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Part 19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點亮整座地下酒吧,帥氣的服務生在人群中端着托盤往來,吧臺後的穿制服的調酒師頭發梳得服帖光亮。

舞池裏的男女瘋狂跟着搖滾樂擺動身體,樂聲震耳欲聾,每一段旋律、每個節拍,都讓人血液加速湧動,燥熱起來。

喬微是頭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在這座城市夜幕降臨之後,跟着一個不讨她喜歡的公子哥。

人群太擠,她不習慣和人身體接觸,險些迷失在舞池裏找不着方向,還是霍崤之又折回來,把她的手腕扣在掌心。

“跟我來。”

喬微沒聽清他的聲音,但瞧懂了口型,這次沒有甩開,任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越過人群,前方玻璃地面的舞臺便出現在視線裏。話筒前那位撥着電吉他的主唱,才瞧見霍崤之便興奮地吹了聲長哨。恰巧一段結束,他後退一步,讓開主唱的位置,飛快招手示意霍崤之上臺。

“你在這兒等我,哪兒也別去。”

霍崤之低頭叮囑,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故意脫了外套給喬微抱上,這才滿意地上前去。

雙手撐在舞臺邊緣,他只一個利落的翻身,便站上臺。

臺下猛地爆發出歡呼與尖叫。

後頭有人扔來一把電吉他,霍崤之穩穩接住了他的樂器。此時旋律時值太長,他幹脆随性地彈了一段合聲伴奏,修長的左手指在六根弦上幾乎成了一道殘影。

再轉過身正面臺下時,他低頭靠近話筒,歌聲幾乎沒一點突兀地切入,很快成為整支樂隊的主旋律。

舞池裏的燈光搖曳,很奇怪的,霍崤之臨時趕過來,既沒有打理頭發,也沒換服裝,就穿着那件黑色衛衣,卻依舊成為了舞臺上最閃耀的聚光點。

他灑脫率性到極致,一舉一動都扣動人心弦。

鼓點越來越密集,他的吐詞也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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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音樂叫人血液倒流,渾身每一個細胞都開始不甘地叫嚣。

那是一種極致狂熱的躁動,越是喧嚣,才越是叫人抛開一切将自己釋放。

“主唱!我愛你!”

喬微旁邊的女人大概是他的狂熱粉絲,她漲紅了臉大喊,仿佛為了讓霍崤之聽見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喬微的耳朵被炸得突突響,卻到底沒有移開腳步站遠些。

這是離舞臺最近的地方。

音樂永遠是共通的,也許她和這地方每一個人一樣,都在被感染着。

待到一首唱畢,霍崤之忽然将右手高擡,所有樂聲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下一首《Fighting》,是我送給一位朋友的禮物,祝她今晚愉快。”他俯身對話筒道,漆黑的眼睛灼灼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喬微不确定地左右看了一眼,才确定了,霍崤之說的這個朋友确實是自己。

全場又是一陣喧嚣與躁動,這一刻,喬微忽地敞開笑起來。

她跟着所有人,為歌曲的前奏打起了拍子。

滑弦過後,霍崤之踩着拍開始唱。

那聲線穿過話筒,低沉卻輕透,磁性中帶着慵懶的意味,仿佛重力的吸引,引人沉淪,輕易勾起身體最深處的原始荷爾蒙沖動。

“Said I'd moved on and I'd lea/ve it alo before I walk out there is something.”

……

喬微在這一刻到底意識到,霍崤之是宋教授的孫子,他的血液便流淌着音樂的分子,吉他彈的極好,輕而易舉便将人振奮。

喬微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樣震耳欲聾的音樂了。

與她學的古典樂截然不一樣,它是年輕而自由的。

三和弦與強硬持續的鼓點,離經叛道,沖動而瘋狂。然而它的情感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無論是恐懼或憤怒,無論是喜悅還是渴望,都能在那觸手可及的地方找到對應和宣洩。

“What am I fighting for?”

一遍遍唱到最高亢的地方,他的高音游刃有餘将所有人情緒帶到最高處,那種感染力即便是錄制得再好的CD也無法與之相比。

全場跟着他一起合唱,霍崤之擡手比劃了個圈,臺下的人便一起跟着轉圈跑起來,氣氛達到頂點。

他就在這時降低音量,微微偏頭看着喬微的眼睛,唱道:“You were all that i had.”

你曾是我的全部。

聚光燈下,他的眼睛看着喬微,恍若黑曜石般明亮,桃花眼微彎着,唇瓣的兩個酒窩無辜而又純淨。

“You were delicate and hard to find.”

你如此精致,是這樣難以找到的。

身邊女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幾乎要把屋頂掀翻,那眼睛帶着魔力又或是魅惑。

喬微徹底放縱自己的心跳跟随鼓點的震動,露出牙齒笑起來。

“Got lost in the bay mind,And I ever get bao I never got back.”

我的心迷失了,我永遠不能回來。

“……And I will never give uP, no,I'll never give uP.”

但我從不會放棄,不,我不放棄。

那樂聲像一支腎上腺素,把活力注入血管,重新賦予人力量。

像是一場大汗淋漓的運動之後,所有東西都在此刻宣洩一空。喬微甚至看到了身側有人眼裏閃爍着的淚光。

霍崤之摘了電吉他再下臺時,喬微還是走了,把他的外套交給了舞池裏的侍者。

“什麽時候走的?”他把那外套往沙發上一扔,滿臉的不高興誰都能看出來。

白白費力唱半天,他難得耍次帥,她怎麽能先走了?

這個不講信用的女人!

侍者将酒杯放在他跟前的桌子上,頓了頓回憶道,“應該是快要結束的時候。”

“什麽話都沒留?”

霍崤之不死心。

“沒有。”

他頓時再提不起半點興趣,失望地踢了踢腳邊的琴盒,往沙發上一倒,心不在焉吩咐:“你下去吧。”

侍者走到包廂口,像是想起什麽,又回頭道:“對了,她問了——”

“問了什麽?”他緊張坐起來。

“問了樂隊的名字,我告訴她是Bell。”

鐘聲樂隊。

霍崤之破碎的心總算有了少許慰藉,唇角滿意地翹起來,揮揮手叫人下去。

總之,問了名字就是喜歡他的音樂,喜歡他的音樂就是喜歡他。

喬微再回到學校,是因為中信實習的事情。

“你真的決定放棄了?”林教授的神情難掩微詫。

喬微點頭,行下一禮,“抱歉,教授。”

他坐在辦公桌後,指尖無意識敲打了幾下桌面,思量片刻,又問:“是什麽原因讓你忽然決定不去了?是找到更好的實習單位了嗎?”

對于金融應屆畢業生來說,國內比中信更好的實習單位還真不多,既能歷練自己又豐富簡歷。

果然,喬微搖頭。

“那是為什麽?”

她忽然笑了一下,開口,“教授,我其實不太喜歡金融。”

“不喜歡還能學這麽好?”林以深挑眉追問。

“大概是因為喜歡的事情不能碰,其他學什麽對我來說都一樣吧。”

總要為心找到一樣依托。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林教授點頭,将她的名字從實習那一欄劃掉,“只是你一走,這個名額又空下來了,總不好再選一次……”

“任秋瑩您記得嗎?教授?”

“哦,那個在你之前起來的姑娘,”林以深點頭,“她說的也不錯……”

“我覺得她是個不錯的人選。”喬微輕聲開口推薦。

譚叔幫她把宿舍的東西都拎上車,室友們下了課,便匆忙追出北門來。

“微微,老師說你辦休學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林蕾最先問她。

“律靜不來上課,快要被開除,這下你也辦休學,咱們宿舍人一下就少了兩個,都快畢業了……”

……

再怎麽樣,大家到底朝夕相處了四年。

喬微待她們都說完了,才輕聲開口解釋,“我有些事情想去做,一直沒來得及,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什麽事啊?”林蕾氣問,一邊擡手擦被淚光暈花的眼線,“怎麽說得跟就快沒時間了一樣,再等半個學期畢業不行嗎?”

“我想回去拉小提琴。”

小提琴?

室友們面面相觑,大學四年,她們從來不知道喬微居然會拉小提琴。

“我高中之前其實是藝術生,小提琴專業的。”她笑了輕輕笑了一下,“從前一直沒跟大家提過,對不起了。”

她是這樣說,可又有誰能怪她呢?

喬微的笑容很輕很暖,不同于平日的标準矜持。皮膚有些蒼白,唇色也淺淡,只有眼睛是明亮的。

讓人心很軟。

大家一一與她擁抱,輪到任秋瑩時,她終于忍不住哭出來。

“喬微,對不起。”

“林教授剛剛電話裏跟我說,是你推薦我去中信的,”她擡手遮住眼睛,“我看了你的答案才站起來,你沒有怪我,還這麽幫我……”

“沒事的。”喬微搖搖頭,輕拍她的背。

喬微說話時,餘光看到北門裏。

G大的教務樓被冬日下午的陽光分成幾道顏色,樓下柳樹的枝條在風中搖曳,将陽光的明亮抖落。萬物的模樣都在那光線的影子裏。

那光并不刺眼炫目,也不驕矜滾燙,柔和地灑了一點在她的手背。

今天辦完了休學,她可能有生之年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

然而這一刻,喬微心裏卻是坦然而平靜的。

在G大近四年,那些記憶好與壞,笑抑或淚,都已經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難以分割開來。

自此離開之後,便是一段新的路途了。

近半個月沒去過上林路,喬微本打算好了去探望外公,卻又忽然接到季圓的電話。

“微微!我告訴你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

季圓興致勃勃道,“咱們學校那位俞教授你記得吧。”

“他之前在國外一位制琴大師那兒訂了琴,結果等了三年還多沒等到,教授就又遇到一把意大利古琴,他一咬牙把房子抵押了,剛買下來,大師那兒的琴也制好了。這會兒兩把琴一塊在家,師母天天跟他鬧呢,他好不容易才松口肯出售一把。”

喬微的琴在喬母那兒,不肯如她的意,一時半會兒是拿不回來了,只能另購。所幸季圓托了朱教授,很快便打聽到消息。

喬微聞言,面上終于有了些喜色。

俞教授和妻子就住在音大的小洋樓,聽說喬微來看琴,熱情的不得了,大概怕她不肯買。

“老俞啊,你這是做什麽,兩把都拿出來給微微試試看啊?”

教授不肯動,師母暗自擡腳,狠狠跺了一下他的腳尖。

瞧得喬微腳趾的神經都忍不住發麻,教授終于不大情願地一瘸一拐回房拿另一把。

喬微先拿起面前的這把大師定制琴。

虎紋漂亮,做工完美。最重要的是,她試了試,很趁手。

總體音色細膩柔美,拉快時明亮,放緩又低沉令人悸動。

大概人總有先來後到的心理,俞教授偏愛那把先來的古琴,喬微卻覺得,忽略掉歷史價值,她更喜歡自己手上這一把。

用一把合心意的好琴拉起曲子,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

她試了又試,戀戀不舍放下琴弓:“教授,多少錢,我買了。”

俞教授剛拿着另一個琴盒從房間出來,見喬微試也不試自己手上這把,喜不自禁,忙開口:“我三年前訂的時候是十四萬美金,你是朱教授的學生,我也不多收你的,就還是十四萬美金吧。”

喬微當場轉了賬,這交易便算是成了。

臨走,教授又追上來,“你等一下。”

喬微連忙站定轉身。

誰知俞教授又贈了一根琴弓給她。“這是我訂了這把琴之後,專門為它準備的,琴一直沒來,都沒怎麽用上,你試試,用不用得慣。”

俞教授準備的琴弓,當然比季圓借給她八百多塊的弓效果好了不止一點,只是喬微不好意思收,想再把琴弓的錢也一并付給他。

教授卻拒絕了。

“既然送你,你拿着就是了。”俞教授還要再說什麽,似是覺得有點說不出口,猶豫半晌,還是壓低聲音問道:“我記得你父親手上有一把阿瑪蒂的小提琴,是贈給誰在用嗎,怎麽這些年都沒有了消息?”

按照國際慣例,這些價值不菲的古琴通常由收藏家或基金會擁有,而為了讓小提琴的音色保持活力,又會将琴贈給有實力的演奏家使用。

喬微笑了一下,唇角苦澀,緊了緊手裏的琴弓,低頭回答:“是我媽媽在保管。”

其實她也快記不清父親那把琴的聲音了。

瞞着母親從G大退了學,喬微借着朱教授的關系,在音大暫時辦了旁聽。

老師總愛惜那些天資過人又肯努力的弟子的,教授尤甚,她甚至每天都抽時間到琴房裏指導喬微練習。

一來二去,喬微也認識了教授如今在帶的學生——林可渝。

正是期末彙演那天,與季圓二重奏《加沃特舞曲》的女生。年紀比喬微大一歲,五官精致秀美,很得教授喜歡。喬微早年不認識她,據說是她從音附退學之後,才從國外轉回來的。

同一個老師,兩個弟子間免不了被比對。喬微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學校裏那些“提琴天才”的言論又被傳得沸沸揚揚不說,還搶走了朱教授一半的精力,林可渝自然和她看不對眼。

幾次老師前腳一走,她後腳便沉下臉,也不與喬微說話,看那脾氣和做派,應該是哪家的大小姐。

喬微自然用不着看別人臉色,旁人也幹擾不到她,只自己悶頭練習。

拿到琴沒幾天,喬微再打開電腦時,忽地瞧見律靜弟弟頭像右上角多了幾條紅色消息通知。

她的手握着鼠标頓時愣在原地。

消息發出去半個多月,喬微自己身上都發生了這麽多事,就在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會得到回複的時候,消息來了。

再三猶豫,她打開了對話框。

三條回複,每條都很短,簡單地敘述,內容卻叫人一個字也不敢信。

“喬微姐,我是律書。我姐在剛才病逝了。”

“卵巢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姐姐叫你們別牽挂她。”

時間是兩天前。

他應該早早看到了喬微的消息,卻直陪着律靜到最後一刻,才将這個消息告訴喬微。

她反複盯着那三行字看了許多遍,直到指尖無意識抖動了一下,關掉了對話框頁面。

風從窗棂裏吹進來,桌上的樂譜被吹得散落一地。

喬微靜坐着,許久沒有去撿。

似是一塊懸在頭上許久的大石頭,直到這一刻終于砸了下來。

她說不清是為律靜傷心,還是在為自己恐懼。

喬微一直給自己催眠,試圖忘掉那天醫院的檢查的事情,力求把每一分鐘都過得快樂些。

然而直到這一刻,驚懼與痛苦還是似陰雲般将她徹底籠罩了。

一切都是悄無聲息而又毫無預兆地,與她大學相伴四年的室友,因為癌症離開人世了。

這些噩耗到來之前,又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有跡可循。

短短幾個月,好友的音容笑貌猶在,而她離開時候呢?又會是在哪一天?

喬微忽然覺得周身一陣冷,牙關咬穩也忍不住顫。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十指這些天被琴弦磨出的腫脹不堪的血泡。

指尖已經麻僵了,其實并不感覺疼。

那冷,似乎是從骨子深處冒出來的寒意,充斥着在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裏,縱使拼命穿上最厚的外套,靠近火爐,得來的暖意還是如同杯水車薪。

“微微!”

季圓下了課便從琴房飛奔過來,想和喬微一塊回家,笑意融融推門,卻只瞧見一地的曲譜。

“怎麽了?是不是沒練好?”季圓急了,慌忙蹲身去撿,“你才剛回來,別着急啊微微。”

“不是。”

喬微緩緩蹲身,與她一起撿,“風吹的,你別擔心我。”

作者有話要說:

PS:1.文裏的《Fighting》不是韓國人叫火的Fighting,是Yellowcard的曲子,朋克樂隊,有興趣的小仙女可以搜來聽聽看。

2.Yellowcard同樣是個很有意思的樂隊,樂隊成員有,小!提!琴!手!這也是我在寫文之初想讓女主組建樂隊的靈感來源,當然,其他樂器女主也會開始學。

3.另外,這章的樂隊是霍霍早年自己玩的,Bell,我說的組樂隊,是女主後來和男主一起組建的,Bells N’Roses,鐘聲與薔薇。

4.我真的超喜歡在流行樂裏加小提琴,我小時候聽過最早的F.I.R.《Lydia》那段小提琴前奏,簡直完美!網上也有很多吉他和小提琴合奏的視頻,真的很好聽。啊,想起來看過一個合奏《冰與火之歌》主題曲的,最喜歡的版本沒有之一!!!

5.女主目前不想治,大家也別罵她,過兩章會改主意的。每個人對待生命最後一刻的态度都不一樣,有的無論多艱難、花多少錢、多痛苦也要活下去,有的人只想從容一點,好好享受人生最後的時光。(這就類似植物人到底拔不拔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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