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哎, 夏夏。“林輕的消息最是靈通,下午課剛上完,他就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消息, “聽說周禮剛剛也回學校了。”
他壓低聲音:“他來找孟寒。
孟寒是周禮的前男友,長相一般, 但很有硬漢氣質。
雖然沒有周禮那麽好的運氣,可以早早簽到靠譜的公司不愁資源, 但也十分踏實上進, 已經在兩部電影中出演配角。
戲份不多,可角色卻很抓人眼球。
是很踏實的一個人, 據說脾氣也特別好。
“聽說他和魏城吵架了。”林輕說,有些不屑, “怎麽好意思再來找人家孟寒?”
但随即他又高興了起來:“不過, 他們過不好,我就放心了。”
其實林輕不說,簡夏也能看出來, 周禮和魏城之間必定會有一場大鬧。
如果不是魏城的話, 就算周禮比不上孫琦,今天也不至于當衆出醜。
他沒說話, 思緒卻不自覺轉到了魏城身上。
如果說定妝那天,他在周禮面前把魏城比作垃圾, 還多少有些較勁的話, 那麽現在,他是真的覺得魏城垃圾了。
可笑的是, 過去那麽多年, 他是真的一點都沒看出來。
大約是他本就對他有親人濾鏡,又或者歲月靜好下看不出人性吧?
但簡夏早已懶得去想那麽多, 他介意的是,魏城今天為什麽會忽然提出撤資?
不過這個困惑很快就來了答案,下午在宿舍收拾東西時,朱茜來了個電話。
宿舍裏依然只有林輕他們兩人,簡夏手裏拿着東西不太方便,便直接點了外放。
“夏夏,”朱茜說,“我今天打聽了下,聽說魏家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妙。”
林輕正趴在床上打游戲,聞言立馬來了精神,他一激靈坐起來,猴兒一樣從上鋪爬了下來。
“怎麽了姐,他們家怎麽不妙了,快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簡夏被他逗得笑了一聲,但收拾東西的動作也頓住了。
魏家現在吞了簡家,正該是飛速發展的時候,說實話,他想象不出來魏家怎麽個不妙法。
“怎麽了?”他問。
“他們航運上出了點問題,”朱茜話音裏也帶了點笑意,“聽說肖家的XCA最近壓得他們動都動不了,這才兩個周就快轉不動了,如果堅持一個月的話,估計要涼了。”
船期一般一周一班,兩周不能動的話,那确實夠讓人焦頭爛額的。
聞言,簡夏不覺微微一怔。
魏家做航運,他從小就常在魏家,對航運上的事兒多少也了解些。
如果對方是肖家的話,那碾死魏家确實和碾死一只螞蟻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肖家怎麽可能會把魏家看在眼裏?并做出了這種具有針對性的舉動?
簡夏想不明白,最後也只能歸功于上天有眼。
他笑了一下,語氣涼薄:“報應來的可真快。”
“別迷信了,”朱茜好笑地說,“受傅……那誰影響不輕啊。”
“那誰是誰?”林輕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朱茜沒理他,繼續道:“這事兒好像沒那麽簡單,等回頭再說吧。”
“姐,你現在說嘛。”林輕心裏貓抓一樣難受。
“快去打你的游戲。”朱茜說,“小孩子家別管那麽多事兒。”
“诶?”林輕驚訝極了,“姐,你怎麽知道我在打游戲啊?”
“就你……”朱茜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你沒事也跟夏夏學學,出去接個戲,你看你蔣阿姨這次生病,要是沒有夏夏的片酬,可怎麽辦?”
林輕:“……”
“我挂了啊。”簡夏被林輕逗笑了,擡手挂了電話。
“夏夏。”林輕一直在打游戲,這會兒才注意到簡夏竟然收拾了不少行李,“你這就準備入組了?不是還好幾天嗎?”
簡夏:“……”
林輕性格活潑可愛,話也多一些,但其實大事兒上卻十分有分寸。
如果簡夏和傅寒筠是正常的戀愛結婚關系,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瞞着他。
就算被他罵戀愛腦也沒有關系。
只是目前的狀況有點複雜,其中還牽涉到傅寒筠的病情,就算他想說,也有點不知道從何說起。
可如果真要瞞,估計也瞞不了太久。
大不了到時會就像告訴媽媽的一樣,說兩人是真心相愛吧,簡夏想。
手機震了一下,朱茜的信息進來了。
“你要不要問問,肖家這個事情,和小傅總有沒有關系?”
“為什麽這樣說?”簡夏不解。
“肖家大少爺肖萬裏和小傅總是發小。”朱茜說,“剛才輕輕在那邊,我沒好說出來。”
手機被握在掌心裏,簡夏細白的手指不自覺慢慢收緊了些。
傅寒筠确實禮貌,溫和,待人沒什麽架子,但是,如果說對方肯為自己做到這種程度,那可太過自作多情了。
可如果不是的話,那麽,這件事情又太過巧合了。
“如果有合适的機會再說吧。”他回了一句。
其實是不是都沒關系,畢竟,只要對魏家造成實質性傷害的事情,他都願意領傅寒筠的情。
畢竟,他欠人家也不是一點兩點了,再多一點又能怎樣呢?
宿舍門開了,張偉浩回來了。
他今天去給人做模特,一站就站了一下午,累得一進宿舍就癱在了床上。
“夏夏,怎麽樣?”他問,“今天去劇組還順利嗎?”
“夏夏可棒了,”林輕探頭出來,“把周禮比成了個渣渣。”
張偉浩聞言,立刻捧場地豎了大拇指。
“今天夏日娛樂的傅總也去了。”林輕第一次去劇組,收獲頗豐,興致勃勃地跟張偉浩分享,“超帥。”
“真的啊?”張偉浩爬起來,也來了興致,“你們有沒有趁機表現表現,萬一合眼緣說不定運氣就來了呢。”
“那倒沒有。”林輕有點懊喪,想了想也覺得情有可原,“他看起來一副很不好接近的樣子。”
“不過夏夏就慘了,”他說着忽然想起什麽,對張偉浩說,“他進來時,夏夏正在教訓那個二逼。”
“啊?”張偉浩愣了下,“誰?”
“魏城。”林輕說,“你沒見,夏夏那會兒超兇。”
張偉浩慢慢擡頭,向簡夏投來同情的目光,半晌後,他問:“夏夏還會兇啊?”
簡夏:“……”
就是,他平時根本就不兇好不好?
簡夏笑了一下,聽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
他以為還是朱茜,且手裏還拿着東西便先沒動。
等東西收拾利落,才發現發來信息的是傅寒筠。
“剛鐘選來了公司一趟,誇你臺詞很好。”
簡夏垂眸看了片刻,十分謙虛地回複:“我只是臺詞方面略微占了一點點優勢,等真正表演的時候就未必了。”
“那要加油咯。”傅寒筠回道,後面還綴了一個握拳加油的表情包。
簡夏愣了下,莫名覺得這個表情包十分熟悉。
“加油。”他也回,想到傅寒筠是洪流的主投,立刻認真向對方表決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正是下班時間,傅寒筠肘間搭着大衣從辦公室出來。
他眼眸微垂看着手機,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
“小傅總。”前方陸修明迎了過來,“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下班?”
“有點事兒。”傅寒筠說。
“什麽事兒,不重要的話……”
陸修明的話還未說完,傅寒筠就打斷了他。
“重要,”他說,“要去給我對象買衣服。”
“啥?”陸修明一臉黑人問號,半晌後看向一側的唐格,“他說啥玩意兒?”
唐格咳了一聲,有點想笑。
“你就給我瞎胡扯吧?”半晌後陸修明終于反應過來,“忘了今天周三,是你去陪老爺子的日子吧?”
見陸修明不信,傅寒筠也沒多做解釋,只點了點頭。
“一個你,一個姚君來,不到下班不找我,”他說,“說吧,又有什麽事兒?”
“這不是金釵的粗剪剛出來嗎?”陸修明笑了,“想拉你一起看看。”
“明天吧。”傅寒筠說。
粗剪的片子和最後成片大概率是不一樣的,有些時候甚至會大相徑庭,中間把關人的眼力十分重要。
每到這時候,陸修明就喜歡拉着傅寒筠一起看。
一是傅寒筠的眼光獨到精準,二是兩個人一起可以互相印證,往往會有意料不到的收獲。
“行吧。”陸修明只得說,“那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吧,白天我得去片場盯拍攝。”
本以為這次該沒問題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傅寒筠還是沒答話。
不僅如此,他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陸修明再一次看向的唐格,滿腹狐疑,“我說錯什麽了?”
唐格抿了抿唇,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最後還是傅寒筠說:“明天也有安排了,去接我對象。”
陸修明:……
你對象不就是孫琦嗎?
這沒兩天就開機了,就不能開機了約嗎?就差這兩天嗎?
陸修明無語,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傅寒筠這麽粘人的?
“那你還說明天看?”陸修明不确定起來,“不會是耍我的吧?”
“耍你有什麽好處?”傅寒筠笑了,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我說明天看,是打算明天中午看。”
“靠!”陸修明這麽踏實的人都要快出口成髒了,半晌他嘆了口氣,“那算了,我還是今天自己先看一遍吧。”
今天看了明天就不用拼死拼活往回趕了啊。
為了和傅寒筠一起看個片他容易嗎他?
三人一起下樓,進了電梯,陸修明忽然想起了什麽。
“寒筠,”他說,好像生怕傅寒筠回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去你那間放映室看吧,看完直接把片子留給你。”
夏日娛樂負一樓好幾間放映廳中,有一間是傅寒筠專用的。
“我說看就會看。”傅寒筠好笑,但也沒有拒絕,他看向唐格,“等會兒你去給修明開個門。”
唐格應了一聲,電梯也停了下來。
傅寒筠直接去往車庫,唐格則和陸修明拐進了走廊裏。
直到在放映室門前站定,陸修明才問唐格:“小傅總今天是去陪傅老爺子沒錯吧?”
唐格:“……應該是先去為老板娘買衣服,然後再去看老爺子。”
“我滴個乖乖,”陸修明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這是要帶着見家長了啊?”
傅寒筠可以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天帶着見家長,明天還要親自去接人……
這是被吃的死死的啊。
他之前怎麽就沒看出來,傅寒筠身上還攜帶了與戀愛相關的基因呢?
想想公司那群花癡傅寒筠的藝人,陸修明不覺搖了搖頭。
“陸總,那您慢慢看。”看着陸修明滿臉微妙,唐格忍不住笑了。
放映室的門在身後合上,陸修明點開放映機。
放映機還記錄着上次的播放記錄,猝不及防地,簡夏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
是黑色.童話。
屏幕中,簡夏飾演的随孟此刻正微微仰臉,眼睛裏含着一點淺淡的笑意。
那笑意與陽光糅合在一起,讓那雙琥珀色眸子漂亮的驚人。
他穿着簡單的白襯衫,烏黑的發随意搭在額頭,眸光在春日的陽光下,純淨得猶如一縷春雪初化的山泉水,卻又隐隐帶着一點難以言說的挑釁。
也或者是調戲?
陸修明忽然有點不太确定了起來。
而此刻,屏幕上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男主角方隕。
剛才那個眼神太淺淡,也太微妙了,可卻別具魅力。
作為資深制片人,陸修明很難得地捕捉不準。
黑色.童話他也看過,但當時并沒有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如果不是來傅寒筠這裏,他或許也不會被吸引。
還是得跟周長山老師合作一次啊,太細節了。
陸修明邊想邊把片子往前拉了一點。
“那麽你呢?你喜歡我嗎?”方隕問。
“喜歡啊,”随孟坐在飄窗的窗臺上,微微擡臉,雙眸含着笑意,“我喜歡你啊。”
随後,便是放映機剛打開時出現的那個鏡頭。
喜歡啊,我喜歡你啊。
故事其實從這裏才逐漸推向高.潮,小傅總怎麽在這裏就停了呢?
陸修明邊想邊仔細揣摩着影片中随孟的眼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默着切了片子。
.
車子駛出車庫,傅寒筠招呼王叔先去商場。
“要給老爺子選禮物嗎?”王叔問。
“去給簡夏買點衣服。”傅寒筠淡聲道。
傅寒筠的衣服大都是定制款,偶爾也會有品牌送當季新款上門。
自己特意去商場買衣服這種事,不說沒有,但在王叔記憶中,也是極少極少的。
王叔:“……您能買準了嗎?”
“嗯。”傅寒筠低低地應了一聲,說,“能。”
車子在商場車庫停穩,王叔在車裏候着,傅寒筠則乘坐專梯直上頂樓。
頂樓是高奢品牌區,偶爾到傅家門上為傅寒筠送衣服的兩個比較低調的品牌也在上面。
傅寒筠并不是特別在意品牌的人,他的穿衣習慣是小時候養出來的。
所以之前簡夏的衣服随性自然,他也覺得很好。
畢竟衣服只是工具,穿着舒服最為重要。
可今天白天在劇組,注意到周禮和魏城都是通身名牌,唯有簡夏仍簡簡單單……
坐在窗邊聽他們對詞的那一瞬間,他忽然就升起了這樣的念頭。
想要為他置辦很多很多。
衣服,鞋子,所有他喜歡的東西……
不是為了攀比,而是,簡夏就應該比那兩個人過的好。
吃穿用度,從肉.體到精神,每一樣都要比他們好才行。
本以為傅寒筠很快就會回來,可兩支煙過去,王叔仍未看到他的身影。
剛想着要不要給老宅打個電話提前跟老爺子說聲時,老宅的電話就撥了過來。
是管家劉栓。
“劉叔,”王叔接起電話時順勢看了看時間,“我正要往家裏打電話呢,少爺今晚可能要晚點回去了。”
劉栓笑了:“不急,老爺子下午回來小憩了一會兒,這會兒精神着呢。”
他頓了頓,又說,“正好家裏也有客人,晚點才能吃飯。”
傅寒筠回來時,身後跟了兩個人,手裏拎着大包小包。
王叔忙下車幫忙,将東西收進後備箱。
“少爺,”他問,覺得好笑,“您怎麽就只買了貼身衣物?”
“嗯,”傅寒筠的姿勢略顯散漫,淡聲道,“其他的明天會送到家裏。”
王叔“……”這看樣子是真不少啊。
“對了,”王叔一打方向盤,“剛才劉叔來電話了,說二爺那邊今天也過去了,還帶了萬家的。”
萬家夫婦就是萬柏青的父母,萬柏青的母親是林靜雅的親姐姐,也是傅聰的親姨媽,林靜娴。
大約還是為了之前那件事兒。
“要不咱們周六再去?”王叔提議道。
傅寒筠很輕地笑了下,帶了點無謂的痞勁兒,“就今天。”
車子駛入老宅,明亮的路燈下,停車場上果然已經停了好幾輛車子。
修竹沙沙作響,伴着房間裏傳來的笑聲,襯的庭院裏格外安靜。
傅寒筠拾階而上,擡手推開了大門。
“小筠回來啦。”之前的那場不快仿佛從未發生過,傅庭卿笑眯眯地向傅寒筠招手。
林靜娴和萬樂山也齊齊起身招呼。
林靜娴長得和林靜雅有七八分的相似,而萬樂山就相貌平平,唯獨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很精明。
“小筠最近很忙吧?”林靜娴含笑問。
“還好。”傅寒筠客套地點了點頭,将大衣交給蓮姨,随後端坐在了老爺子身邊。
“我聽劉叔說你有事,”老爺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事兒就改天來。”
“也沒別的。”傅寒筠笑道,“就給我對象買了幾件衣服。”
“這進度可以。”老爺子笑起來,像是大感欣慰。
餐桌上本還熱鬧着,可傅寒筠那句話一出,除了老爺子心知肚明外,其他人的表情都慢慢凝固了。
從凝固,到驚訝,到難以置信。
林靜娴:“什麽?對象?”
她可是一直都指着自己兒子能進傅家大門的。
怎麽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還是一點風聲都沒有的那種。
“是啊。”傅寒筠很淺地笑了下,重複道,“我對象。”
又偏頭看林靜雅:“嬸嬸,買給您的新包也送到了吧?還喜歡嗎?”
.
“哥,你談對象了?”電話中傅聰大驚小怪地,“誰呀,誰呀,我認識嗎?男的女的?好看嗎?”
“好看不好看關你什麽事兒?”傅寒筠邊翻文件邊漫不經心地打發他。
“那是我嫂子啊,你說關不關我事兒。”傅聰問。
傅寒筠手上的動作一頓,再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挂了電話。
屏幕上不知何時多了幾條來自“夏夏”的未讀信息,傅寒筠将筆放下,認真點開。
是幾張照片。
鄉村中被陽光鍍了一層淺金的安靜小道,連着閣樓的磚紅色小樓,庭院中的果樹,停在旁邊的拖拉機,以及正彎腰給拖拉機加油的司機……
天藍雲白,空氣清新。
“這麽早就到了?”傅寒筠放下文件,修長的手指敲擊屏幕。
“嗯。”簡夏回複,“不是說沒來過鄉下嗎?也沒見過拖拉機吧?等會兒拖拉機開起來時,我再給你拍個小視頻。”
傅寒筠笑了下,屏幕上只一個“嗯”字,就讓他覺得心裏暖騰騰的。
“筠兒?”姚君來本還坐着,這會兒也站了起來,賤兮兮地湊過來想要看他手機。
被傅寒筠眼風一掃,又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
他是找傅寒筠要錢來了,傅寒筠沒簽字之前他都是孫子。
“回頭我找肖萬裏告狀,告他你如何見色忘友。”姚君來嘀咕。
傅寒筠嗤笑一聲,随即提筆簽字。
他将簽好的文件拍進姚君來懷裏:“快去。”
人走了,辦公室安靜了,可那人也沒有回複信息。
大概是拖拉機還沒有開起來吧?
傅寒筠想。
拖拉機确實還沒開起來,見司機加完油起身,簡夏忙從自己包裏掏出包煙遞過去。
鄉下人的交際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這是他爸教給他的。
“麻煩您了,哥。”簡夏客氣地說。
小孩兒還挺有禮貌,司機拆了煙,敲出一支來剛要點火,動作卻忽然一頓。
“哎呦,”他說,“你不是簡夏嗎?”
今天陽光好,簡夏穿了件橄榄色的短款收腰棉夾克,頭上戴了頂棒球帽,帽檐下一張臉又小又白。
他的眼睛微彎,一點架子都沒有:“是我,哥。”
“哎呀,我看過你的電影,好看。”司機大哥邊說邊從煙盒裏另敲了支煙遞過來,“聽說你是咱們這邊的人,大家夥不知道多驕傲。”
簡夏被誇的有點臉熱,即便平時不怎麽抽煙,也還是接了過來,聽司機大哥又問:“什麽時候拍新電影啊?”
“就快了。”簡夏答得含蓄,湊着司機大哥的火把煙點燃了。
要翻的那塊地,他之前已經圈了出來,兩人說完話,司機就坐上了拖拉機:“你家這個院子可真夠大的啊。”
“嗯。”簡夏解釋道,“當時和叔叔家蓋在了一起。”
司機了然,點點頭開始工作。
拖拉機的聲音很大,駛過的地方翻起帶着潮濕氣息的新鮮泥土。
簡夏蹲下身來,抓了點泥土在自己掌心裏,手機微擡拍了張照,随後,他又站遠了些,給司機,不,給工作中的拖拉機錄了個小視頻。
發出去的時候,簡夏又附了一句:“等回去的時候我給你拍一下我們這邊的田野。”
他們這邊種的是小麥,田野一片連着一片,即便冬天也是綠的。
如果下了大雪,就是一片蒼茫的白。
特別漂亮。
大概這會兒沒有之前那麽忙,傅寒筠很快就回複了過來。
“好。”他說,又問,“就是這塊地要種菜嗎?”
“對。”
“打算種什麽?”
“不曉得。”簡夏偏頭想了片刻,以蔣芳容的習慣,大約是菠菜,韭菜,黃瓜,西紅柿或者豆角之類的幾率比較大。
但他沒有說,而是去問傅寒筠,“如果是你的話,你想種什麽?”
傅寒筠大概思考了一會兒,回道:“蘑菇?”
撲哧一聲,簡夏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家可種不來蘑菇。
難不成傅寒筠喜歡蘑菇?
說起來,他對傅寒筠的喜好,還真是一無所知。
“媽媽可能會種黃瓜和西紅柿。”他笑着回道。
“那也很好。”傅寒筠說,“小時候爺爺帶我去棚裏摘過一次。”
郊區有些菜農特意搭了棚,種上草莓或者蔬菜,節假日城裏的孩子們會随父母過去摘水果或者挖蔬菜,順便再吃個農家宴,說是體驗生活,其實更大概率還是玩耍。
簡夏本來想笑的,但看着“爺爺”兩個字,最後還是沒能笑出來。
沒有父母的小孩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去過一次,傅寒筠到現在都還記得。
院子裏的地很快耕完了,兩人還沒聊完天。
不過已經由最初的文字聊天轉成了語音聊天。
陽光溫暖柔和,院子裏連一絲風都沒有,簡夏雙腿交疊着坐在椅子上,隐隐有點犯困。
他嗓音染上了點慵懶之意,慢悠悠地通過話筒傳過去,混合着拖拉機的轟鳴聲,有種莫名的和諧和悠閑感。
大約從語音中察覺到拖拉機停了,傅寒筠再次發來消息:“現在要回來了嗎?”
“早着呢,”聞言,簡夏不覺笑了起來,“還有門外一個小園子也要一起耕出來,而且下午還要見一見幫忙刷牆的工人,交代兩句。”
“談戀愛了?”司機大哥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大大咧咧地湊過來問,“笑這麽甜?”
“哪有?”簡夏心底一驚,立刻否認,連帶那點困意也瞬間消失無蹤。
他哪有笑那麽甜?
他只是嘴角有梨渦,笑起來容易讓人覺得甜好不好?
“只是朋友,”他說,“我朋友沒來過鄉下,我拍照給他看。”
“真的?”司機大哥擡頭把院子打量了一圈兒,“就這麽個院子你們聊了十幾二十分鐘?”
“不是你對他有意思,就是他對你有意思。”他下了結論。
簡夏:“……”您這是哪來的自信?
“說起來。”司機大哥又點了根煙,滿眼羨慕地看簡夏,“你已經這麽好看了,你對象得多好看才行啊?”
“真沒有。”簡夏強調,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了傅寒筠那張俊臉。
确實是挺好看的。
“我明白,”大哥滿臉了然,“你們娛樂圈都不喜歡曝光戀情對吧,懂得,我都懂得。”
“你放心,小弟。”司機大哥一拍胸脯,“我絕對保密,誰都不說。”
簡夏:“……”好吧。
回去時正是下午最好的時候。
夕陽西下,斜斜地挂在楊樹梢頭。
高挺筆直的白楊樹安靜地矗立在冬日的黃昏裏,像沿着小路的沉默衛士,幾乎一眼望不到頭。
這樣的安靜與悠閑,是城市裏所沒有的。
簡夏握着手機将手伸出去,看夕陽定格在自己的屏幕上,又為路邊綠油油的麥田拍了好幾張大特寫,拍完之後,他低頭看了看。
人煙稀少的鄉間小路,大片的原野,筆挺的白楊,鹹蛋黃一樣的夕陽……
每一張都很美,猶如一幅幅別具匠心的風景畫。
簡夏平時很少拍照,不過往前翻了幾張就翻到了那天和傅寒筠在民政局的那張合照。
不自覺地,他又笑了。
他抿着笑,将剛剛拍下的幾張照片發送給傅寒筠。
“往回走了?”傅寒筠問。
簡夏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發了語音過來。
他那邊很安靜,語音低低的,仔細聽像是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明天要帶的東西多嗎?”
簡夏愣了下,片刻後才意識到傅寒筠說的是他明天去他家裏的事情。
他安靜了片刻,才在屏幕上打字:“不多。”
窗外的風景好像忽然就變得模糊了起來,帶着些可憐的孤寂之色。
簡夏驀地意識到,即便自己都認為早已做好了去傅寒筠家的思想準備,可真的到了這一天,他還是會感覺迷惘,覺得沒有安全感。
畢竟,那是傅寒筠的家。
對他來是,是陌生的環境,也是陌生的生活。
無論傅寒筠多麽和善,多麽紳士,都改變不了,他和他的家人占用了傅家很多資源和金錢這個事實。
他真的值這個價錢嗎?
傅寒筠心底又會怎麽看他?
在他眼中,他是不是也和那些為了資源而埋沒自尊,和人做各種交易的人一樣?并沒有什麽差別?
他的唇不自覺抿緊了,可潛意識裏又覺得想這些并沒有什麽意義。
人生無論多難都得學會自救,也得學會硬着頭皮往前沖。
而他自救的方法就是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自己的家。
想一想母親越來越好的身體,父親面上越來越多的笑容,還有老家會布置的越來越漂亮的房子……
其實,去傅寒筠家也沒什麽的,他想。
“不過,我還有幾個快遞要帶過去,”他點開語音補充自己前面的話,“但是都不算大。”
剛才拍照時打開的窗戶還閃着一線縫隙,有呼呼的風聲,将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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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夏的行李确實不多,只兩個不大不小的手提袋就裝上了。
雖然說是搬去傅寒筠家,但宿舍裏總也要留部分日常用品,搬得幹幹淨淨的話就太顯眼兒了。
剛一下樓,他就看到了王叔。
王叔三兩步迎上來,将他懷裏的一摞快遞箱子接了過去。
“您怎麽過來了?”簡夏笑問,“我自己就可以的。”
“那怎麽行?”王叔忙說,掂了掂懷裏的紙箱,看着摞的挺高,倒是不重,“少爺也就是不方便過來,不然他自己就來了。”
簡夏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出了校門,他習慣性地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傅寒筠的車子。
王叔解釋道:“少爺怕太過惹眼,今天換了輛車。”
他邊說邊在前面帶路,徑直往停在路邊一輛白色SUV走去。
大概是晚飯時間的原因,學校外面人來人往,大都是吃膩了食堂出來覓食的學生。
所以SUV除了車身略顯高大些,車牌卻遠沒有之前的邁巴赫和賓利起眼。
傅寒筠彎腰下車,還特意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睛來。
那雙眼睛那麽黑,可在剛剛籠下來的夜色中,卻又顯得格外明亮。
他腿長步闊,三兩步就到了簡夏面前,莫名地給了簡夏一種很是急切的錯覺。
他将簡夏手裏的手提袋接過去,又偏頭看向正往後備箱放快遞箱子的王叔,低聲問,“有易碎品嗎?”
“沒有,”簡夏說,又說,“大都是買給你的。”
“嗯?”傅寒筠眉梢一挑,像是有些好奇,他輕輕碰了碰簡夏的手腕,“上來說吧。”
“買了些艾條,還有按.摩工具。”簡夏說,和車外相比,車內顯得安靜極了,安靜到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等有空了可以幫你艾灸,養一養你的身體。”
“謝謝。”傅寒筠摘了口罩,唇角很明顯地翹了起來,朦胧的光線中,他的目光看起來清亮柔和,“為你媽媽特意學的嗎?”
“那倒沒有。”簡夏不由地心虛了起來。
都說久病成醫,他也是自己看書,外加在網上吸取網友們的經驗來配穴為他母親艾灸的。
雖然沒有資格證書之類的東西,但是效果确實還不錯。
不過,自己母親不嫌棄,并不代表別人也不會嫌棄。
畢竟面前這人是傅寒筠。
還是身嬌體弱的傅寒筠!
人家介意自己不是專業的其實很正常。
簡夏正胡思亂想,忽聽傅寒筠又問:“如果是我的話,先灸哪些穴位比較好?”
“大椎,肚臍,關元和足三裏吧。”簡夏說,“可以增強免疫力。”
“關元?”傅寒筠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簡夏點了點頭:“你不知道關元在哪裏嗎?”
他邊說邊擡了擡手,像是想要替傅寒筠指點穴位的位置,卻被傅寒筠很輕地握了一下手腕:“我知道。”
關元,臍下三寸。
是很私密的位置了。
傅寒筠只要一想到簡夏專注地為自己艾灸那樣的位置,就忍不住覺得頭頂直冒熱氣。
他抿了抿唇,不自覺擡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傅寒筠居住在桂湖花園,是市區少有的別墅區之一,以滿園秋桂與一汪清湖出名,也是傅家早些年開發的項目。
那時候傅寒筠還小,傅老爺子特意為他留了一套。
車子彎進小區,繞湖走了小半圈,就駛進了庭院裏。
聽到車聲,吳姨和家裏打理庭院的齊叔齊齊迎了出來,外加一狗一貓。
黑狗聽到動靜立刻熱情活潑地向車子撲了過來,白貓則高傲地蹲在廊檐下,擡着頭向這邊張望。
之前看到傅寒筠的頭像時,簡夏還以為那是他在網上存的寵物圖片。
現在才知道,這一貓一狗竟然都是他自己養的。
喜歡寵物的人,一般都不會太壞的,簡夏想,尤其還拿它們來做頭像。
簡夏一向都很喜歡小動物,昨天在老家鄰居家蹭午飯時還在廊檐下曬着太陽逗人家狗子玩兒。
只是他母親心髒不好,所以家裏從來都不敢養。
此刻看到貓貓狗狗,他立刻就想下車。
不過傅寒筠卻先擡手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按,示意他暫時等一等。
簡夏握着車門把手,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見傅寒筠率先下車,彎腰摸了摸黑狗的腦袋。
“小白,”他說,“家裏來了新主人,待會兒不許叫。”
又問,“知道了嗎?”
叫小白的黑狗乖乖蹲在地上,聽話地汪了一聲。
傅寒筠這才滿意地過來拉開車門,招呼簡夏下車。
小白特別乖,雖然看到新面孔很興奮,卻也只高興地搖着尾巴,聽話地一聲沒叫。
“我可以摸一摸他嗎?”簡夏看向傅寒筠,滿眼期待。
“嗯。”傅寒筠點頭,微垂的眼睫間洩出一縷笑意。
簡夏彎下腰來,伸手去摸小白柔軟的毛發,被摸的舒服了,小白就試着往他腿邊靠,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撒嬌的叫聲來。
“他好喜歡我。”簡夏笑,偏頭看向傅寒筠。
恰逢送東西進去的齊叔和王叔出來,聞言不覺笑了,齊叔更說:“狗随主人。”
簡夏愣了一下,但也只當做玩笑,跟着齊叔一起笑了起來。
王叔和齊叔離開了,吳姨也進去忙活着将晚餐端到餐桌上,只傅寒筠和簡夏還站在院子裏。
貓咪在廊檐下等得不耐煩了起來,不由高聲瞄了一聲。
黑狗叫小白,那麽白貓……
簡夏偏頭問傅寒筠,“他不會叫大黑吧。”
傅寒筠擡眼看他,片刻後忍不住笑了,稱贊道:“聰明。”
庭院裏亮着燈,花木扶疏的,看起來十分雅致,卵石鋪就的小道,踩上去高低不平,很有趣味兒。
簡夏向大黑走過去,蹲在了它的面前。
“它脾氣不太好,”傅寒筠在他身後說,“需要……”
他本想說需要人哄,可話沒說完,大黑就蹭一下跳到了簡夏膝頭,溫柔地:“喵。”
傅寒筠:“……”
在外面招貓逗狗了好一會子,外加傅寒筠家灰白色調的裝修既幹淨又整潔,乍一看雖略顯冷淡,可軟裝卻又布置的很溫馨,讓人覺得舒服也放松。
簡夏原本略顯緊張的一顆心也不覺慢慢放松了下來。
“少爺,簡少爺,”見他們進來,吳姨笑盈盈地迎上來,“都累了吧,快先吃飯吧。”
餐桌上擺着熱騰騰的飯菜,鮮香的豬肚湯,嫩綠的筍尖,雪白的蓮藕旁還有一份白灼大蝦,兩個人足夠了。
“謝謝。”簡夏立刻禮貌道謝,又掃了一眼王叔和齊叔搬進來的東西。
他自己的手提袋大約已經送去了樓上,只裝快遞的幾個箱子,王叔按他之前的要求留在了樓下。
傅寒筠為他盛了碗熱湯放在面前,問:“餓了嗎?”
又說,“有什麽喜歡的菜色都可以告訴吳姨。”
“好。”簡夏将碗捧在手心裏,眼睛微微彎了起來,說,“謝謝。”
傅寒筠意味不明地看他片刻,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最後卻只微微笑了一下。
用過晚餐,簡夏将其中最大的一個箱子拆了,裏面是他提前準備好,送給吳姨的泡腳包。
吳姨顯然受寵若驚,她笑着擡眼:“唉喲,這怎麽好?”
“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簡夏含笑道,“謝謝您之前為我媽媽熬湯。”
聞言,吳姨不覺笑着看了傅寒筠一眼。
“那以後我要每晚都泡一泡。”她笑着道謝。
簡夏抿了抿唇,将之前想好的話說了。
“以後我在這裏住也麻煩您了,”他說,“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定要向我開口。”
雖然他不算會做飯,但擇菜洗菜還是可以的,幫着打個下手也不是不行。
打掃衛生什麽的,他更是在行。
吳姨忙擺手:“不就多一雙筷子,哪能用的到您呢?”
她說着又看向其他幾個箱子,“需要我幫您送上去嗎?”
“我自己就可以。”簡夏說,又說“裏面都是艾條,不沉的。”
這一會兒他聽吳姨少爺長少爺短的,也忘了之前自己叫傅寒筠哥的事兒了。
“這些都是給少爺買的,他身體不好,”簡夏解釋道,“三年陳五年陳我都買了些,不同品牌也都選了些,試試看哪種比較合适。”
“那可以的,”吳姨聽說立刻道,“小區裏不少老人特別喜歡去門口的艾灸館去熏艾,說熏了全身輕松。”
“是吧?”簡夏眼睛一亮,不由地看向傅寒筠,“那,今晚試試?”
傅寒筠剛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聞言不覺嗆了一口:“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