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可是……”孟如寄望着妙妙,幾乎有幾分讨饒的意味,“這荒山野嶺的,也沒有花前月下成親拜堂的條件啊……”

妙妙十分可愛的一笑,将自己懷裏的小錢袋掏了出來。這是孟如寄剛幫她從強盜手裏搶回來的。

此時,看着這一袋子錢,孟如寄第一次覺得沒有那麽喜悅。

妙妙将錢袋子捧出去,遞到了孟如寄面前:“如寄姐,這就當是我給你們賀新婚的份子錢。”

說這話的時候,妙妙的手,又開始變得忽隐忽現,似乎下一瞬,她整個人就要被夜裏的風帶走一樣。

“我知道你們有本事,會術法,你們,可以完成我的心願嗎?”

孟如寄立刻就心軟了,半是無奈半是溫柔道:“那就成吧。”

但沒想到的是,她話音一落,一邊卻涼涼傳來一句:“我同意了嗎?”

孟如寄不敢置信的望向聲音源頭的那個男人。

牧随一臉冷漠麻木,油鹽不進的模樣。

孟如寄轉頭,看了眼有些失落的妙妙,轉而一笑,将妙妙手裏的錢袋子接了過來,又安撫道:“份子錢我收了,這禮一定成,你別急,我來辦。”

妙妙重燃希望,用力點了點頭。

孟如寄一轉頭,也冷了臉,走到了牧随面前:“起來,聊聊。”

牧随倒是也沒有磨叽,站了起來,拍拍衣服,跟孟如寄一起走到了樹林的另一邊。

看着篝火的光芒遠了一些,孟如寄停住腳步,抱着手,沒好氣的打量牧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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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有一天讓我省省心?你剛不是還在說不死不休嗎,左右和離你也不願和離,讓你跟我花前月下拜一拜很難嗎?”

牧随也抱着手,疏離冷漠,直言挑明:“沒必要,你我本為利益來,成親不過做假戲而已。她是将死之人,看一出假戲,有何意義。”

“她的意義,不由你我論斷。”孟如寄拎着錢袋子,直勾勾的望着牧随,“錢在我這兒,你同意,我們就好好演這戲,你不同意,我就用術法,綁着你演完這戲。”

話音一落,林間陷入短暫的沉寂。

孟如寄伸出三根手指頭:“我數到三,你不同意,我就綁你了。”

“一。”她放下一根手指頭。

牧随唇角向下。

“二。”第二根手指放下。

在第三根手指動了動的時候,牧随開了口:“拜堂不行。”

“為什麽?”

牧随看着別的方向,冷硬道:“無人配受我一拜。我也沒有高堂。”

“那花前月下總行?”

牧随沒有反駁了。

孟如寄見狀,得寸進尺道:“拜天地可以的吧。”孟如寄放下了手,“天地也不配受你一拜?”

牧随沒有應聲,但态度強硬。孟如寄便只好後退一步:“行,不拜。花前月下,做個樣子,對着遠方鞠個躬,總行吧!”

事情,就這麽談妥了。

時間沒有耽擱,就在今夜。

妙妙說的,不用去算吉日,也不必等那吉時,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時候。她有錯過的遺憾,所以想把最美好的事,都放在當下。

孟如寄用妙妙給的銀錢,在林間擺了陣法。

陣法起,光華輪轉,将無留之地的月變作了人間的月,将自己與牧随身上的衣裳,變作了人間的喜服。

葉川烤了一堆山薯和魚,當做了喜宴的菜品。

兔子跑來跑去摘了好多花來。

妙妙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嘴角一直挂着淺淺的笑,她彎着眉眼,看着他們,就好像穿過了歲月與離別,真的看見了當年。

孟如寄用兔子摘來的花,編了兩個鮮花手環。一個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一個遞給了牧随。

“戴左手吧。”

牧随接過鮮花手環,望着孟如寄:“人間的親事,還送這個?”

“衡虛山的親事,送這個。”孟如寄道,“有小輩成親,我都給他們編一個花環。自己成親,當然也要有。”

牧随一怔,打量着花環。

編得很好,上面的小野花也開得正好。

他沒拿到青草披肩,頭上沒帶上花環,但他有一個小花環了,別人都沒有……

見他拿在手裏半天也沒帶上手腕,孟如寄嫌他磨叽,又搶回了花環,抓住牧随的左手,不由分說的給他戴了上去。

編織的花環中間有枝條撐了出來,挂住了牧随的手指,孟如寄喚了聲:“等等。”然後湊到離他更近的位置,将撐出來的枝條重新編織回條理裏面去。

她不知道,牧随卻在她靠過來的瞬間,微微屏住了呼吸。

術法幻化出來的發飾并不是真的,金鳳珠簾在她頭上晃動,虛幻的光影卻穿過了他的鼻尖與眼睑,将光華投入他的眼眸之中。

低頭在他腕間編織花環的孟如寄好像也在這時閃出了光一樣,讓牧随有一瞬的失神。好似……他們這假戲,要真做似的。

“好了。”孟如寄退開,令人心神迷惑的虛幻光影也同時消散。

牧随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但卻在下一瞬,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拽住了孟如寄的手。

彼此的體溫瞬間交融,兩人都有點愣神。

孟如寄意外的望着牧随,牧随也報以同樣吃驚的神色。

然後孟如寄立即明白過來了:“又沒忍住是吧。”她反被動為主動,抓住牧随的手,捏了捏,“我懂。今天這樣也挺好的,讓戲真一點。”

帶着花環的兩只手交握在一起,孟如寄每根手指依次穿過牧随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握住手的時候,手腕上的花瓣交錯摩挲,聲音只有他們倆能聽見。

“只是……夫君,禮成之日,我送了你衡虛山的花環,禮尚往來,你能送我什麽呢?”

牧随目光從他們交握的手,轉到了孟如寄的臉上。

但見她笑中藏着幾分算計,牧随看破未點破,在她開口之前,從她腰間錢袋裏掏出了一個碎銀。

“送你逐流城的姻緣樹花開。”牧随說罷,掌中碎銀展開陣法,一顆散發着光芒的樹出現在了兩人旁邊。

樹幹樹葉皆是術法光芒勾勒而成,樹上的繁花盛開,鋪天蓋地,風過花落,似鵝毛大雪,簌簌而下。

将兩人都掩埋其中。

孟如寄仰頭望着姻緣樹,被這繁花勝雪驚住了。

“哇……”另一邊,妙妙輕輕發出了一聲感慨。

“這是逐流城的姻緣樹哎!妙妙姑娘!”兔子興沖沖的回到妙妙身邊坐下,“城主哥哥用術法變出來的,四舍五入也算是達成了你的心願吧!”

妙妙感慨着看着散發着光華的姻緣樹,又看着樹下的兩人,眼中似有波光流動。

“姻緣樹花開,我沒見過。”妙妙輕輕的開口道,“但牧公子看孟姑娘的眼神,我見過。”

“啊?”兔子聞言,這才去打量牧随看孟如寄的眼神。

見那樹下,繁花飛落,孟如寄伸出一只手在接術法做的花瓣,花瓣一片片的從她掌心穿過,她卻看得很是入神。

而牧随……

也看得很是入神。

不是對花瓣,是對眼前人。

“唔……”兔子抿着唇,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沉吟。

妙妙望着兩人,目帶懷念:“原來,我早就見過比姻緣樹花開更美的景色了。”妙妙呢喃道,“在常雲哥哥的眼睛裏……”

妙妙閉上眼,好像又見到了當年的人。

兔子抿着唇,欲言又止,不忍心打斷妙妙的追思,他左右看看,終于把目光落在了葉川身上,然後他湊到了葉川旁邊,問:“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好像是在成親?”

葉川莫名其妙的看了兔子一眼:“他們就是在成親啊。”

兔子:“我的意思是……他們好像是真的在成親。”

“他們不是真的在成親嗎?”

沒得聊。

兔子選擇了閉嘴,又坐回了妙妙身邊。

那邊花前月下,孟如寄從姻緣樹美景的震撼中走了出來,瞥了牧随一眼,笑道:“夫君還挺會搭場景。”

觸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随似被燙了一下,無言的轉過了眼睛。

直到孟如寄拉着牧随往前走了一步,他才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腳踩在草地上,随着陣法光芒的輪轉,真真假假的花在地上盛開,姻緣樹在旁,天上的月色也好似照亮了無留之地的千裏萬裏。

“他們……”妙妙睜開眼睛,聲音已經很喑啞了,但她嘴角還是微笑着,陣法裏的光,将她眼瞳都染亮了,“他們看起來,好幸福。”

“是呀……”兔子語調卻有些不同,“他們看起來……很幸福……”然後,他又神色複雜的抿了抿唇。

身後的話,傳不到孟如寄和牧随的耳朵裏。

孟如寄在認真的研究:“鞠躬的話,你學我們衡虛山的禮儀還是我學你逐流城的規矩?”

觸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随似被燙了一下,他轉過頭,還沒答話,孟如寄又往他跟前湊了湊:“或者,你之前在人間,是哪個地方的,用的什麽禮儀,教教我呗?”

這話,像是喚醒了牧随一樣,他眸中情緒當即褪去。

“夫人。”牧随這樣喚着,但聲音卻冷了不少,“做戲而已,你未免太過較真了。”

孟如寄見他這樣,倒也不氣,只盯着他的眼珠子打量:“人間的事,這麽不經提?夫君,有些太見外了吧?”

“咳……”背後傳來一聲輕咳,是妙妙的聲音,孟如寄轉頭看了一眼,但見妙妙臉頰已經開始變得忽隐忽現了。

孟如寄心下一沉,牽着牧随的手,将他拽了拽:“那就學我們衡虛山的規矩吧,那只手,扣在胸口。”

孟如寄說着,一邊擡起另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輕扣三下,然後向前,微微鞠躬。似真的在向天地虔誠的一拜。

牧随也沒有耽擱,學着她的模樣,向前方虛空一拜。

“禮成咯,夫君。”

孟如寄直起身體,笑眯眯的望着牧随。

牧随面無表情,眼角餘光也瞥了眼身體在慢慢變得淺淡的妙妙,這一次,他看見的妙妙,已經不是在若隐若現了,她的身體開始從腳向上,慢慢化為一粒一粒的塵埃,向飛灰一樣,往天空飄去。

坐在她旁邊的葉川和兔子也看到了。

他們沒動,只是靜靜的目送妙妙。

妙妙嘴角還是帶着微笑的。她對孟如寄揮了揮手:“謝謝你。”

孟如寄握住牧随的手微微一緊,她回望妙妙,也微笑着擺了擺另一只手:“幸不辱使命。”

“呼”,一陣大風起,擾了飛花,帶着妙妙化作的光點,與花瓣糾纏着,一如奈河那倒流向上的河水,向夜空而去。

“最後的時間,浪費在看這種事情上,沒有意義。”

“千山君,你說,蜉蝣寄天地,朝生而暮死。它是為何生,又是為何死?”

牧随看向孟如寄,但見孟如寄正仰頭,目送花與那靈魂的塵埃越飛越遠。

“因生而生,因死而死。”牧随淡漠道,“生死倫常,萬物更替,本就沒有為何。”

得了這個回答,孟如寄倒是有些意外,她回頭看了牧随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你說得也對。不過……我卻覺得,生死當圖一個為何。或許是為了這朵花的綻放,那只兔子的可愛……”

孟如寄點了點手裏的花,與那邊樹下的兔子,複而又望了眼身邊的樹,與遠方的夜空。

“為微風吹樹梢,為山川間相逢,為不可名狀的觸動而生。”

“為何而死嘛……”孟如寄想了想,“為知己死,為紅顏死,為信仰為崇高,為一切值得而死。妙妙最後的時間花在什麽地方,什麽,就是對她有意義的。你定義不了,我也定義不了。”

風吹過,地上銀錢術法維系的虛幻場景盡數消散了,術法的姻緣樹化作光點,像螢火蟲一樣穿過兩人身側。

光華流轉間,孟如寄笑問牧随:“因生而生,因死而死,千山君,好生淡漠理智,卻不知,你是否尋到過願為其而死的人事物。”

牧随靜默的望着孟如寄,許久,直到身邊的“流螢”都已消失:“孟山主可尋到過?”

“當然咯。”孟如寄邁步,撿起了散落在四周布陣的銀錢,好似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活了這麽久,誰還沒做過幾件拼命的事。千山君不會沒有吧?”

牧随聞言,一言不發,轉頭尋了那塊做姻緣樹幻象的碎銀,随後還到了孟如寄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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