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顯然,葉川是沒有改他這個表字的。他一直将這個字,用到了現在。
所以,在那雪鏡崖上,他才會問她,他姓葉名川,字個什麽玩意兒……
她記不得了,他就瘋了……
“哎……”
孟如寄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看着還擁抱着“生生”的葉川,幻境裏的時間仿佛都停滞在了此刻。
孟如寄和牧随就這樣在坡上,直到孟如寄自己忍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了,她開口:“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兒杵着吧,幹看着也不是辦法……誰知道他們要抱到什麽時候。”
“是啊,誰知道。”
“我真不知道……”
“當然,從頭到尾,你什麽都不知道。”
“千山君……”
“別叫我千山君,你自有大江大河,生生不息,何必觀千山。”
“……”
孟如寄翻着死魚眼,生無可戀的盯着這壓頂的“十萬大山”,她決定不再提醒他冷靜克制了,因為……
沒用啊!
這酸得空氣都要冒泡了!他就是克制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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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懸命之物的規矩,比她想的還厲害,在這幻境當中,也不衰減分毫。
孟如寄嘆了口氣,轉過頭去,卻看見了更讓自己心塞的一幕——
那個葉川,抱着“生生”,因着時間久了,他目光越發溫柔,神色越發眷戀,竟還大膽的開始摸起她的頭發來了……
想着這是過去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孟如寄心緒有些暴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這些男人,葉大河、魇天君和這牧随,有一個算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牧随看着她抓頭發,目光涼涼。
孟如寄故作不知他這薄涼目光,只輕咳一聲,道:“我們還是得找離開幻境的辦法。”
“嗯。”
孟如寄繼續分析:“幻境也是陣術,是陣術就有陣眼,定有破解之法。”
“嗯。”
“他是幻境的主人,他本該知道我們在哪兒,但他卻不來找我們麻煩,可見,他是想讓我們把他的這段記憶看完……”
話音未落,牧随的手卻一把摟住了孟如寄的後腦勺,他将她攬了過來,讓她不可不免的靠近了他。
孟如寄怔愣,睜大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牧随:“你幹嘛?”
他溫熱的手掌放在她的頸項上,掌心是常握刀劍的粗糙,老繭刮住她的發絲,指尖也纏繞了那些披散的頭發。
好似纏綿。
牧随聲音沙啞:“這是他跟你的記憶。”
還是在吃醋……
孟如寄又心累的嘆了一口氣:
“是,這就是我!們!的!記憶,我和他的過去,正是你所見的此時此刻,怎麽了?”她破罐子破摔的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牧随摁住她的後頸,讓她更靠近自己了一些,“我能如何?我不會神志不清;也不會投懷送抱,許人姻緣;更不會忘卻故人,假作情真,又騙新人寫予婚書。”
牧随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好似真如被愛人背叛,悲傷欲絕。
而孟如寄聽了,卻一臉麻木。
孟如寄任由他捂着自己的後腦勺,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卻擺了十成十的臭臉:
“第一,我沒有投懷送抱,第二,我沒有許人姻緣。第三……”孟如寄皺眉,望着牧随,“我是對你假作情真了。”
這話不說倒罷,她一認,牧随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樣,唇角也都抿緊了。
“婚書我也騙你寫了,但結果如何你心裏沒數嗎?”孟如寄盯着他,“不是你說,要斷我姻緣,很容易嗎我姓孟,不是白日夢的夢,我清醒得很。但我看你卻是被情緒沖昏頭腦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千山君……”
孟如寄歪頭看他:
“咱們現在有關系嗎?”
話裏好像藏了針,紮得牧随手也疼,心也梗。
是啊,他們有關系嗎?
有。
但是婚姻關系嗎?
不是。
是情感關系嗎?
不是。
他們只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麽簡單的關系。
婚書簽沒簽他心裏沒數嗎?
他自是有數的。
但是!
但是……
當他的指尖被孟如寄的發絲纏繞,就好似命運也被她牽連,他松不開手,離不開這柔軟與溫度……
甚至有那麽個恍惚間,有一個如惡鬼般可怕的念頭在他心底冒出——
為什麽要阻那婚書呢?
為什麽要剝奪他此時此刻的立場呢。
為什麽,他的醋意,竟然如此,名不正言不順……
此念一起,如野火焚身。
牧随一時竟說不清自己是羞憤還是渴望……
他命令自己把孟如寄放開,卻看着自己将她的臉摁了過來。
麻木的孟如寄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縮短:“牧随!?”
她雙目瞠大,立即擡起手來,攔住牧随唇瓣的那一個瞬間,另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做什麽!”
“你們在我的記憶裏!做什麽!”
“太過分了!”
厲嘯打破了安靜,四周的樹林變得更加可怕,黑氣升騰,樹枝扭曲,好像長出了可怕的觸手,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揮舞。
而黑色的氣息在他們身邊一會兒團成人形,一會兒化為煙霧,他形态多變,但不變的是他的憤怒與尖叫:“你們竟敢!你們竟敢!玷污此處!”
孟如寄一把推開牧随。
牧随看着自己的指尖從她發絲之間穿過,最後與柔軟的頭發分離。牧随神色冷了下來,轉而看向旁邊多變的煙霧。
孟如寄卻不似他那般冰冷,掃了眼四周的情況後,恨鐵不成鋼的叱罵牧随:“就這麽忍不住嗎!你非得吃這個醋!你看把他逼得!”
不等孟如寄将話說完,牧随探手出去,直接伸手要抓那煙霧!
孟如寄吓了一跳:“小心他操控你!”
“憑他?”牧随直接将一個人影從煙霧之中拽了出來,“還差點。”
孟如寄錯愕:“這能行!?”
像是要回答孟如寄的話,“咚”的一聲,一個男子被牧随拽着狠狠摔在地上。
正是葉川。
只是不是當年那個少年葉川,而是孟如寄在雪鏡崖上見過的,那瘋瘋癫癫的仙人葉川。
葉川似乎被牧随這一摔摔疼了,委頓在地,渾身顫抖,半天也沒有爬起來。
牧随在旁邊冷漠的站着,轉了轉手腕,審道:“怎麽出去?”正是孟如寄最關心的問題。
葉川擡頭,咬牙切齒的望着牧随,神色間,全是不甘與仇恨。
“我不會告訴你的!”
只有孟如寄,站在一邊,有點呆怔:“他不是幻境主人嗎?能直接用手拽出來?”
葉川這才轉頭,望向孟如寄,眼神裏,依舊是不甘和仇恨,只是卻比看牧随時,要更多了些許哀怨。
孟如寄有些接不住這神色,她轉過頭,摸了摸鼻子,看向牧随。
牧随神色淡淡的,他敲了敲旁邊張牙舞爪的枯木:
“你醒之前我便探過這幻境了,空有其表。”牧随瞥了眼地上的葉川,“在無留之地,施加幻境之術,也是需要銀錢的,兔子身上,沒有多少錢可供他揮霍。”
“若非這銀錢的規矩……”葉川盯着孟如寄,咬牙切齒,“我定要……”
“你定要什麽?”牧随半蹲下身,捏住葉川的下巴,将他頭一扭,強迫葉川轉頭看向自己,“殺了她?”
話出口,已有殺氣。
牧随的手指落在了葉川的頸項間。依舊是這殺招,隐蔽且有效,只要輕輕一撥,就能拈斷葉川的喉嚨。
葉川顯然也是能看穿牧随這招式的險惡,但他也沒有退縮:“殺了我,你們就永遠出不去。哪怕維系這幻境的力量薄弱,我也是這幻境的主人。”
牧随一聲冷笑:“我試試。”他言辭冰冷,絲毫不被葉川威脅,眼看着這手指便要動了。
見這一幕,孟如寄又心累的嘆了口氣。
這一次,她沒有說阻止的話,但牧随已經下意識的住手了。
他仰頭,望向孟如寄:“你要留他?”
“不然呢?”
牧随唇角一抿,又好似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管是那個魇天君莫離,還是這個“生生不息”,她都要留。
留他們卑賤的命,還有這惹人厭煩的、他們之間的——“過去”。
孟如寄也蹲到了牧随身邊,她望他:“放手吧,你能這麽輕易的把他拎出來,想他也做不了什麽其他的妖。”
牧随冷着一張臉,卻也放手了。
因為孟如寄說得沒錯。
這個幻境,在他看來,一開始本就不是什麽危機,危機是……
牧随望了眼遠方的坑,坑邊,那段回憶還在繼續,少年葉川還抱着生生,他還撫摸着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真礙眼……
“假惺惺的做什麽!你們這對XXX!你背叛了我!你因為這個男人背叛了我!我不需要你們同情!大不了一起死!一起死在這裏!”葉川瞪着牧随,情緒越來越激動。
牧随剛放下的手便又要擡起來。孟如寄一把将他的手摁住。
孟如寄在葉川挑釁的叫喊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讓我跟他單獨聊聊。”孟如寄對牧随道。
牧随一怔,見她神色認真,是已經下了決斷。他已經想好了一萬個理由說不,哪怕耍橫呢,他就站在這兒,孟如寄和葉川,都拿他沒有辦法。
但在孟如寄如此誠懇不隐瞞的目光中,牧随這違逆了自己許多天的身體,竟然聽話了。
他站起了身,轉身就走,離得遠遠的。
他們的事,本就與自己無關——如此想着,牧随坐在小坡下方,卻把地上的一條樹根,都徒手捏碎了去。
他不打算細究自己心裏的情緒,只在身上簡單的拍了拍手,随後面無表情的看向遠方。
看着那個抱着生生的少年葉川……
果然……
還是很礙眼。
孟如寄看着牧随走遠的,随即調整好了自己的心緒,正視面前的葉川。
“你先冷靜一下。”
牧随的離開确實讓葉川的憤怒消減了許多,他再次看向孟如寄,怨恨、憤怒、悲傷、恥辱,全部都混合在了他的臉上。
孟如寄盡量平心靜氣的說:“事情的經過,我看到了……”
“不,你沒看到。”葉川打斷他,他一揮手,幻境之中,天光飛快的變化,張牙舞爪的樹枝也迅速恢複了正常。
朝陽初生之際,抱着生生的葉川在長久的支撐中,終于累得睡着了。
而此時,“生生”卻醒了,她身上光芒慢慢隐了下去,但見自己被一個陌生男子抱在懷中,“生生”神色驚恐,立即推開了少年葉川,跑了……
她腳步踉跄,一步一回頭,生怕少年醒了追過來……
看到這一幕。
孟如寄悟了。
難怪她什麽記憶都沒有。
她內丹剛入體的時候,本就神志混沌,好似夢游,在山林間晃晃蕩蕩,去了多少地方見了多少人,她都記不得了,夢境和現實總是交替出現在她腦子裏。
而後她開始修行,創建門派,人生忙得不可開交,時間久了,那些內丹入體時發生的事,就變得更加的模糊了。
在她看來,這不過是某日早上醒來的一個插曲,是夢是實,是真是假都分辨不清楚,還花力氣記他做什麽……
孟如寄長嘆一口氣。
“好了……現在,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葉川再一次打斷她。
“我怎麽還不知道?”孟如寄無語,“我們還能相遇第二次嗎?”
葉川一默,臉色變得難看。
孟如寄心裏有數了,他們沒有見過第二面。
“哦,不對……也有。”孟如寄想起來了,“第二次見面,你就一記天雷給我劈來了無留之地。”孟如寄望着他,“就算是我們相遇的那次,我沒有做好了結,但你再見面就痛下殺手,也實在太過分了一些吧。”
提到這事,葉川神色似更加激動起來,他渾身顫抖着,連說話的言辭也混沌起來:“你根本就不知道……”
四周氛圍再次變得混沌。
天色黑了下來,小坡下方,少年葉川清醒過來,但見懷裏的“生生”不見了,他驚慌不已,四處探看,不停呼喚,然而久尋未果。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數不清的日子過去,少年葉川終于離開了那被炸幹了的沼澤地。
日升日落飛快的變幻,光影在葉川的臉上不停輪轉,讓他眼中的偏執更透露出幾分滲人的可怕。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随着葉川的話,四周場景變化,從枯木林間,一會兒變成了仙山山門前,一會兒又變成了熱鬧集市間,還有空茫的雪原,偏僻的孤島,然而不管四周場景如何變換,不變的是,每個場景裏,都有一個葉川,他總是拿着一張他憑記憶畫下來的畫像,在不停的尋找。
畫像中的人,就是孟如寄。
“我自幼,父母便規訓于我,知禮守節,君子之諾,言出必行,你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沒有。”
孟如寄打斷他。
縱使四周場景還在不停變化,場景裏總有一個年紀越來越長的葉川在悲傷呓語:“生生,你到底去了哪裏。”
孟如寄還是冷漠得近乎麻木的提醒他:“肌膚之親,完全沒有,是你想多了。”
“如何沒有!”葉川很激動,四周場景又固定在了這枯木林間,好似他對這塊地方,就是情有獨鐘。
他揪住自己的衣領,臉頰竟然起了幾分緋紅道,“我的衣襟,你……你……開……開了,你分明就靠在上……”
孟如寄頭疼的解釋:“那是神志不清時的皮膚接觸,不叫肌膚之親!”
“那就是肌膚之親!”
這較真,給孟如寄整不會了。
她抿着嘴,與葉川僵在當場。
葉川不管她,繼續道:“我明明已經與你許了婚約,你也應了。”
“我!沒!有!”
“你就是應了!”葉川委屈又憤怒,大喊,“你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不,是你的乳名,我後來知道了,你告訴我的,是你的乳名!如此親昵!怎會是沒應!”
“我當時就只有一個名字!孟生生!家裏窮!沒讀書!只取了一個名!怎麽了!孟如寄也是後來我自己取的!”
葉川如遭雷劈一樣的盯着孟如寄,像是這才将她認清:“你果然是這樣的女人。”
“我又怎麽樣了……”
“負心薄情……”
孟如寄抱住頭,感覺自己跟他溝通,好似在鬼打牆。
聊不明白了。
“我找了你那麽多年……”葉川凄哀道,“我以為我都要找不到你了……沒想到,你竟然在我尋你的時間裏,創建了衡虛山,将封妖王……”
孟如寄忽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你不會……”
“我就是在你的登頂妖王之位前!終于尋到了你!滿城都有你的畫像,卻與我畫的有些不相似了。”葉川眼下,青影沉沉,這些話他像是在心裏想了很多年,此時都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我畫的還是少女時候的你,誰又能認出來呢,多年來,我以為我畫錯了,添添改改,更不相似了。難怪我找不到……但看見登頂妖王的那畫像之時,我一眼便也認出來了,那就是你,我怎會認錯你。”
葉川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但聽在孟如寄的耳朵裏,卻只覺可憐。
“江湖相逢,幾分情真,葉川,你是入執了,不見得是你認為的男女之情。”
“不是,不是。”葉川連連搖頭,繼續說道,“我去了衡虛山,我想等你妖王的大典辦完之後再去見你,可是……我去晚了……”
思及往事,孟如寄也有些感慨。
“你自我封印與雪鏡崖,我便在山下守了你八百年。族人道我瘋癫,師門将我逐出,可我一直在山下等着你,八百年……”
“葉兄……”孟如寄聽得也有些不忍,剛想安慰兩句,葉川的情緒卻又陡然生變。
“你竟将我都忘了……”
孟如寄:“……”
葉川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情緒似乎帶動他周身的氣息變化,黑色的煙霧再次升騰了起來:“你就是忘了,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我得字……你還與另外的男子,抱在一起!衣衫褴褛!拜堂成親!”
“我沒有!”
孟如寄也跟着站起來,想要安撫他:
“我知道從你的角度看,這确實很可悲,但我不得不說一句,你心眼是真的實!”
葉川身邊的黑色霧氣越聚越多,孟如寄更着急的解釋:
“我不是在罵你,我是佩服你!赤誠之心世間少有!至少我沒有!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對于過去發生的事,是今天才知道的,所以你要我記得你,還記得你的字,是不是要求有點過于苛刻了!”
黑色霧氣再次團聚成型,将葉川身形完全遮掩。
忽然之間,黑色的霧氣裏倏爾射出一道箭來,孟如寄一驚,立即側身躲過,卻見另外一只箭又沖她面門射來。
此時,胳膊被一股大力一拉,孟如寄身形一偏,堪堪躲過黑箭。
孟如寄轉頭,看到了臉色又冷又黑的牧随。
“你是可以與他單獨聊,但我沒說他可以再對你動手。”牧随将她攬到了身後,“你們就單獨聊到這兒吧。”
孟如寄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會解釋“為什麽他會來打斷他們單獨聊”這件事。
這個逐流城主……
還挺有禮貌?
下一瞬間,牧随一步上前,手再一次伸入了黑色的煙霧之中,煙霧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放開我!你為什麽能抓住我!我才是幻境之主!我!……”
“哐”的一聲,再一次,葉川被狠狠地揪住頸項,摔在地上。
“最後一次機會……”牧随眸中寒光淩冽,殺意逼人,“怎麽出去?”
孟如寄在一旁,也為他伸展出來的殺意而感到膽戰心驚。
此時,将殺人的牧随,抹掉了平時所有的僞裝,變成了好似能撕碎神佛的……
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