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下脫衣

第2章 城下脫衣

待馬車抵達上京京畿城門,已是九月下旬。

陰雨綿綿,日頭昏昏。

明棠的馬車被夾在長長的車流之中,堵得水洩不通。

鳴琴打起車簾子來,往外頭看了一眼,喃喃道:“可是出了什麽事,入城核驗這般緩慢?”

雙采坐在外頭的車轅上,連日的風吹雨淋叫這嬌滴滴的小丫頭灰頭土臉的,聞言露出幾分鄙夷:“姐姐長不在京中,不知太後的萬壽節将近,有許多他國使節入京朝貢,這才檢得慢些。”

明棠擡眼懶懶一瞥,瞧見自家馬車混在小族庶民車隊裏,又見不遠處獨屬世家大族的通道暢通無阻,便知又是明府有意吩咐如此,想叫她多吃些苦頭。

于是她問:“何不走左側城門?”

雙采臉上閃過一絲訝色,不知如何回答,那駕車的車夫接了話:“方才一時走錯了方向,但如今也調轉不回去,只得走這邊了。”

明棠看了看身後長長的車流,曉得确實調轉不易。她暈車暈得厲害,一睜眼便覺得天旋地轉,也懶怠和他們争口舌之利。

好容易眼見着将要靠近城門,前頭忽然鬧出亂子來。

原是有一國使節的随身之物裏翻出幾包不明藥物,搜查的士兵查過之後臉色大變,當即把人逮了起來。

有此事在前,後頭的搜查更是嚴了不少。

明棠前頭的那車馬裏坐着個素衣斬衰的重孝女郎,瞧着不算富貴,應是小族之女,那守城的兵士竟要入內去查,使女不肯,鬧将起來。

那兵士恐怕有幾分權勢,是個小頭目,一甩滿臉橫肉,張口道:“進京乃是大事,不可夾帶陰私危險之物,老子是瞧你家是女郎,沒叫你家女郎下車脫衣就是給你臉面了!”

說着,他又蠻橫下令,女郎車馬由人入內查驗,男子則直接于城門脫衣查驗。

已有兵士不管不顧地要上那女郎車馬,明棠聽那使女尖叫的聲音總覺得有些耳熟,打起車簾來看了一眼,瞧見她右額角上有一塊狀似元寶的燙傷疤痕。

斬衰女郎,帶疤使女……明棠旋即想起,前頭的馬車裏,坐的是日後将要一飛沖天的帝王寵妃,洛嫔柳霜雪。

皇帝盛愛其人,甚至不顧柳霜雪尚在孝期,便封其為思檀居士,命其于宮中的淨蓮觀帶發修行,後來柳霜雪孝期一過,便封為美人,賜字洛神之洛,擡入後宮,此後步步高升,盛寵無雙。

明棠有意與她結個善緣,便叫鳴琴拿了些銀子,上去請兵士與他們行個方便,不必為難女郎。

鳴琴立即捧着銀子去了,報上了明府的名號。

明棠亦揚聲道:“我乃明府長房嫡孫,自幼體弱,受不住這般搜檢,前頭女郎亦尚在孝期,還請幾位軍爺行個方便。”

豈料那幾個兵士收了鳴琴的銀子,卻滿臉不屑啐道:“這馬車如此寒酸,又無明家家徽,你當老子眼瞎,在老子面前謊報身份?”

說着,那人又強硬要闖女郎的馬車,另外幾個更是挾着鳴琴上來,要将明棠給抓出來脫衣。

雙采和明府的其他下人好似吓呆了,一個個都沒動作,竟由着粗野小卒掀開車簾。

明棠滿臉恹恹,被這吵嚷擾得睜開眼來,冷冷一瞥。

她在馬車之中,自然不曾戴着帷帽。

那小卒掀開車簾,為她容光所攝,半晌愣住。

只見一年少郎君懶懶靠着,眉間朱砂痣微微顫抖,眼角猶有暈暈淚痕。

這張臉生得風流絕豔,如海棠帶雨,小卒哪見過這等容色,愣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他回過神來,便是止不住地肝兒顫,吞了吞口水,伸手去抓明棠:“下車脫衣!”

明棠思緒飛速轉動,心知自己決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脫衣,暴露便等于沒命。

她緊緊握住袖中短匕,暗道先前備來防身之物正好派上用場,她雖無功夫,但也學了許多保命的法子,若此人非要脫她衣裳,她便叫他有來無回!

但不料她還沒動作,便聽疾風飛至,那小卒還來不及反應,就瞧見伸出去的手自腕部斷開,骨碌碌落到地上,血水随着雨水蜿蜒一地。

鮮血迸濺開來,明棠的白衣都被濺了幾滴。

那小卒只顧鬼哭狼嚎着慘叫,引得前頭的頭子回頭,怒罵起來:“敢在你爺爺頭上動土……”

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雙眼還暴睜着,人頭卻陡然滾了下來,血如飛瀑一般噴出,引得人群驚慌起來。

“放肆。”

正在這一片可怖景象之中,橫插進另外一人的聲音。

其聲罄罄,如金石碰撞,即使隔了些距離,也如驚雷一般在幾人耳邊炸開。

而明棠聞聲一顫,看向說話的方向,便見一架朱紅車馬不知何時停于世家通道之處,門簾輕晃。

周遭其他馬車退避三尺,便是挂着六姓之首的杜家家徽的車馬,此時也已經退到數步之外。

那馬車旁侍立着兩個身着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番子,面無表情。

而一只瘦削勁瘦的手在車簾後一閃而過,方才出手如刃的勁風還未散盡,撩得那車簾不住晃動,隐約窺見朱袍一角。

飛魚服、繡春刀乃西廠錦衣衛所有,能叫錦衣衛随行侍立之人,唯有西廠督主,謝不傾。

謝不傾出身寒微,如今不過弱冠之年,卻以內宦之身權傾朝野,統率東西二廠并錦衣衛,滿朝文武無人能出其右。上監皇族宗室,下查臣子庶民,但有疑者,随時可代天子行事,捕至西廠诏獄審問用刑,不必奏請。

其人手段狠辣,心智超絕,手握禦賜丹書鐵券與尚方寶劍,在京中行事百無禁忌。

也只有謝不傾,敢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斬殺兵卒,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

明棠思索間,謝不傾的車馬已然駛動,倒是那兩個番子過來引了明家的車馬,将雙采與車夫換下,看樣子是打算駕明棠的車跟在謝不傾的車駕後入城。

思及那位日後盛寵不衰的洛嫔娘娘,明棠試探着問了問駕車的錦衣衛:“前頭那位女郎身有重孝,孝期只可飲米漿,怕是捱不住這般等候,不知可否令她的車馬随我入城,早日歸家?”

那番子臉色有些訝異,轉頭看了看謝不傾的車馬,未見指令,便可有可無地點頭:“随郎君心意。”

柳霜雪的使女聞言幾乎感激涕零,跪着磕了好幾個頭,就連柳霜雪亦隔着車簾致謝:“小女子有重孝在身,不便親面致謝,多謝郎君與大人出手相助。”

一行人才這般入了城。

入城後,柳家的車馬便與他們不同向,轉道走了。

明棠的馬車依舊跟在謝不傾的車駕後緩緩行着,她忍着一陣陣湧上來的眩暈感,反複思索謝不傾何以出手相助。

她不信無緣無故的好意,又知剛上京的自己毫無利用價值,那謝不傾是為何呢?

明棠百思不得其解,馬車更是晃蕩地她天旋地轉,連思緒都被攪和成一團漿糊。

陣陣暈眩裏,她忽然想起方才驚鴻一瞥的手——謝不傾的手指節修長,勁瘦有力,中指指腹上有一顆紅色小痣,如同其人一般妖冶無雙。

明棠一愣,腦內轟隆一下,幾乎昏厥。

那一夜的荒唐孟浪,倦極了的她只瞧見那人清洗的側影,水珠順着骨節滾滾而落,慢吞吞地滑過他指尖一點殷紅小痣,宛如纏綿悱恻的親吻,戀戀不舍地落入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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