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Part 60
離開那兩人的視線之後,喬微将自己的手掙出來,直到上了車,霍崤之還一直在忐忑地偷眼看她。
微暗的車庫裏呆了半晌,霍崤之靜靜坐在駕駛座上,沒有啓動車子,喬微問他:“怎麽不開車?”
“你沒什麽要問我的嗎?”
其實不必問,喬微幾乎稍微一想就知道,剛剛碰見的女人和霍崤之是什麽關系。
大抵就是徐西蔔口中,他二哥回帝都那幾天的相親對象。
那個女人年紀應該與他相當,漂亮嬌豔,家世良好,看得出來,是家裏費了心挑選的。
喬微沉默半晌,輕聲道:“送我去樂隊吧。”
樂隊距離馬場更近些,方便霍崤之快點回來。季圓他們也都在,第二次化療之後,喬微很長時間沒跟大家一塊練習了。
霍崤之偏不動,他又重複一遍,“你沒什麽要問我的嗎?”
他的側臉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神色,唇緊繃成一線,修長的指節抓緊了方向盤。
喬微嘆了一口氣,無奈依着他問出來,“剛剛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上次回帝都,是我第一次見她。”他顯然因為喬微的敷衍十分不悅。
言罷半晌,又硬邦邦補充一句。
“我不喜歡她。”
喬微當然明白,她垂眸,抓在安全帶上的指尖動了動。
霍崤之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中,算是頭一份特別的。從不被世上的條條框框束縛,看似吊兒郎當、桀骜難馴,可實際上,他才是最純粹率性的人,愛憎分明,難得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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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值得一個更好的人。
直到在酒吧的地下車場停下來,他也沒再說過話。
只是喬微還是能從他的眼眸中察覺,霍崤之的心情,并沒有因為剛剛的解釋而變好。
喬微打開車門,“你回去吧,我就在這兒下了。”
霍崤之沒有聽她的話,也跟着下了車。
車門甩得有些狠,悶響一聲,在靜默的地下車場格外明顯。
“不回去了。”他鎖上車門,大步邁開跟上喬微的步子。
“別鬧了,怎麽跟個小孩似的一會兒一個主意。”喬微折身嘆氣,“你不是還有客人嗎?”
“我說,我不喜歡她。”
“你其實不用跟我解釋這些的。”
他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期待從那眼睛裏看出他想要的東西來,可是沒有,一點有沒有。
那眸底恰似深潭,情緒扔進去便不見了蹤影,滴水不漏。
不該是這樣的,今早他明明還感覺到了她的松動,可就在此刻,喬微又将給予他的那些東西原封不動收了回去。
這種感覺讓他無法喘息,暴躁又無力。
眼見喬微又要進電梯,他煩悶地伸手抓了把頭發,快步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帶回來。
上一次,喬微就是在這個地方救了他的命。她打人後拿着琴盒顫抖的小臂,叫他至今不敢忘。
她不可能全然不在乎他的。
否則以喬微的性格,一定是先報警,上去叫保安更穩妥。
“你喜歡我嗎?”他的喘息有些粗重。
喬微猝不及防被他帶到牆上,冰涼的牆面隔着外套緊貼背部,左右是他桎梏的手,擡頭,那眼睛炙熱得幾乎要将人灼傷。
不。
這個字含在舌尖,卻怎麽也難以脫口而出。
喬微偏開眼睛,緩緩搖頭。
“你撒謊。”霍崤之俯身便吻在她垂下的眼睛上。
涼涼的一下,卻像是觸電般燒起來。
“你還要我吻你嗎?”
“不要。”喬微的聲音有些啞,她試圖伸手推開他。
“那你就是喜歡我。”霍崤之順勢把她伸過來的手拉進懷裏,覆在自己的身後,抱緊了她。
他的鼻尖貼近喬微的發心,貪婪吮吸她的味道,撫摸她的頭發,攥緊她腰後的衣料。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是別人的。”
像是極力才壓制住噴湧的情緒,那聲音沉極了,一字一句順着她的耳廓往裏爬。
“我求你,在乎我一點,再多在乎我一點。”
那音調極認真懇切,甚至似哀求,在霍崤之這樣散漫傲氣的人說出來,殺傷力更是到了極致。
她望着那眸子,大腦一片混沌,脈搏也跳得飛快,只剩他的聲音與呼吸循環在耳側。
生物有趨光性,而人類的趨光性是正趨光。
明明知道該幹脆果決地斬斷,可喬微覺得自己在貪戀這一刻,心像是太陽底下的巧克力,無限地融化柔軟下來。
她準備的那些未出口的話,說什麽,都覺得是一種傷害。
喬微怔了許久,才艱難開口應他。
“你讓我,想一想。”
樂隊又接到了新的演出,喬微一連幾天,每日準點抵達,泡在酒吧,和大家磨合新曲子。
大抵是第一次見面結下的仇怨,霍崤之和淩霖兩人總看不順眼。
霍崤之這好戰分子不必說,這邊還對喬微笑着,轉頭對鼓手便沒了好臉色。
作為音大的風雲人物,淩霖雖然好脾氣,但也不是沒脾氣。
圈內有句話叫作,不想當主唱的鼓手不是好吉他手。淩霖學的雖然是打擊樂器,可從前也是弦樂器出身,嗓音條件不錯。對霍崤之這個恃才傲物的家夥,很有幾分不服氣。
有時曲子奏到一半,節奏快了或慢了,兩人當場便能扔開樂器争起來。
喬微頭大的不行,只能每次和季圓上前把人拉開,勸兩句,一會兒又接着來。
這樣的生活雖然喧嚣吵鬧,卻比醫院好了一百倍不止。至少在這個時候,喬微感覺自己是真實而自在的。
練琴時候與在醫院治病截然不同,時間過得飛快,等喬微回過神,大街小巷,商店超市都已經開始張燈結彩,做好了過年的準備。
日子臨近除夕,喬微這天回家,忽地接到了一通G市文化博物館的電話。
對方由朱教授牽線找到了她。他們想舉辦一次關于父親的作品展覽活動,重新解讀這位曾經橫空出世的天才小提琴家與作曲家。
市立博物館雖然珍藏了黎沉逸一部分的音樂作品手稿,又拜訪了他從前的友人、同事,但湊集的東西,還是不足以開展,需要喬微借出父親用過的東西,老照片和手稿。
喬微猜測嗎,對方大抵是奔着那把琴來的,可惜琴在喬母手中,連她也沒辦法拿到。
她只能說了抱歉,誰料對方雖然惋惜,但并沒有放棄開紀念展的想法。
挂掉電話當晚,喬微便自保險櫃裏,将離開席家時拿的那只箱子又拎出來,認真整理了一遍。
除樂大沓的手寫曲譜,還有些文稿、信件,日記。父親确實給她留下了很多東西。
可喬微不确定,父親到底願不願将這些隐私的東西展覽給世人看。
她拿着曲譜在地上坐了許久,直到小腿酸麻,才扶着保險櫃角站起來。
回想起博物館負責人的那通電話,喬微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的口吻,仿佛父親已經去世了,要開紀念展覽一般。
……
喬微的思緒很快便被打斷了,因為廚房傳來噼裏啪啦一陣響,再繼續下去,被點燃估計都不難。
她匆匆把東西收起來又放回箱子裏。
天冷,樂隊幾人本來打算在外邊聚餐吃火鍋,但怕喬微吃了外面的東西胃難受,霍崤之這個五谷不勤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便非要買菜自己回來做。
他能做什麽呢?
洗個菜都揉的七零八落,霍少爺還偏不信這個邪,鼓了氣照着做清湯火鍋的方子來,手背上又被炖高湯的高壓鍋燙起個大泡。
徐西蔔不必說,和他二哥一個德行,季圓和淩霖是音樂專業,為了保護手,家裏基本不讓做家務活。
整個廚房亂成一片,喬微趕到時,只能嘆了口氣,卷起袖子,收拾地上落的鍋碗瓢盆。
“微微!你快放着我來,小心劃了手。”季圓做什麽都不肯讓喬微這個病人插手。
“沒事的。”
知道季圓是因為緊張自己,但喬微其實并不需要這樣的過度保護。
霍崤之大抵自知理虧,拿了雙手套遞給她,默不作聲跟在她身邊幫她一起撿起來。
“不然咱們還是出去吃?”季圓提議。
化療的作用會随着時間的推移漸遞減,喬微這個療程結束,胃口差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東西。
“時間又太晚了……”
白忙活一場,幾個人都有些讪讪的,最後還是角落裏的袁律書開口,“我來試試吧。”
“袁律書你會做火鍋怎麽不早說?徐西蔔氣沖沖從背後拍他,“偷懶看我們瞎忙活半天,你是不是覺得特好笑。”
這話說得不公平,袁律書分到了任務,剛剛一直在旁邊擇菜。
袁律書搖頭,“沒做過火鍋,不過在老家的時候,都是我做飯。”
他說着便開火,把鍋架起來,看起來有模有樣。
總算沒掉鏈子,霍崤之呼出一口氣,悄悄擦汗。
他一直覺得自己天賦異禀,學什麽都手到擒來。問廚師要步驟方子的時候,掃一眼還覺得太沒挑戰性了,誰知世界上居然還有廚房這種叫人手忙腳亂的東西,他現在只後悔沒直接把廚師帶來了。
喬微直到将廚房地面打掃幹淨才站起來,臨出門,低頭撇了他一眼,低聲道,“跟我來。”
方向是喬微的卧室,霍崤之越走越覺得心跳加速,激動難以自持。
馬上就能見到喬微的閨房了?
今天果然沒來錯,喬微可不就是被感動了嗎!
……
喬微的卧室比起琴房來要小一些,色調幹淨簡單。
她在床頭櫃前蹲下來,翻找着什麽。屋子裏只開了一盞床頭燈。柔和的燈光下,居家服松垮地勾勒出喬微的曲線,黑長發柔順撥到一邊,搭在肩頭,顯得那細白的頸子更細,耳垂嫩得像塊玉豆腐。
門雖半掩着,但公寓是音大的學區房,隔音極好,将所有人的聲音都擋在外頭。
霍崤之悄悄背手,推了一把身後的門。
鎖扣輕彈的聲音叫喬微回頭看了一眼,霍崤之擡手摸了一把鼻子。
好在喬微并沒有在意,低頭又翻找起來。
“微微,我——”
“奇怪,我明明記得有燙傷藥的……”喬微擡手,把掉下來的頭發別在耳後,小聲喃道。
霍崤之瞧着那張淺色柔軟的大床,又瞧了瞧自己手上的水泡,喉嚨咽了咽,忽然有點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了。