我以為它跑了。”孟如寄指了指地上的大坑,“沒想到它是挖坑去了。它想用這個坑把你帶走呢。”

牧随轉頭,又看了眼地上的大坑。

又大又深,黑漆漆的,沙石不停的落進去,老久都聽不到一聲響。

“也不知道這兔子是想救你還是想摔死你。”孟如寄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一下嘴唇,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真厲害呢我們小随,不知道哪來的兔子精,還想舍命救你呢,就是不知道舍的是它自己的命還是小随的。”

“小随”深呼吸了一口氣:

“所以……”

“所以我說,你別那麽着急生莫離的氣呢。”孟如寄道,“我操控他,剛重傷了洛迎風,偷了錢,你這兒就一把将我摁倒了,我的術法斷了,操控莫離的靈力也斷了,莫離的命這次斷沒斷我不知道,但我即将到手的三金反正是沒了。”

孟如寄盯着牧随,輕笑:“你們倆,一人坑對方一次,也算扯平了。就是下次能不能不要帶上我。”

不要帶上她!

和她的錢!

她和錢都是無辜的!

牧随聽罷這一席話,望着氣鼓鼓的孟如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被兔子咬過的手掌上。

他想起剛才孟如寄拉住他的模樣。

手上的傷,定是因為她剛才的動作,才會讓血流得這麽可怕。

“為什麽?”牧随聽見自己如此開口。

而這一次,他一時之間,竟沒有分清,到底是身為懸命之物的潛意識在讓他說話,還是身為牧随的潛意識在探知真相……

“為什麽拉住我?”

孟如寄聽到這話,卻直接氣笑了:

“那我再推你下去,現在坑還在,你還來得及跟你的兔子走……喝……”

孟如寄話尾陡然變調,她到抽一口冷氣,不為其他,只因為她和牧随所站之處!

忽然!

也空了……

又一個深坑出現。

草木泥土帶着猝不及防的孟如寄以及錯愕後瞬間鎮定下來的牧随,一起墜入漆黑深淵。

孟如寄只知道,自己在下墜的最後關頭,一把抓住了牧随的胳膊,而牧随卻一把将孟如寄攬進了懷裏。

胸膛靠近,彼此貼緊,沒有一絲深淵的陰冷寒風,吹入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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