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Part 28
花了兩天時間,喬微最後把公寓租在了音大附近。
學區房,空間不算大,但勝在環境清幽,離學校近,而且還附帶了間隔音極好的琴房。
把東西從酒店搬進公寓這天,季圓特地帶着她的龜兒子來慶祝,還到超市買了許多菜,打算和喬微在廚房開火。
只可惜兩人平日都不大搗鼓這些,喬微還算好,季圓切菜時候差點把手指都給割破了,一下午也沒能做出幾道像樣的菜來,最後只能将就着下肚,吃了一點。
席間,喬微的肚子又開始翻湧,季圓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她已經捂着腹部,疾步跑進了洗手間。
“微微……”季圓放下碗筷,真的擔心起來。
“你這段時間怎麽了,我怎麽看你總不舒服?不然咱們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吧?”
喬微的手扶在馬桶上,一直按着沖水鍵,才将自己幹嘔的聲音完全掩蓋。
好不容易等到胸前平複,她終于站起來,從水龍頭接了一把冰水潑在臉上,整理好自己才假裝若無其事回道,“檢查過了,真有事,我會好好看病的。”
她轉身打開洗手間,坐回餐桌旁,沖季圓笑了一下,輕聲安撫,“你就別擔心了。”
她的眼睛閃動,兩頰微紅,牙齒雪白,像是朵清新的山茶。
季圓嘟嘴推她一下,才笑起來,“從席家搬出來就真的那麽開心嗎?”
“開心。”喬微的唇角一直翹。
席家再大再好,過的也是寄人籬下的日子。
這些年她拼命克制收斂,不想給人添麻煩,不願讓旁人覺得自己多事,再不開心也作聽話乖巧狀。有時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性子該是什麽樣。
“就是可惜了席越,”季圓哀嘆,“這麽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你居然都舍得不要!”
Advertisement
“別胡說了。”喬微搖頭,重新端起碗筷。“本來就不是我的。”
“微微,說真的,我真覺得席越喜歡你诶。”季圓不服氣,扳着手數給她聽,“你看,他畢業這幾年都沒交過女朋友,平時在家也每次都幫你說話,而且明知道你媽撮合你倆,他也不避嫌,還這麽關心你——”
“我們沒有可能的。”喬微直接了當地打斷她。
擡頭瞧見季圓委屈的神情,又才放緩聲音,“快吃飯吧,吃完我洗碗。”
季圓半晌才悶悶不樂地低頭,扒了一口飯,“我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太孤獨了……”
“不是有你嗎?”
“那不一樣!”季圓駁完,卻又說不出這究竟哪裏不一樣。
“別關心我了,你好好關心一下自己就行,”喬微轉開話題,把菜都推到她跟前,“怎麽又跟淩霖吵架?”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季圓又委屈起來,“你不知道他多過分!人家說七年之癢,他這四年都還沒到呢,就老和我回嘴,你說他是不是看我不耐煩了!”
“那要是他唯唯諾諾什麽都聽你的,你還會喜歡他嗎?”喬微嘆氣。
“他還教社團裏的學妹敲架子鼓!”
“你這幾天不是也在和學弟練合奏?”
“他,他把我生理期都忘了,這兩天都沒來找我!”季圓越說越氣,擡手去推了兩下那裝烏龜的水缸。
喬微連忙又把水缸從她手下搶回來,“大家不是都在緊張期末考嗎?你去找他不就行了?”
……
一頓飯吃完,季圓的氣總算順下來些,給男友發了條消息。
她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的也快,喬微洗完碗再從廚房出來時候,季圓已經趴在沙發上晃着腳,和淩霖重新聊得火熱了。
喬微給烏龜喂了些切碎的瘦肉。
洗手時,口袋裏的手機忽地震動起來。
她直等擦幹淨手才拿出電話。
是席越打來的。
關掉振動,喬微沒有接,等到屏幕完全暗下去,才重新把手機按亮,删掉未接來電。
再返回桌面,短信箱還有兩條霍崤之發過來的信息,大約是剛才忙着做飯,她沒瞧見。
自短信發出去之後,城市另一端的霍崤之,已經拿起手機查看了無數遍。
“阿崤,你幹嘛呢,從坐下來到現在都在不停動?”宋老給電視換了個臺,“這個頻道不好看嗎?”
“還行。”霍崤之盯着手機沒動,心不在焉回一句。
孫兒難得陪她看次電視,坐了大半個晚上也不容易。
她嘆口氣,體諒道,“阿崤啊,你有事就去忙吧,坐這兒多浪費時間。”
霍崤之目光落到外頭,這才發覺天已經黑了。
他同奶奶告了別,才再回到車上,又打開手機看。
距離他給喬微發消息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這個女人居然到現在還沒回複他!
多少人想跟他的樂隊同臺都沒機會!能邀請她來難道不是天大的榮幸嗎?
難道是他說話的語氣太沒誠意,所以她不耐煩回?
“——元旦那天晚上跨年演出缺個提琴手,來嗎?”
霍崤之逐字逐句指着自己發的信息念了兩遍,也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想了想,他又在對話框打——
“來不來,給句話。”
可喬微好像吃軟不吃硬的……他打完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重打。
“重編了适合你的新譜子,要不要看……”
不不不,太羞恥了,這次還沒打完霍崤之便自己删了個幹淨。跟腆着臉貼上去有什麽區別?
他思慮半天,最後中規中矩地打上“收到望回電。”這五個字。
他還是頭一次這麽認真地遣詞琢句,就為了發條信息。消息發出去後便火燒火燎地等起了電話。
難道是對方不習慣看短信箱?
也對,他自己信箱裏也常有一堆垃圾短信,懶得翻,幹脆不看。
霍崤之想到這兒,幹脆又把她的電話號碼複制到社交平臺的添加搜索欄,緊張盯着屏幕。
好不容易等那小菊花一樣的進度條轉完幾圈後,系統卻提示此賬號不存在。
他挫敗地把手機往副駕駛一扔,頹了半天,才啓動從車位上倒出來。
她肯定看見了,就是不想回他!
那天的配合默契都是假的嗎?
女人都是這樣拎起琴盒不認人的家夥?
霍崤之猛地踩下油門,氣哼哼準備回家,副駕駛上的手機就在這時終于響起來。
聞聲,他忙又一腳踩下剎車,腦袋差點沒撞上擋風玻璃。
摘了檔,來不及開燈,他俯身便夠去副駕駛去摸手機。
地庫裏黑漆漆的,稍一亂,手機便被碰掉到座位底下。
直到鈴聲停了,他才後悔起剛才幹嘛要把手機扔這麽遠。
好在手機很快又響了第二次,這一次,霍崤之早已經把手機握在掌心,慢悠悠地接起來,“喂——”
誰料,那邊傳來的卻是個男中音:“霍少。”
卧槽!
霍崤之差點沒把手機重新扔出去,拿遠聽筒,才發覺這個號碼和喬微的號碼最後差了兩位數。
“幹嘛?”
“上頭果然來人重新在上林路那邊測量了,估計設計院修改圖紙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在他的預料之內。
霍崤之擡手關了車燈,瞧了前方半晌,才敲着方向盤漫不經心開口。
“繼續盯着吧。”
那對母子估計不會善罷甘休,還得做點什麽垂死掙紮一下。
挂掉電話不到兩秒鐘,那邊立刻又打過來。
霍崤之等電話都快被煩死了,怒道:“還有什麽事?”
喬微皺眉,懷疑自己打錯了,放下手機,看了眼通話界面,沉聲問他:“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還這麽大火氣?”
卧槽卧槽卧槽!
霍崤之差點沒從駕駛座上跳起來。
“你怎麽現在才回電話!”
“剛才在做飯。”
原來她還會做飯……
“你不是要跟我說跨年演出的事?”
“哦。”霍崤之清了清嗓子,“你明天有空嗎?有空就——”
“沒空。”
接下來的話直接被她哽在喉嚨裏,霍崤之眨巴了兩下眼睛,半晌才重新開口:“明天是周末,又不上課,你要去醫院嗎——”
“去看個人。”
“看誰?”霍崤之心中警鈴大作,“馬上就是元旦了,再不排來不及演出的,白天沒時間……晚上來也行。”
大不了晚上不營業了。
他做出讓步。
喬微瞧着時間,沉吟半晌,終于點頭答應,“行。”
“那我明天順帶過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過去。”
“你自己過來找得到路嗎?”霍崤之義正言辭地拒絕。
“我已經不住席家了,不順路。”
喬微從席家搬出來了……
她真的打算瞞着所有人,一個人獨自治療?
他來不及反應,那邊的耐性似是已經到了盡頭,說了聲謝謝便要挂斷電話。
“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怕嗎?”霍崤之急了。
他沒問怕什麽,但喬微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只沉默了兩秒,她重新開口,“但凡人生死有命,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麽好怕的。”
一聲再見後,喬微終于将電話挂斷。
直到通話界面暗下來,霍崤之将電話捧在手裏許久,才自言自語回了她一聲再見。
其實,他有時甚至會懷疑是自己那天看錯了檢查報告單。
設身處地,倘若是他是喬微,知道了自己患病,絕對無法像她今天一樣泰然自若。
她雖然說自己不怕,可她真的不怕嗎?
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的手有些涼。
就像那天喬微睡夢中嗚咽的眼淚,落在了手背上。
他夢游一般将車開回自己的宅子,等待車庫門升起來時,才偏頭看了一眼隔壁席家的宅子。
那邊燈火通明,大抵今晚請了客人,隔着車窗,遠遠便聽有言笑傳來。
白牆上嬌豔的薔薇開了大半個冬天,終于枯了,萎靡的花瓣落了一地。
喬微起了一大早到預約的律師事務所。
搬出席家那天之後,不出意料的,喬微平日常用的卡都被喬母凍結了。
所幸她平日沒有亂花錢的習慣,省下來的零用還有壓歲錢,都存在了另一張存折裏。手上還有一張卡,是父親離開時候,塞在喬微枕頭下邊的。
裏面也許是父親大半生的積蓄,當時的喬微偷偷查了金額,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給自己留這麽多錢,卻又不帶走自己。許多年沒碰,喬微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把它拿出來了。
自她知道自己患病的這些天來,便摸索着将自己的財産清算了一遍,又花時間将父親的手稿全部整理出來,打算委托律師經公證處立個遺囑。
她未婚,沒有子女,倘若她死了,便捐出全部遺産。小提琴捐給母校,父親的手稿留給博物館,剩下的資産都捐給慈善基金會。
幫她複印資料的律師助理還挺年輕,和喬微差不多大,也許是大學畢業在實習。
站在複印機邊上,老拿餘光偷偷看她。
直到律師出了門,才沒忍住同她交談:“喬小姐,你大概是我們律所最年輕立遺囑的客戶了。”
“是嗎?”喬微微微笑了笑,又繼續低頭簽字。
她身量清瘦,五官清麗,有種纖弱到極致,如同瓷器般的美感。《紅樓夢》要是再選角,那這客戶的外形條件可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可仔細想想,她又搖了搖頭。
氣質不太像。
喬微身上最引人矚目的還是那股子氣質,笑起來總有種與常人不一樣的味道。
像是攀着牆面拼命向上生長的植物,美麗又倔強。
她定睛看了好一會兒,回神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轉身拿複印機吐出來的文件。
喬微再從律所出來,特地繞路到一間老舊的烘焙坊,買了兩盒新出爐的酥脆餅幹。外公的牙不好,他喜歡吃這個。
公交車又乘了一兩個小時,才搖搖晃晃到挨着城市邊緣的上林路。
這些年,G市的變化翻天覆地,鋼筋水泥建成高樓林立的國際化大都市,發展迅猛。
只有上林路,如同被時光遺忘一般,依舊擁有着老舊、卻又令人難以忘懷的街道。喬微外公的老洋房,只是這一代百來棟洋房中的一座。
紅磚白牆,院牆外有高大的法國梧桐,枝丫光禿禿朝天空生長着,牆內不聲不響地鑽出幾枝玉蘭的新芽來。
扣了兩下鎖,很快便有人來将門打開。
那傭人瞧見喬微便笑起來,“這麽冷的天,小姐一個人過來?”
喬微小時候拉夠了琴,常過來找外公玩,外公就帶她逗逗檐下的鳥兒,喂喂池塘裏的錦鯉,得空時,還教她作幾幅畫。
再後來,喬微上高中以後,便不大有時間過來了。便是來了,許多時候,外公也不記得她。
老人這會兒正坐在屋檐下,裹了大衣,咿咿呀呀聽着廣播裏的粵劇。
喬微把餅幹遞給女人,脫了手套,在樓梯前定住腳,看着不遠處的老人,輕聲詢道,“外公這段時間身體好嗎?”
“挺好的,胃口也不錯。”女人說着,笑容裏又帶了一絲憂色,欲言又止。
“怎麽?”喬微偏頭看她。
“這段時間市裏老有規劃委的人過來,街坊都說這邊要動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喬微扶着樓梯,眼瞧着女人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還在喬微在出生前,外婆便去世了。這麽多年,外公都是眼前的女人在照顧。倘若房子被拆了,最大的可能,外公會被喬母送到療養院去。
那時候,老人也就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